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狭窄的空间束缚了宋逸的手脚。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一点点滑落，滴在破旧的木板上。在静谧的空间中，发出请清脆的声响。
这是一个不大的锈败的箱子。如若不仔细去看，根本不可能看见这条狭小的缝隙，也无法想象在这小小的箱子之中能容下一个如此高大的人。
宋逸在这铁箱之中已经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他的手脚酸麻，现在已经毫无知觉了。但他的头脑却十分清醒。
这次的行动只有他一个人，他不能够丧失最基本的冷静。
他的枪口对准的位置是一座二层的木质小楼，已经有些年头，隐隐可以听见吱呀吱呀的呻吟声。不过四周小桥流水、鸟语花香，使得这栋小木楼的破败反倒显得更有意蕴。而现在这里却变成日本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日本人自渭水一带顺流而下，势如破竹，不到半月就攻克了临湖一带的大部分城市，给当地人民带来了太多的杀戮与痛苦。任何有志青年都不可能对这样的人间炼狱视而不见的。
宋逸参军的时间并不长，他的家庭十分反对他选择这样一条路。
宋逸家财万贯，不过他倒是十分鄙视这样的富贵。与日本人交好，发战争的横财，这两点使得他与家族撇清了界限，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这条路。
外面的日本人喝着酒，聊着天，十分惬意的模样。这样令人作呕的面容，让宋逸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不过他进入军队的第一课，就是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多余的仇恨除了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别无用处。
宋逸缓了缓情绪，将手指放在扳机上，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日本人似也在等着谁。虽然一直喝酒，但桌上的菜一直未动。
宋逸的汗水快模糊了视线，他一声不吭，耐心地等着他的猎物出现。
突然所有日本人全部站了起来，开始鼓掌。一个高大威猛身着军装的人走上楼梯，身后跟着一队卫兵。这确实是宋逸要等的人。
不过站在那个军官身侧的面色苍白的士兵，更加吸引了宋逸的注意。
是郑健！他曾经的战友，如今是日本军官手下的得力干将。
或者换一种说法，叫做汉奸。
二
对于日本人，宋逸或许还能保持平静。但对于他，宋逸根本无法维持自己的情绪。
不仅是因为叛国，还是因为郑健走到如今的地位，是杀死了一个人，一个可以说影响了他一生的人。
那是他曾经的上司，他可以走上这条道路并且坚定走下去的重要原因。
他的出身复杂，军队大多数人都不大信任他，这对于一个抛弃一切做出决定的青年人是堪称致命的打击。
他曾想过一走了之，但最终留了下来。除了他自身强烈的正义感与顽强的信念，很大程度上也来源于这位上司对他给予的信任和关心。
那个军官从宋逸眼前走过，坐到了主桌上，郑健也随他在他右手侧坐下。宋逸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当他们大多数人醉得不省人事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日本人开始宴席，席间自然会去讨论这几天的战果。宋逸曾经因为家庭的缘故去日本留学过，听懂日语自然没有问题。日本人口气中的那种嚣张自得，宋逸听得十分难受。尤其当他们说起杀人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时，宋逸心中的愤怒就像爆发的火山，无法抑制，连带着对郑健的仇恨也更深了一层。
推杯换盏之间，或许是连连告捷的缘故，每个日本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郑健坐在佐藤志刚身边，也有不少人向他敬酒，他都没推拒，象征性地抿了几口。
能坐在日本最高级别军官身边，又有这么多人对他毕恭毕敬。宋逸想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能取得如此的成就，也是不易。但可惜他牺牲的是自己的国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桌上的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少日本军已趴在桌上直不起身子。藤野志刚也喝了不少，大约也是真的高兴。
不过他并没有醉，眼神依旧十分清明。宋逸知道以他谨慎的性格是不可能贪杯的，不过他原先的计划也只是希望希望削弱与他对敌的势力。
坐在藤野志刚身边的郑健也是宋逸很大的威胁。宋逸太熟悉郑健的能力，所以他很清楚这个对手有多么难以应付。
宋逸慢慢地将枪口对准了藤野志刚的胸口。
三
木箱中有一条甬道直通向日本人停车的土场。甬道原先只是用来运送东西，所以十分狭窄，一人通过都有些勉强，再开枪更是难上加难，这样便可以大大减少对敌的数量。
如果从楼梯走，屋子里的楼梯都是木质的，有些年头。如果那么多人踩踏下去，必然会坍塌。
到了土场旁边就是渭水。宋逸水性极好，只要他能够进入湖中，没有一个人可以抓住他。
而且水流方向多变，日本人要追捕他，也十分困难。
几天前，宋逸通过与一个代号为“夕颜”的特务人员取得联系，定下了全部的计划。他观察过地势，这村庄四周环水环山，水路便利，公路难走，对于他的逃跑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计划了许久。因为他明白如果计划失败，日本人就会对当地百姓进行报复，大肆屠杀。
好在计划到这里都十分顺利，如今只要他扣下扳机，一切就全都结束了。
宋逸一刻也不敢分神，他轻轻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左手伸到脚下，握住活板的插销，只待子弹打出后，就立即离开。
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焦灼，或许是因为他确实弄出了一点声响。郑健的目光突然朝这边射了过来。
宋逸心中一惊，手上的枪晃了一下。藤野志刚岂是等闲之辈，自然不可能忽略任何一点细微的异样。他立刻站了起来，而宋逸也在此时开了枪。
以宋逸的枪法，即使藤野志刚不死，也会是重伤难愈，不治身亡。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就是在子弹飞出的那一瞬间，郑健一个翻身挡到了藤野志刚的面前。那枚子弹瞄准的是藤野志刚的右胸，但却没有伤到郑健的要害。
宋逸有一瞬的怔忡，心头涌上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但他没有时间思考更多。他按照原计划顺着甬道跳了下去。他没有回头，但他能够听见楼上有许多人砸开了木箱，有蹬蹬的脚步声，这些全都是为他而来。
长时间的躲避让宋逸整个四肢都被束缚，如今陡然张开，那种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带来的酸痛感席卷了全身，使得他没有维持好平衡，直接摔了个踉跄。
宋逸呼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从地上爬起来，向原先订好的逃生路线冲过去。
澄澈的湖水在星光映照上闪着绚烂的光芒，指引着迷路的人。宋逸憋了一口气，向那条夺目的光带跑去。他能听见后面许多人产生的嘈杂的声响，他没有回头。
他的身体疲惫至极，他的呼吸根本无法合上他的步伐，更不用说，他大脑现在已经是一片空白。他只是靠着自己仅有的意识支撑着，突然一道强光从他眼前闪过，他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脑中的金星一瞬间炸了开来，坚硬的铁板袭上了他的胸膛。他被甩飞了出去，他在触地的那一刻，彻底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