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过后，傅沅终于在酒楼外面等到了收工准备回家的秦万水。
然而，她费尽口舌，也没能撬开秦万水的嘴。
一个关心表姨夫下落的远方亲戚，还是年轻小姑娘，哪里比得上警方震慑力强！
眼看秦万水骑着电动车就要离开，傅沅无奈之下，只得点破秦万水曾经在警察面前录下的口供。
“秦先生，说实话，来之前我并没有怀疑你什么。家人、朋友、同事之间有点小口角，这都很寻常，而且你们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也犯不着杀人害命不是？我就是奇怪，你之前在警察面前说得好好的，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呢？难道说，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好意思提我那表姨夫？”
秦万水肉肉的脸上划过一丝惊诧。
“你居然知道警察找过我……”
傅沅盯着他又问：“据你们的工友说，当时你跟黄盛关系最好，两人一个车间的，有时候上完晚班，你们俩还给对方带早餐。”
秦万水的神情有些松动，似乎也跟着她的话回忆起了过去的那段时光。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你们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不肯借钱给他建房子？”
秦万水嘴角扯了扯，像是懒得再做掩饰。
“不借就不借呗，这还有为什么的？关系好是一码事，借钱又是一码事。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借出去，是不是肉包子打狗？”
傅沅道：“我都打听过了，当时建那房子总共花了二十万，他自家存的十万，跟我们亲戚借了五万，再五万就是跟你们借的。他人缘不错，总共有六七人借了给他，一人几千块，也不算很多。而且，他第二年的工资没有寄回家，反倒是我那表姨也去给人帮工，省吃俭用，很快就把这五万块给你们还上了。”
秦万水面无表情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还钱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辞职不干了。”
傅沅还想再问，他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启动了电动车。
“我就告诉你一句话，我没杀了他，也没害过他，自打辞职那天起我就没见过他。我要说了大话，就天打五雷轰，行不行？反正，你爱信不信。”
说罢，车头灯一开，小电动车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幕里。
傅沅呆在原地好一会，抓了抓头发，只得懊恼离开。
但，今天好歹也不算是没收获，起码初步能排除这个秦万水的嫌疑。
虽然这也是四年前警方的结论之一，虽然这个成果还是建立在那份“流出”的卷宗资料上的，虽然这一点让她不大满意……
她磨了磨牙，“就当是站在小巨人肩膀上看世界了。要是最后查出来了，还是算咱技高一筹~”
当年，警方侦查这起案子时，初步下的几个猜想倒是在卷宗里体现的淋漓尽致，跟她、梁景城二人那晚说的一系列可能性重合度极高。
情杀、仇杀、劫财杀人是三大热门侦查方向。
但警方很快就排除了前面两个可能。
因为，根据银行转账记录、收支明细显示，黄盛收入不高，大部分都寄回了家，剩下的小部分自己基本没怎么花销过。他工资卡上的钱，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有所流出。
据王艳霞说，他都是给孩子买衣服、玩具、书本，再则就是给家里添置东西，自己一身西装穿了七八年，就过春节的时候穿一穿。那年建房子，她拿出了平时攒下的七万块，黄盛自己还能拿出三万块，可见他平时真的一分钱不敢多花，都用在这个家上了。
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要搞婚外情，还是纯爱的、不牵涉任何金钱利益的，只怕是举世罕见。就算是真纯爱，男人都想哄心上人开心，你大钱没有，小钱总得给情妇花花吧？可黄盛也没有不明支出。
而且，据工友们说，黄盛是个没什么娱乐生活的人。
一周六天班、三班倒，下了班他就回宿舍睡觉，再不然就是跟相熟的工友去打球，很偶尔才一起去吃个宵夜。周末，有些老光棍还会出去按摩房松快一下，他也不去城里转，就跑去厂里食堂看免费电视，一看看一整天。有时候碰到人家打牌，喊他一起，他也不肯赌钱，只有图开心的、玩贴纸条不玩钱的那种，他才陪着一起玩玩。除非是逢年过节，他才会出去街上逛逛，买点东西给家人。
