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执行枪刑的那天,比郑健推测得来得还要快,他已经看见了藤野志刚急不可耐地想要搅起的漩涡。
他找到藤野志刚,亲自要求执行枪杀。藤野志刚看了他许久,他读出了那眼神中的怀疑,于是他将宋逸摆到了自己仇人的位置,说自己不能看懂徐莹的选择,自己明明比宋逸优秀。也顺势将自己的背叛扯到了情感纠葛之上,将一个因爱生恨的角色表演得惟妙惟肖,这多少也解了藤野志刚的一些猜测。
藤野志刚既然了解徐莹和宋逸的关系,对于郑健对徐莹的感情也应当是清楚的。尤其是郑健亲手杀死了徐莹。这样一种得不到就毁灭的自私人格与他极为相似。
藤野志刚大笑道:“既然如此,这个人情我就卖给郑先生了。只盼郑先生别辜负我的期望呀。”这话中的意思郑健当然清楚,他明白他的决定使得接下来注定是一场恶战。
从藤野志刚的眼皮子底下放走一个人,他完全可以清晰地概括这之间的艰辛困难,甚至结果之可怕。郑健心中翻涌的却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甘心赴死的悲壮。
他,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宋逸的性命。
藤野志刚虽然明面上是让郑健执行任务,但到底还是安排了一队日本兵跟着他,说是帮忙,实是监督。郑健太清楚藤野志刚想要致宋逸于死地的强烈心情,他亦只能顺着自己制定好的轨道,走向未知的结局。
但好在宋逸比他想得还要机警,他撞倒了两个日本兵。郑健连忙追上去,隔绝了身后日本兵用枪射杀的可能。但宋逸到底受了几天牢狱之苦,身体虚弱得厉害,脚步虚浮。郑健伸手使劲一推,就像是宋逸被绊倒滚了下去,而他也就势滚了下去,像是为了追捕不择手段。
可当他沉入水中时,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浮上心头。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被溺于水中,双手使不上劲,只能不停下沉的痛苦。自从他离开土匪窝之后,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被摁在水中的酷刑。
他感受到肺部的空气一点点抽空,生命在他可感受的氛围内缓缓流逝,消弭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湖水之中。他慢慢地合上眼睛,手脚不再挣扎。或许被深秋的湖水掩埋掉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当他醒来时,身后已经抵上冰冷的枪口。他应该感谢上天给予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可能,还是应该怨恨老天让他死都是一种奢望。
人体验过一次临死的滋味,其实还是会恐惧的。郑健想到回去他可能会面对的局面时,他突然明白徐莹当时为何一心想要逃避,选择死亡了。他现在的心境与那时无异,他一心向死,即使清楚死的滋味并不好受。
或许上天喜好与他开玩笑。宋逸举枪打他时,枪竟然因为落水走了火。冒出的火花,与他记忆里喷向徐莹的串串火花重叠起来,像一簇火苗点燃了郑健麻木冷漠、一心向死的内心。
是啊!他怎么可以逃避呢?虽然他回去注定要面对未知的痛苦与劫难,到并不是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他怎么可以中途放弃。
他想起被父母死死抵住的前门,想到徐莹初遇时的笑容。他身上背负这样多的仇恨,他已经用那样多战友的性命,巨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他怎么可以做死亡这个懦夫的选择。
上天三番五次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李决说得对,只要仇恨没有消除,他郑健就没有死的资格。
郑健趁着宋逸一瞬的分神,将手枪抢到手中,用枪口指着宋逸。而宋逸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刃的寒意顺着血管传到心底。郑健不敢赌宋逸会不会动手。
两人之间的对峙,虽然只有短短几十秒,但郑健心中已经转了千万个念头。
尤其刚刚宋逸还说出了希望他回头的话。
他心里不是没有动容。可他走到如今的地步,这其中所付出的一切是以多少人的鲜血为代价的,如果他回头,他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他曾经的战友。难道用那双早已沾满了战友鲜血的双手再握起战友的手吗?
他责令自己不许再想下去。徐莹在开始就已经告诉过他。
“踏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他用放肆的冷笑,恶心的假话来掩饰自己内心泛起的涟漪。他开了枪,率先打破这种僵持。子弹顺着宋逸的头皮飞了出去,没有伤到宋逸分毫。宋逸的刀也在这时割了下去,可郑健明显感受到宋逸的犹豫。他最终还是没有下死手。
郑健挣脱了宋逸的控制,宋逸也没有再追上来。他顿了顿,还是给宋逸留了一句话。“宋逸,不要太自私。”
他不可以说出关于夕颜的真相,毕竟他还要用这个身份大作文章,如今也不好说明。只是希望他多为百姓和战友想一想,因为一时冲动,可能就会毁掉这样久才建立的稳定。
宋逸走之后,郑健在湖边石头上,沉思了许久,他必须好好想一想他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
如今宋逸已经逃走,藤野志刚不管相不相信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但计划被破坏的怨气还是会撒到他的身上。
更何况这么明显的事情,宋逸的逃跑怎么可能跟他脱得了干系。
郑健缓缓往回走,他不能回去得太迟,也不能回去得太早。
太迟藤野志刚失去了抓捕的时机,他只会凶多吉少;太早的话,宋逸还未逃远,恐怕又会被日军抓回来,一番心血就彻底白费了。
郑健在回去的路上故意就留下了一些标记以及翻动过的痕迹,用来混淆视线。
脖子上被刀割出的伤口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虽然宋逸没下过死手,但伤口还是很深,稍一牵扯,就会漫出大片大片的血迹。郑健又拿小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出了几道伤口。对于藤野志刚这样的人,苦肉计是最好的方法。
这样自然难以走快,待到达日军的驻扎地时,浓墨般的黑夜虽然还未褪去但东方的天空已现出曙光。日军驻扎地灯火通明,可以看见焦急的穿梭的人群。
郑健已然一身的疲惫和疼痛,可他清楚接下来要面对的比这要可怕的多。
从他身边经过了几队士兵,都是小跑着,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在郑健回来之前,藤野志刚已经派了不少小兵出去寻找二人的踪迹,不过都没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在他看来,郑健是和宋逸一起逃了。郑健的能力他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派去了大量兵力,不惜一切代价将二人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