洛川家的皇庄是一处草甸,有水有鸟有河湾,有房有田有芦苇,德儿他们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快沉底了,休整一下开始用膳便已经天黑黑。
德儿好久没离京,一路上很是兴奋,手舞足蹈的围着洛川。洛川差点想,就把她留在身边也挺好的。只是她每次一有这种想法就说不出的心慌,像条件反射似的。德儿进京这一年多其实发生了很多事,都在佐证她的想法,可这些事又都是些莫名的小事,就是与人一说人家都会说是她想多了的那种小事。可是她的心慌是真实的,这个她感受的非常清晰。从她以往的人生经验看,直觉有时候确实非常准,甚至比僧道的话还准。
她其实第一眼看见德儿就喜欢的紧,但那感觉就仿佛看见了一个旷世难遇的宝贝,这种宝贝如果不献上去,必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只是这种感觉真的很难与外人说。
话说,可能是路上折腾累了,几个孩子一吃完饭便倒头睡了,虞信南本想拉着德儿说一会儿话也都没说上。洛川揪住虞信南警告她,德儿要进宫的事情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讲。虞信南先是不以为意,后来洛川骗他说,如果德儿进宫不成自己就上门提亲,但是如果他胡说影响了德儿的名声,她就断断不会去了。虞信南这才爽快答应。
第二日上虞信南自是想找各种机会与德儿独处,德儿自是找各种借口逃避。信南喜欢德儿的事情不好大肆张扬,洛川也不好再找什么借口把他锁起来,就帮着德儿逃避,娘俩寸步不离的守在一起,特有默契。
这日傍晚虞景猷早早处理好公务回到家中与虞氏一起用膳。两人也不怕秋凉,让下人支了个小桌在临池水榭,就着风共酌起来。
虞景猷琢磨半晌不知如何开口,虞氏已经吸了好几回鼻子,终于说道,“景猷,你再不说话,你姐就要冻死了。”
驸马道,“德儿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是谁撺掇你送她进宫?”
虞氏喝了口热酒,说道,“没人撺掇。”
驸马道,“竟然还是真的!贱内与我说时我还不信,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虞氏道,“什么大事。你朝中的事还不够忙吗?还要事事找你。”
驸马道,“这可关系到孩子的一辈子。你不是从小最看重这个女儿吗?”
虞氏悠悠的道,“既然看重,送进宫有什么不对的吗?”
驸马跺脚道,“三国时袁氏废长立幼,后因内乱被人一举歼灭,汉武帝时因巫蛊事废长立幼,后幼子登基,为防吕氏之乱赐死生母,这些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你自小也是皇家出身,怎么能看着自己女儿去蹚这趟浑水?”
虞氏奇道,“什么废长立幼,我送德儿进宫跟废长立幼有什么关系?”
驸马叹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无非是希望借着德儿复我大虞江山。”
虞氏惊到站起,看左右无人,方道,“弟弟何出此言!”
驸马饮酒,却不说话。
虞氏道,“怎的你觉得我一家进京竟有这种野心?”
驸马道,“那你是为了什么?你既知道那权利的中心害人不浅,为何要让女儿去?我虞家若不是因为与凌家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咱们这些人,都是新朝立业之后首批当以正法的。”
虞氏道,“我不过是指望她进宫以后终身有靠!”
驸马道,“待我给她寻个好人家,一样终身有靠。”
虞氏道,“你我百年之后她又靠谁?她长兄与她并非同母所生,父亲一死便把我们孤儿寡母赶了出来,连我们京中的老宅都霸占了去,我竟奈何不了他,还要住在你这里。你让我相信我死以后他会照看德儿?”
驸马道,“你我也非同父同母,我不也照看了你,德儿有那么多表哥,哪个不能照拂一点?还是你觉得住在我这里竟十分委屈?”
虞氏一时说不出话,生活上的琐碎细节,又怎说得清楚。
驸马道,“况且我觉得德儿的性子不适合宫中生活,去了怕会惹祸,反而祸及三族。”
虞氏一听,心道,好啊,我就说嘛,我嫁顺儿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如此关心,原来是怕德儿进宫惹是生非连累了你。不过又一想,德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确实难说的紧。因此只好道,“燕妃说了,会帮我多加管教。”
驸马道,“好啊,原来是她撺掇了你。”
虞氏道,“这是我的主意,你怎么总说是别人撺掇,我看着像是那么容易被撺掇的人吗?再说了燕妃还不一样是你外甥女,怎么不见她进宫的时候你说什么了?”
驸马道,“燕妃是进宫吗?她进的是韩王府,那时候凌伯勋是太子,以咱们的家世她嫁给太子难道配不上?为何三姐让她嫁给一个王爷?”