他基本上就没怎么离开过工厂，要说他有情人，对方也只能是厂里的女工。
可据厂里的人都说，黄盛这人腼腆得很，也没见他什么时候跟哪个女工多说过一句话。倒是他生得还算端正，有个别大胆的女工知道他已婚，还单方面给他抛媚眼，黄盛也没搭理过人家。
总的来说，黄盛出轨导致情杀，这个可能性不大。
再来就是仇杀。
还是老肖的话，黄盛这人脾气算是好的。待人不算热络，遇事有点温吞。但干活利索，也没太多心眼，大家都不排斥跟他打交道。
警方当时在工厂调查了好几圈，查到跟黄盛曾起过矛盾的，除了那个秦万水，也就是当时的车间主任老董。
那矛盾说起来不大不小，就是为了面子上的事。
那几年社会上到处说招工荒，电子厂这边招新人也难，人事就给新员工开高了工资，这才招到人。可，老员工这边不仅没加工资，年底什么都没有。众人气不过，就聚集起来要讨个说法。
当时车间主任受命过来“平叛”，也就是跟老员工谈判，不知怎么的踩着块香蕉皮，摔了好大一跤，惹人笑话了好久。虽然那次小风波很快平息下来，厂长也做主给老员工普调了一点，算是皆大欢喜，但老董为了这事还是不大得人心。
有人说，那香蕉皮就是黄盛扔的，他亲眼见着了。反正，那之后老董对黄盛就有点吹胡子瞪眼的，给他排了整整两个月的夜班。
而老董的饭盒里也时不时出现小石子什么的恶作剧，具体是谁干的已经不可考，但好些人都说保准少不了黄盛那小子。平时话不多，看着老实，其实蔫坏蔫坏的。但因为老董跟普通工人的对立关系，他们反倒对黄盛的好感更多了些。
这些都被记录在警方询问电子厂相关人员时的笔录中。
排除仇杀的推理逻辑也是很能让人信服的。
黄盛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工厂里打转，要说有仇，也应该在厂子里。可这么多工人，唯一算得上有恩怨的两位，那点鸡零狗碎的小矛盾根本还构不成充足的杀人动机。而且，他们俩都有不在场证明！
一个秦万水早就辞职离开，黄盛失踪当天，他也回乡祭祖了，还多请了一天假，第二天才回的海城。
另一个老董嘛，他是提前回的厂子，黄盛失踪那个点，他已经在厂里宿舍呼呼大睡了，也有没回家的工友给他作证。
所以就只剩下了，最后的劫财杀人一说。
王艳霞说过，黄盛平时不习惯身上带太多现金，但也不是一点不带。
虽说14年那会智能手机也挺多的了，可还没现在便宜，黄盛没舍得买，她和黄盛用的都是老式手机，只能打打电话、发发短信，还没有手机支付这一说，所以就得靠现金。
从家里坐中巴去海城，三十块钱，到了站再转车去工厂，公车是三块，私车大概就五到八块。
那次清明回家，黄盛给了她几千块，最后身上揣着几百块现金和工资卡去坐车回城。
要说劫匪为了几百块钱杀人，想来确实有点匪夷所思。可，往往是这种出其不意的劫财杀人，动机才更加无迹可寻。
警方甚至附上了前些年某省侦破的一个案子，用来和黄盛案作比较。
那个案子里，凶手刚好丢了工作、被房东赶出去睡大街，算是走投无路、身无分文。而受害人就是个普通人，走夜路的时候被凶手盯上，最后被凶手用水果刀捅了十几刀，抢走身上总共二百来块现金逃走。凶手离开前还不忘毁尸灭迹，把井盖揭开，再将受害人尸体扔了下去。
要不是半年后有管道清道夫偶然发现尸体，这一起失踪案还不知要悬而未决多少年！
就如同黄盛一案。
据警方当年的调查记录来看，整个案子唯一的关键线索，就是黄盛失踪次日，海城南区一台ATM机的摄像头记录下了黄盛名下银行账户的最后一次取款。
“这一点似乎王艳霞没提过，难道警方没告诉她，是因为……”傅沅不免有些怀疑。
监控视频有些模糊，只依稀能看得出取钱的人是个男子，戴着帽子，还一直低着头，没被拍到脸部。
此人身形比黄盛略矮，更瘦些，穿着黑色长袖和灰色长裤，很普通的打扮。但再调取ATM附近的监控，却再也没看到这人了。
“疑为凶手抢夺财物，逼受害人黄某说出密码后杀害，而后取走黄某所有存款计二千零八十三元……反侦察意识较强，可能在离开取款机后及时更换服装，故意躲避摄像头位置……嫌疑人身高约一米七，体重约六十到六十五公斤……”
再往后，又是当时针对符合该体型特征的周边居民的排查，只可惜，也没什么收获。
傅沅忍不住开始回想，黄盛老家的村子里，有没有这么一个矮瘦的男子，尤其是对王艳霞有意的？
“好像，那天见着跟她搭讪的一个，还真有几分像。可视频里这个男子，穿得挺年轻的，看走路的姿态感觉年纪也不大，不会超过三十岁。那天的男人起码都四十几了，感觉不像。”
她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那个木匠倒是不高，可是他那么粗壮，也不对啊。除非他是这几年间才吃壮了的，回头找个人问问看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