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然在她的闺房里面辗转反侧，转来转去。一会儿躺到床上望着窗外发呆，一会儿坐到椅子上，不安分地踢着旁边的桌子。终于耐不住性子的李嫣然咬了咬银牙，猛地推开门，迈步走出。
“小师妹，师父有令，你不得离开屋子。”在门口看守的弟子横过身子挡住李嫣然，面无表情。“你们快让开！滚滚滚！”李嫣然娇眉皱起，小鼻子俏到一边，恶狠狠的样子也颇具风情。
然而两名弟子不为所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就笔直地站在那。看到自己被无视，李嫣然气得直跺脚，大小姐脾气一下子窜起来，硬是往前走，就要看看两人敢如何。刹那间就要撞到两人。
两名弟子面色微变，竟齐齐退了半步。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无奈开口：“小师妹，请不要为难我俩。师父之令，我们不敢不从。你在往前，我们可就得罪了！”
“哼——我到要看看你们怎么得罪！”李嫣然尝到甜头就要再次打蛇上棍。“小嫣然，长大了就开始不听兄长们的话了吗？”一个低沉而又带有三分诙谐的声音悠悠响起。
小道不远处，周宇轩双手背后，缓缓走来。“大师兄！”两名弟子躬身行礼。“退下吧，让我和嫣然说说话。”周宇轩温和地拍了拍了两名弟子的肩膀。“可，可师父的命令？”一名弟子迟疑地扫了眼李嫣然。
李嫣然见此，小嘴一瞥，恶狠狠地瞪了那弟子一眼。“没事，有我看着。”周宇轩转身拉住李嫣然的小臂就往屋里走。“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李嫣然想用力甩开周宇轩，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努力都是徒劳。周宇轩的手宽大有力，犹如铁箍。
进了屋子，周宇轩关上房门。也不多说，笑吟吟地走到桌子旁边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知道自己很难在大师兄眼皮底下逃掉，李嫣然既愤恨又无奈地坐到另一边：“干什么，私闯女孩子的闺房。流氓！无赖！”
“哦？我怎么记得，就在去年，嫣然晚上做噩梦睡不着，非要我晚上在这陪你，给你讲江湖上的故事时，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周宇轩笑着放下茶杯，伸出手在李嫣然头上揉了揉。
扭了扭头，从周宇轩的手中脱离开。短处被揭，李嫣然俏脸红了红，嘴里嘟嘟囔囔小声道：“那时候，我还小。现在嫣然及笈了，可不能随便让人进闺房了......”
看着小师妹可爱娇蛮的样子，周宇轩也煞是开心，心中暗道：绝不能让小师妹被某些伪君子诓骗，受委屈。
“饿了吧？”
“哼——不饿！”
忽然周宇轩双手一翻，变戏法似地掏出几块漂亮的糕点递给李嫣然。“我刚才出去买了你最喜欢的糕点，快吃吧。”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该不该吃。不过在肚子嘟嘟的响声催促下，李嫣然很快接过糕点，狼吞虎咽起来。
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啊。周宇轩看着小师妹苦笑着摇了摇头：“嫣然，你何必非和师父过不去呢？”说完站起来走到窗边，挺拔的身型靠在一旁，继续温和地看着不远处的李嫣然。
咽下口中的食物，李嫣然张口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别提他，提他咱俩这师兄妹都没得做。”说完就继续闷头吃糕点。
见此，周宇轩只得幽幽一叹双手搭肩，无语凝噎。过了片刻，李嫣然吃完点心，从怀里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转头看向周宇轩。忽然问道：“昨天和你说的事，你和老头子说了吗？”
“......”周宇轩沉默不语。“你说话呀？”李嫣然有些急躁和不耐烦。“师妹，你听我说秦王赵熙，阴狠毒辣，虚伪无情，绝非良配，小师妹你......”
