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江虨上次在江家厅堂中吟出那首惊叹四座的诗,已经又过了几天。
报信的书笺已经派家人快马送往洛阳告知其父江统了,然而虽然圉县距离洛阳并不算远,也不会区区两三天就能跑个来回。
而江虨的那首诗,也伴随着他堂叔父江勖偶去的宴饮和下人们有时去市中交换物产与市人们的交流中渐渐传开。现在虽然不是说整个圉县人人皆知,但江家的族人和县中的豪强大族也基本上都听闻了这么一件事,江家出了个麒麟儿,二岁便能诗。不过发酵的舆论跟现在的江虨没有什么关系。自从江虨在厅堂上吟过那首诗后,家中近亲就不再将他当作寻常幼童对待了。自然,在被家中人重视的同时,他也失去了一个幼童该有的玩乐。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明亮的阳光从镶嵌在砖瓦垒成的灰色房屋上的薄如蝉翼的纱窗散射进来,满室充斥着柔和的光泽。江虨席地而坐,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卷敞开的书,正是手抄的不加句读的论语。
虽然西汉就已经出现了纸张的制作,东汉蔡伦又改进了纸张,之后历代又有如蔡邕纸,左思纸等,但其实直到西晋,中央政府和很多地方豪族都还没有停止竹简的使用。在江虨来的那个年代,他记得除了秦简,汉简的出土,还有不少地方有散落的晋简。不过还好,这个时代已经是纸简并用了,比如江虨目前拿的论语,便是用纸写的,如果让江虨这一个二岁婴儿举那么重的竹简,江虨觉得自己还是摇头比较快。
所以,在这个年代江虨的一个发财大业已经不存在了。造纸?江虨知道得怕还没有现在的造纸工匠知道得多。虽然学过历史上的造纸术,但江虨也就记得沤烂,晒干这一点工序,还有什么藤纸麻纸这些材料。
光记得这点知识有什么用啊,怕是连指导作用都起不了。江虨现在越发地发现,自己很有键盘强者的潜质,什么都懂,但什么都只懂一点。
这让自己怎么改变这个时代啊,连我自己都改变不了啊,江虨看着面前的论语,心中愈发感到悲观。
说好的穿越者必开挂呢,我这哪里有挂?甚至连过个简简单单的童年都难,还要被强迫读论语……
后世的颜之推曾在颜氏家训中论述过两晋南朝的教育,他在勉学篇中写到,士大夫子弟,数岁以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现在的教学启蒙可没有三字经,三字经是宋人写的,现在基本上识过字之后,便开始读论语,诗经来蒙学了。虽然江家主治的经书不是诗论,但家中的私塾先生起码还是能教这两个的。
所以,江虨在展现了自己的才能之后,便荣幸地被家中长者送到了私塾之中,比起同龄人来说起码提前了两三年,也早早地告别了幼童的欢乐。
圉县,圉县,我现在真的就是在囚笼中啊。江虨嘴上念着论语,心里默默腹诽着。现在的江虨在私塾中上午需要跟着师长学习论语,下午则需要跟师长学习诗经,基本上整个白天都安排在这里了,这也是江虨腹诽的原因。如果单单只是读读论语诗经,江虨倒是不反感,毕竟从前上大学的时候就学过论语,虽然那时候自己也不感兴趣,上这门课的时候多是在玩手机。
罪过罪过~
江虨长长太息一声。前世看过论语的句读,虽然跟现在这个时代好像有点差别,不过单单是目前读论语,对于他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所以虽然江虨嘴上念着论语,摇头晃脑,心思却早已经飞到了天边。
关键是那位幼师还赞扬的看着江虨这副摇头晃脑的用功模样,连连点头,捋须微笑呢~
