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骑着车一路有说有笑地很快就到了我家,进得家门我把他俩直接领进了我的小屋,从墙上取下我的吉他交到汉唐手上,供他演唱新歌之用,他还是“老毛病”——调弦就调了有半小时!好像是为了显示我这个“业余爱好者”的琴平时有多不准似的。其间我还到厨房去宰杀了一只西瓜端过来,我和罗马都吃了几牙西瓜洗过手点上烟,他才终于开唱!
头一首歌就令先声夺人,令人耳目一新!是一首西藏风格的。
之后便一首接一首地唱了下去,有新疆风格的,有青海风格的,有对盛行于甘肃和宁夏一带回民中间的“花儿”的重新改造,还有对陕北民歌(俗称“酸曲儿”)的音乐元素的巧妙借用,甚至还发展到他此次西部之行并未抵达的内蒙的民歌……歌词也是写得极其精彩!佳句迭出!
“牛B啊!哥们儿,你这趟可真是没白跑!大半个中国跑下来,你的音乐强大多了!”我说。
“太棒了!”诗人罗马说,“此行的意义恐怕并不仅仅在于你写了这几首好歌,而在于你把路子拓宽了你知道吗?你给自己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小子,今后你就舒舒服服地往前走吧!”
汉唐放下吉他,兴奋地搓着手,满屋子乱转,嘴里说着:“是吗?有这么牛B吗?我被你俩捧得有点晕乎了!”
“我可以进来听听吗?”——正在这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门外传来我爹的声音。
我只好说:“可以,进来吧!”
我爹进来了,自找座位坐下,点上一支烟,先问我们抽不抽,然后说:“好热闹啊!歌也很好听!你们接着唱继续聊,我来旁听。”
这就是真实的我爹——有意思吧?
所有来过我家的同学都异口同声地认为:我父母是他们所见过的天底下最好的父母!所以他们最爱来我家玩,因为即使我的父母在家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压力,但好父母也有叫人烦的时候:现在我的父亲已经强行加入到我们因汉唐的新歌而起的有关现代通俗音乐的讨论之中,带着他那虽然开明但却不怎么对劲的理解;我的母亲已经不顾我的劝阻去到厨房给我们做好了夜宵,吃夜宵时我来了一个摆脱的灵感,放下馄饨碗就给夏天家打了一个电话:这小子在!并说他家今晚无人,让我们赶紧过去玩个通宵……
我以不影响他们睡觉为由搪塞了父母的过度热情并向他们告了一夜假,带着我天才的歌手、诗人朋友迅速逃离了我这过于温暖的家,下了楼骑上车朝着夏天家去了。夏天家就在两站地外市建公司的一座家属楼里,几分钟就到了,进院之后汉唐直扑一家小卖部,买了一箱汉斯啤酒,我和罗马提着就上了楼。
一进屋汉唐就问夏天:“怎么晚饭前打你家电话没人接?”夏天回答说:“那时候,我还没下班呢!”——原来这小子已经急吼吼地去报了到上了班——分得好的人就会这样!原本就在南方某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财经学院里学会计专业的他,现在被分到一家科研单位的财务处做会计——他的分配大概也会让毕业于中国第一名校的“B大才子”庄岩同学心里酸死了吧?
夏天家果然如他所说:空空无人,冷冷清清——此处也是我们这几员“死党”从中学起就爱来的一个据点(另一个据点自然是我家),但原因有些不幸:夏天他爹在他初三那年因病去世了,撇下一个女人和三个儿子,这些年他妈含辛茹苦地将他们弟兄三个拉扯大,现在的情况是:其母已经改嫁,与新老伴另有住处;其兄刚刚结婚,新房也不在这里,只剩他跟他弟弟,今晚他弟上他妈那儿去了,只剩他一人守家,可供我们通宵达旦地纵酒狂欢……
我们坐下来喝酒,下酒很快,喝得很猛,越喝越兴奋,越喝话越多,到后来已经达到无话不谈相互批评的高境界了,尤其是在更加性情的歌手与诗人之间,但有些话可说有些话却还说不得——当汉唐喝得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老二,这半年来,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天喝了酒……我想说出来!我觉着吧……你对方媛……做得太……太他妈绝情了!不管怎么着……她都是你……睡过的女孩吧?不说爱过……起码睡过!何况……她还是个……真正的美人!”——我对诗人的情事不甚了解,只是眼看着这句话像把锋利的刀子一样扎到了他的痛处:原本极度亢奋的神情立马转成了暗淡无光,从此以后,再也不说一句话,抓起啤酒猛往嘴里灌,一瓶完了又是一瓶,直喝得一口喷出、大吐不止……吐完就被夏天扶到隔壁房里去睡了。