虞氏一时语竭,后道,“难不成你有什么推荐的王爷?”
驸马被她逗笑了,说道,“什么推荐的王爷。若是非嫁给王爷,陛下如今那些儿子也可,就是嫁给陛下我不同意。”
虞氏道,“那又有什么区别,一样是进皇家。”
驸马道,“那区别可大了。父子之祸多不及孙辈。当年陛下兵变不是也没动太子的子孙分毫。”
虞氏道,“我可不懂你们男人的这些打打杀杀,我不过嫁个女儿,指望她能过得好,最好特别好些,也能保护姐姐妹妹。”
驸马叹气道,“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开窍。朝中的事我也不方便跟你讲太多,你若非送她去就送便是了,但陛下的脾气我了解,你送进去了她也八成不会得宠,白耽误一辈子。”
这话说得虞氏十分不爱听,但是住在人家家里,总不好随便翻脸,于是早早推说身子不适回房去了。
却说洛川一行本是为了陪凌云散心,谁道德儿整天跟洛川黏在一起哪里也不肯去,凌云这心散的也就十分的不开心。洛川发现凌云这几日总是没有兴致,忽然想起那天几个孩子睡在一起的情形,开始有了点觉悟,总是制造机会让凌云和德儿独处。如此一来凌云是开心了,可是她转念一想,德儿迟早是要进宫的,那便是凌云的长辈,若是两人有了男女之情,日后怕是会出祸事,这可怎生是好?
这日晚间和府歇下,万籁俱寂,洛川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后院忽然闹了起来,洛川只顾着想心事,先时还未留心,直到发现灯笼一盏一盏的从她窗前过去,仆人们虽故意压低了声可还是掩不住那诡异氛围。
等了一阵人声渐落,竟没有人来叫她。洛川起疑,自己穿衣出去,寻着动静走到后院,发现院子里灯火通明,主事的王二在高处坐着,下面跪了三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人,其中一个女人压低了声音呜呜哭着。
那王二可能因为坐的高些,一眼便看见了洛川,连忙滚下来磕头,说打扰了主上休息。
洛川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出了什么案子?
那王二犹犹豫豫,说道,嗨,这……这寡妇跟人私通,被那当家的女人抓住了,三个打在一处,吵醒了一院子的人,我们这也正审着呢,具体怎么回事还要仔细问问。
洛川气道,这种事情还要仔细的问?只管打一顿全撵出去!
王二赶紧点头,要送洛川走,谁知二人一回身,却见德儿站在门口,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洛川正要去牵德儿,却发现凌云、信南、雪舞三个站在她身后。
洛川蹙了眉,说道,怎么都起来了?快回去睡觉。
德儿道,方才起夜看见外面灯火缭绕,怕舅娘有事,想着去看看,谁知您竟不在房中,便寻着声来了。南儿和云儿同时点头。
洛川回头瞪了那王二一眼,说道,还不赶紧散了!
王二赶紧跪下磕头,送走了洛川。
洛川牵着德儿和云儿的手往回走。德儿问道,舅娘,你方才说管他谁对谁错一并都撵出去,这是什么道理?
洛川道,人多住在一个院里难免会有这事那事,若是都管岂不累死了?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息事宁人最重要。
德儿道,可是若不赏罚分明,那一众的奴才岂不都会互相推诿,以后遇到事情各个都会往后退了。
洛川笑道,你这孩子,倒还懂点治家的道理。只是这次的事情不同,因为这种事吵了主子全是大罪,我没说把他们打死扔出去已是很客气了。这若是在宫中……
洛川说了一半忽然收了口。
德儿道,若在宫中怎样?
洛川道,若在宫中犯了这样的事,必是死罪难免的。
德儿道,他们是犯了什么事?
洛川想了半天,说道,偷盗财物,分赃不均,因而闹起来了。
德儿道,我方才听他们说叫私通。是私相授受,变卖主子财物吗?
洛川脑中嗡的一声,说道,你这耳朵倒怪好使的,正是了。
德儿笑道,德儿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耳朵好使。
她这话一说完,雪舞就发现信南和凌云眼神不对,洛川也是表情尴尬。德儿在这方面比普通孩子都要晚熟,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德儿虽生性爱玩闹,但是更爱学习,今日学了新词,自要回房记上。谁知雪舞却一把按住,说道,回家再写可好?
德儿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回家早就忘了。
雪舞道,什么学而时习,你不是最烦孔孟的吗?
噫……可不好乱说。我只是不喜欢他们的学说,不针对个人,你快起开!德儿拍雪舞的手。
雪舞一个头两个大,只好琢磨怎么趁她不注意把这页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