不愧是二岁便能诗的神童,果然与他人不同。江家其他小儿来学,常常满脸苦色,读也读不通诗论。这幼童虽然有时句读有点问题,但比起那些小儿实在是好的太多了,难道这就是生而知之者吗?就算不是生而知之者,也是好学,敏以求之者了。
江虨即便不知道那位老先生想的什么,但看到他面上满意的神色,江虨就安下心来了。不过,想到自己未来的生活,江虨又感到万分心痛,心,痛得无法呼吸。
作为一个儒学世家,江家的子弟自然按照士大夫子弟的培养方式来的,少者学诗论,多者至礼传,又有孝经等经书。不过难道只这些就够了吗?不,只会这些不过能坐而论道罢了,你还要学儒家六艺,这对前世不太喜欢运动的江虨来说,也是想想就头疼的一件事。
不过现在的他,对儒家六艺可不敢马虎。这个时代的文人可不只是文人,还是要领兵上战场的,如果不会驾车,或者骑马,如果不会射箭,那还上什么战场,连士大夫之间的交游都难。再说了,现在这个时代,大疫这么多,不加强这具身体的免疫力怎么能行。
还有练字,要知道,西晋和东晋的那些人,都是写的一手好字的,比如满门琳琅的琅琊王氏,王导,王羲之,王羲之他儿子叫什么江虨已经忘了,都是书法家。没有一手好字,也要被人嘲笑的。
更不用说,这个时代还是从儒变玄的关键时期。目前已经有竹林七贤在前,裴秀的崇有论,何晏,王弼的贵无论珠玑在后了,士人不但要读儒家经学,还要读三玄。想到这里,江虨的心中愈发悲凉。
想想历史上的江虨,博学知名又善弈棋,再比比自己,江虨感觉自己要辱没了这个名字。
不过,想着想着,江虨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引得前面的那位老先生一阵注目。不过那位老先生听着江虨读论语正读到情深之处,可能觉得江虨是论语读的情难自禁吧,竟投来的是赞赏的目光。
其实江虨是想到,历史上的那位江虨还挺有趣的。记得自己看过一个故事,说是琅琊诸葛氏的诸葛恢他有个女儿名诸葛文彪,长得挺好看的,毕竟那个故事里形容她叫做令女嘛。就算不好看,品德也是值得称道的。她丈夫是庾亮子,没于苏峻之乱,但她发誓不再嫁人了。而历史上那位江虨就向诸葛恢求婚了,诸葛恢也挺想成全这对男女,就把家移到江虨家附近。总之中间江虨就睡在诸葛文彪对床,假装做噩梦,诸葛文彪就叫婢女:唤江郎觉。江虨也算是个厚颜男子,跳起来凑到文彪身边说,我自是天下男子,何预卿事而见唤耶?既尔相关,不得不与人语。正是想到这里,江虨才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葛令之清英,江君之茂识啊。江虨心中感叹着,渐渐陷入了沉思中。自己将来的老婆,难道还要找诸葛文彪吗?虽然这名字不怎么样,而且也是先适庾亮子会,后适自己的,当然是指历史上。但首先她德行很好,其次应该长得也很好看。再有,自己那便宜岳父也不错啊。琅琊诸葛氏,就是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他们的家族,三国时期最为鼎盛,三国冠冕也。西晋东晋也是一流高门,记得历史上还有一件现在还没发生的事,那个谁向太尉诸葛恢求婚,诸葛恢大女适庾亮儿,后适江虨,二女适羊忱儿,诸葛恢答复那个谁就说,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再与汝婚。
虽然忘了其他的事迹了,但从这里就能看出,这老岳父还是挺不错的嘛,江家我顾伊。
但是,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难道要我接盘嘛?江虨心中纠结起来,也不想想他现在身为一个两岁的婴儿,就算晋人结婚早,他也差的远呢。就算我抢在庾会之前,向诸葛文彪求婚,但诸葛文彪真的是最适合我的吗?