诗人这一走,气氛就凉了一大半,剩下的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也都睡去了——夏天家有的是空床。
罗马:进山——去单位报到
已经报过到的夏天一早起来要去上班,我们都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也随之起来,一起下楼,在街边的一个早点摊上吃了点东西,然后各自走散。
在回家的路上我已经心有不安,仅就我见过的来说:如果说华唯唯的父母是最好的,那么我的父母恐怕就是最糟的,搞得同学都不敢上我家来,偶尔来了也是倍感压抑大气不出,悄无声息地待上一会儿就走……我此时此刻的不安情绪是来源于自己的夜不归宿——在我父母眼中这绝对是一项不小的罪行:我昨晚本来是想打个电话请假来着,谁知一喝酒就忘到了后脑勺去了……骑在车上,抬腕看表:就快到八点钟了——时间提醒我:我应该过了八点再到家,如此一来父母就去单位上班了,我可以眼不见心不烦……这样想着,我便有意骑得慢下来,磨磨蹭蹭到了家。
还好!如我所愿:家中只有老外婆,父母果然被我耗走了……可一看外婆那张惊慌失措皱纹紊乱的老脸,我就知道我的不安有道理——果不其然,家中刚刚发生过一场地震:“华华,你跑到哪里去啦?一晚上都没回来……你爸又发火啦!一早起来还说要去派出所报案,你妈也是急得血压又升高啦!他们刚去上班,你快给他们办公室打个电话吧!”
“我不打!要打你打!”我突然火起——感觉已经受够了!受得够够得了!
外婆走到客厅去战战兢兢地打电话,然后跑到我的屋里来说:“华华,你爸爸说了,叫你今天不要离开家,他中午下班后要和你谈话。”说完之后,外婆又跑回客厅去打电话——估计这回是给母亲打……
我一想到中午要面对父亲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滔滔不绝的嘴,我就又怕又恨,要我待在这死气沉沉的家里一直挨到中午听他一通老生常谈的训斥,怎么可能?凭什么呀?可是跑出去到晚上你不还得回来吗?这张可怕而又可恶的脸你是逃避不开的——如何避而不见这张脸?逃而不闻这张嘴?是我现在急需解决的最大问题!什么叫急中生智?我马上想到了我一直拖着不办的一件事——那便是:进山——去单位报到!
这真是一个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呀!
退一步——海阔天空!
主意已定,我简直是充满激情地开始收拾东西,把要带的东西全都一古脑地塞到一个旧皮箱里去,三分钟一切搞定,然后我一摸口袋——不得不去问外婆要了一点钱,并告诉她我去单位报到了——外婆认为这是能够博得父亲欢心并能使家中得到安宁的上进之举,便给我钱放我走。
我拖着那口满当当鼓囊囊的皮箱来到街上,心情好得无法形容——哦,对了,就像翻身农奴得解放!这才注意到:阳光灿烂、和风拂面、街景怡人!我来到公共汽车站牌下准备去最近的一个长途汽车站,上了车才想起汉唐家所在的研究院就在长途汽车站的旁边,我想这一进山想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关键是我也不想回来),正好可以顺便去给他告个别(他不是说过几天就要回北京了吗)……
我来到他家楼下朝上喊:“汉唐!老三!”
喊到第二声时,他的地瓜脑袋从窗子里探了出来:“怎么是你?快上来吧!”
我仰着脖子说:“不上去了。我想现在就进山去报到了,到隔壁的长途汽车站坐车,顺便过来跟你道个别,你回北京我就不赶回来送你了。”
“别别别!不能随随便便就此别过呀!”汉唐说,“干脆这样:我送你去山里报到!陪你在山里住两天……你稍等一下,我给我爷说一声。”
我刚想张嘴拒绝,但他已把头缩回去了。站在楼下候着,我真希望他爷不准他这个假——毕竟他很少回来,应该和老爷子多待几日……可是三分钟后,他已从楼口走出来,笑吟吟地说:
“走!送你进山!”
汉唐:这不过就是那种标准的军工基地
“感觉像是去春游。”
从东郊长途汽车站出发的一辆车一直向南——朝着终南山的方向开去,出城之后我还对罗马谈起自己的感受,他表情复杂地说:“我现在的心情也像是去春游!”
汽车在秦岭里头钻来钻去,开了三个小时还不见到达,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嘴里嘀咕道:“怎么还不到呀!这也忒他妈远啦!”
罗马的反应叫人捉摸不透——他有点兴致勃勃地说:“我还嫌太近呢——越远越好!远到所有人都找不着我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