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入云的崖顶,一株劲松横在山头,一少年单脚倒挂悬于纤细树枝,经过昨日的教导,他已经能掌握基本的呼息法门,吐气吸气皆有条理,不再费力。
阿喃将养意的功夫做完,便朝着村子跑去,但发现四师父并未在昨日约定好的地方,而是在三师父的铁匠炉。
“四师父,您在这儿干嘛?”少年又跑到铁匠炉旁,喘了几口粗气。
束发男子右手轻搭在少年头上,左手指着正在打铁的方脸汉子,轻轻说道:“打个东西。”
阿喃静静地看着,轻点了点头,不敢说话。
方脸汉子抬头看了看赶的少年,放慢了铁锤落下的速度,颇有笑意地说道:“阿喃,我给你的刀谱,可有偷懒?”
少年使劲儿地摇了摇头,急忙说道:“没有,没有,我每天都按照您规定的时辰练习,一点都不敢马虎,不信,我给您打一套试试!”
少年正运气起势,想将这两天从《苦陀》中得到的收获告诉洛九,却被身旁的儒雅男子硬生生敲了个“板栗”,少年咬了下牙根,抬手摸了摸脑袋,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嗯,是真疼!
四师父看着方脸汉子,冷淡说道:“怎的,我的徒弟还要轮到你来管?”
洛九抬头笑了笑,没有理会,继续有规律地落下手中的铁锤,反正啊,再过两月少年又会是自己的徒弟,后又抬头思索了一下,好像这样想也不对,阿喃本就是自己的徒弟,一辈子都是。
两方皆无言语。
方脸汉子一掌拍在铁墩上,掌风瞬起,只听见嗞声,铁器已然落入一旁的水缸,像是之前习惯了少年在旁边,拍了拍手,缓缓说道:“阿喃,去拿出来。”
少年马上点头,正想朝着对面的水缸走去,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束发男子摁着少年的肩膀,厉声道:“不许去!”
少年无可奈何,只能悻悻作罢。
“我说老秋,你这就……”
“如何?要拿自己拿。”束发男子打断了大汉要说的话。
虽说方脸汉子看似蛮不讲理,其实他也知道,现在少年在跟老秋学剑,要是与自己起了什么争执,最后到头来还是阿喃“遭罪”。
大汉单手抬起,腕一发力,水缸中的铁器直接飞到掌中,但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很吃力,似有千斤重。
“我……我说老秋,你这拿的是什么铁,怎……怎如此费劲,”方脸汉子脸涨得通红,又结结巴巴地说道:“快……快拿去!”
三师父立即接过,熟练地耍了两手,铁剑在他手中灵活跃动,就像一个囚禁许久的犯人侥幸逃出生天,束发男子双目聚神,嗔怒剑身,铁剑好似通人性,只是跳了几下,便乖乖不动。
男子拿着剑直接走出了门。
“老洪,还没给钱呢!”方脸汉子气冲冲地说道。
少年正想跟着四师父走出门,便听到洛九所言,他摸着怀间口袋,将里面的一锭十两银子掏了出来,边摸着脑袋,边朝着汉子诺诺道:“三师父,我这够不够,以前先生花钱总大手大脚的,我可是好不容易存了这几两银子,若是不够……嗯……等五年过去了,我再找先生拿!”
似一股寒风吹来,方脸汉子从一小手中接过银子,眼眶红润起来,轻轻对着少年说道:“够啦,够啦!”
想是怕四师父等的久了,便匆匆跑了出去,边走边说道:“三师父,我先走啦!”
洛九等少年走后,独自走进里屋,将手中的银子放进枕头底下,像是怕有人偷走。
“四师父,不……不好意思,刚……”少年跑到四师父跟前,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晚来。
束发男子摆了摆手,打断了少年。
“你认为剑是何物?”束发男子面无表情,朝着少年问道。
“剑?”少年握紧双手,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敢说出口。
“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剑是冷刃!”少年看到之前打的铁剑,胸有成竹地说道。
“伸出手来!”