难受啊,江虨的那张细嫩滑润的小脸上纠结成了一团包子。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江虨又是太息了一声。
不想家事,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国事。
江虨暗暗计算着,现在是永康元年春,好像是四月的时候,赵王伦就开始发动兵变,贾后终于结束了她那罪恶的一生。(开玩笑的)不过赵王伦好像还没统治有一年?就开始自己称帝,把那个傻傻的司马衷扔到了一边,导致了齐王囧,成都王颍和东海王越起兵讨伐他,之后就是八王之乱的后期了,什么荡阴之战,什么这战战那战战,最后东海王越成为了这场乱事的最终胜利者。
如果要在这个时代混,虽然讨厌司马诸王,但江虨不得不说,如果要成事,还必须依靠这些藩王不可。只靠他们江家的力量,能成的了什么事?如果要尽早结束八王之乱,江虨思索了很久,他也没找到什么方法。但若是永嘉不渡,比结束八王之乱的难度还低一点,可以说是从地狱难度降低到了困难难度。虽然现在五胡为首的那几个已经开始崛起了,比如刘渊刘元海,其势已难制,再如其子刘聪也已成人。但,历史上没有江虨存在的那个时段,北方也有不少残余的晋政权的地方政区长官坚持抵抗,更何况江虨既然来到这个时代,总会要带来更大的改变的。
这几天江虨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办法。若是继续留在中央,留在洛阳,如历史上江统所做的那些,参齐王囧军事,什么东海王长史,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乱事一来,手中无权,只能避难成皋等地。最实际的,是掌握在手中的权力。也就是为一地长官,掌一地军民。把这个地方当作根据地经营好了,未必不能匡危济难。如前代就有魏武为东郡太守,讨青徐黄巾,遂成数州之霸业,刘备开始不断流离,直至据荆入益,才有季汉。就连人家司马家,也是先平孟达,平辽东,平淮南三叛,都督诸州军事,后才平蜀平吴。
所以,江虨为江家未来的勾画的蓝图中,就是据一中原或者北方大郡,其实中郡也行,只要不是国就行。西晋诸王权力还是挺大的,如果在国为内史,总是屈居人下。州刺史江统的资历是谋取不到的,毕竟他之前当的最大的一个地方官只是个县令。幸而在中央转官累数,又有名声,与诸王,应该还是有点关系吧?这个江虨是不确定的。谋取一郡之长官,则悉心经营,同时嘱托陈留族人勤练部曲,届时逢遇乱事,则某郡为一根据地,陈留为一后援地,起码有拯救乱世的可能了。
而若是在中央的话,就算你经营出再多的关系,乱事一到,这些关系顶多庇护你到东晋时代锦衣玉食,吃喝不愁,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罢了。但届时北方陷入大乱,桑梓沦为丘墟,难道能在南方过得愉快吗?
至于不谋求南方的郡国,也很简单,南方除了荆州北部那些郡国可以对中原产生影响之外,荆南,交广,离中原都太远了,益州,宁州,梁州,不过守户之地,如何能谈出击中原,匡扶天下?试观历史上,和后代历史中以益州为根据地的政权,如前代之公孙,季汉,后代之前蜀,后蜀,哪个能成功的?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下国卧龙空寤主,中原得鹿不由人。所以西南自然不是可选之地。再说西南和荆南,蛮族遍布,到了那首先要处理的是与蛮族的关系。毕竟曾有论述说,两晋时期,在北方是以胡化汉,在南方是以汉并蛮的过程。如此一算,南方就剩个扬州了。其实扬州在江虨的心中也算不错的选择,但奈何,无论东海王越还是琅琊王氏这些士族,都把目光投向了南方,吴兴,会稽等郡,江虨怕自己父亲江统争取不到。
目前有了这些大概的思路,至于具体的,还是要与江统讨论之后才能做出选择,也要看朝廷的决策。江虨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让江统把自己当做两岁幼童,而是让他把自己当做一个已有智略的神童。
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讨论方略不是?不然,谁听一个二岁幼童的意见?
这就需要江虨刷声望,抓紧有限的时间刷声望。所谓乡评里选,不过就是乡议,也就是乡人的意见,议论。短短十年时间,江虨要让自己和自己的父亲有改变世界的力量,这很难。短短一个月甚至半个月时间,江虨要让自己的父亲江统改变对自己只是个婴儿的印象,这更难。
虽然这不是结束八王之乱的地狱难度,但这也是极端困难了。
江虨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我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啊,天下于我何加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