少年知道自己说错了,无奈地伸出左手摊开。
只听见啪的一声,少年左手掌心多了一条红色血印,不大不小,刚好一指宽。
“再说!”
“剑是杀人器!”少年的手不时发抖,但他仍在克制。
又上一板,还是打在左手掌心,这两次皆打在同一处,阿喃手掌已经麻木,不再抖动。
“剑是……老夫子!”少年一时意气涌上心头,将想说的全说了出来,他知道自己一定是错的,便将手放在这儿。
“为何?”束发男子将木板收回,疑惑地问着少年。
“因为……您就像个老夫子。”少年说得理直气壮。
束发男子侧身对着少年,左手持拳放在嘴前,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先生曾说:老夫子之言,虽在理,但过矩。
束发男子双手释然,手中木板落在雪面,起手掐剑诀,一道寒光从远处袭来,瞬至手中。
“阿喃,且看好了!”
束发男子右脚起势,单手握剑,向前刺去,剑尖点地,身形迅速拔高,踏步空中,如有一无形阶梯,胯下劈剑,前方山头如遇雷震,皆被生生撼动,左右摇晃,十丈之内,皆迅速炸开,再次凌厉一剑,生猛挥去,远处有轰鸣声,一条裂痕亘在天地之间,后长舒一气,落地收剑。
一剑搬山填海,山河皆破碎,万夫不敢拦!
秋洪,前梁武道楼第六人,剑仙首徒,当如是也!
少年双眼看得入神,有一道金黄光晕在眼中若隐若现,此次得剑道气运,再上高楼,已成武道“三品手”。
阿喃摸着胸口,像是百爪挠心,疼得在地上直接滚了起来,束发男子没有管少年,只是朝着内屋走去。
心眼已碎,剑心筑成!
邻屋的老人拿着一茶杯,看向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像以前那般轻抿,而是一口饮尽。
武者登境靠的只有两样,一样是实力,这个也是对于绝大部分踏武道修行的人来说,只有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实打实地升品入境;一样是气运,也就是佛家口中的“机缘”二字,就拿阿喃来讲,第一次探得武道一途是在洱海畔,那时泥牛与白鹤于洱海面厮杀,加上那几日所看的棋谱《阴阳》,便是得了这棋道气运,而今日观秋洪一剑“开山”,破碎山河,便是得了这剑道气运。
当然,这也没有所谓的公不公平,因为靠气运得来的境界终不是自己的,汲取天地气运,必然有谴,若一不小心这气运一走,便会跌境,而普通武夫,即便是身上千疮百孔,只要有一口气,便只会存境,不会跌境。
……
扬州边澈,平周岸口。
扬州地处大梁偏南,冬日多雨水,除了七年前下过一场小雪,之后未再出现,今日与往常一样,又是绵绵细雨。
一穿着灰麻短褂的枯瘦老人戴着蓑笠,站在船头,正撑浆前行,见舟蓬下的船客沉默不语,眯眼笑着说道:“客官这是要去哪儿?”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大朝寺捏指成兰,声调尖细地说道:“西湖。”
“西湖好啊,若是等夏日去,还能看到成群的荷花,不过现在去也行,可以在湖边小亭子里赏赏雨景,也不错!”老船夫自顾自说着,看起来十分健谈。
“咱家要去的不是西湖畔,而是西湖旁边的地方”男子缓缓抬头,慢慢捻着双手,像是在思索。
“西湖旁边?客观说笑了,碧波百顷,应是容不下什么其它地方啦。”老船夫依旧笑着说道。
“西湖是何年所挖?”
“约莫十几年前?我也是听以前乘船的客官说的,不太清楚。”老人看着前方,渐渐收起笑脸,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船家可知……”
“客官但说无妨。”老者握着手里的船浆,握得很紧。
“阎王小鬼,谛听枪。”
不过呼息之间,老船夫一记鞭腿朝大朝寺猛烈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