“够了！”李嫣然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周宇轩面前，两只漂亮的眼睛瞪得很是愤怒，仿佛能喷出火来：“你昨天晚上怎么和我说的？说话不算数，你有什么脸面指责我赵哥哥？”
“我......嫣然我......”周宇轩一时被噎住。“哼——说不出来了吧！那你给我说说，我昨天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们不可能，你是不是贪图神剑山庄这家业，非要娶我？”李嫣然也是怒令智昏，开始胡言乱语，“我不跟你抢！那老头子那么喜欢你，你们怎么样我不管！能不能放过我？算我求你！”
听着李嫣然的话，周宇轩觉得心口微微抽痛，他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挤出一丝笑容：“不是这样的，小师妹。我和师父都是为你好啊，我们......”话没说完，又被李嫣然打断。“为我好，为我好！你们一天天就会说为我好，你们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李嫣然把自己积攒的所有怒火都爆发出来。她转身回去把桌子上摆放的东西一把推倒地上，桌子也被一下子掀翻。转过头再度朝周宇轩咆哮：“赵哥哥虚伪？我看你们才虚伪！起码赵哥哥尊重我，真正去在意我的想法，不像你们，从来不把我的想法放在心里，只把我当成你们的提线木偶！”
“不是这样的，我们从来没把你当做提线木偶。”周宇轩张了张嘴，眼睛里流露出惊讶和悲伤：他没想到小师妹对他和师父的误解竟然如此之深。“我们......只是把你当成孩子，怕你做错事，做傻事，怕你受伤。我们没想到......你一下子长大了......有了那么强烈的想法。”周宇轩苦笑了一声。
可暴怒中的李嫣然没有去认真听周宇轩的这些话。她自顾自地去了不远处的柜子处，从柜子底层里面翻出一个方正的木盒，拿到周宇轩面前。周宇轩看了眼，瞳孔一缩，落着灰尘的木盒里面摆放的，正是他送过师妹的一些礼物。
李嫣然从里面抓出个琉璃盏，这是周宇轩前年去西域时偶然得到的。“你看看你送我的都是什么玩意，我一个女孩子要这个干什么？喝酒还是喝茶？莫名其妙！”话音刚落，琉璃盏一把被李嫣然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周宇轩看着地上的碎屑，愣了片刻，就再度听到李嫣然的吼声。“我从来不喜欢粉色！你送我的这套衣服，什么款式！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你一点不了解我的喜好，送个屁衣服！”接着是嘶的一声，刺痛了周宇轩的耳朵。
微退了半步，周宇轩胸口上下起伏，愤怒，伤心，惊讶，五味杂陈。“还有这簪子！这是什么破玉？你也好意思送？”感受到一个东西快速接近自己的面门，低着头的周宇轩一把将其接住。摊在手里一看：这个玉簪是？这个玉簪是？
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夜。
“母亲，你这柜子里面有这么多簪子，为什么你只戴这个呢？”握着一个玉簪，孩童趴在梳妆台前疑惑得询问身前的美妇。“哦，因为这个是你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个礼物啊。”妇人侧过头，一只手拿着梳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只手温柔抚摸着孩子的头。
“父亲，送的第一个簪子？”孩子把簪子拿到眼前，仔细睁大眼睛端详，似乎要找出什么不同。半响，“感觉很一般呐，还有点旧呀，也没有那么剔透。”孩子抬起头问母亲：“父亲当时就送你您这个？这能值几个钱？”
哈哈，妇人掩嘴笑了：“人小鬼大！”狠狠揉了揉孩子的头，看着孩子龇牙咧嘴的样子，妇人笑着回忆道：“当时你父亲还是个学艺的学徒，医术没入门，家里穷酸。为了买这个簪子，他每天都去山上采草药，然后跑到十几里外的镇子卖。一天也挣不了几钱，还要被师父骂偷懒......攒了多半年，不知多跑了多少山路，坏了多少草鞋，才有了十两银子。然后他就买了这根簪子送给了我，真是傻瓜！”
看着脸上满是幸福，温柔，开心的母亲，小男孩一头雾水，忽然耳边又传来母亲的话。“等将来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你就把这个簪子送给她，就说是咱家的传家宝贝，婆婆传给媳妇的。”
“不要不要！”小男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那样我怕不是永远找不到媳妇了！”“傻孩子，如果是真正爱你的女孩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
“在我小时候要首饰时，骗我说是你家传家宝贝，好东西，送给最重要的女孩子。我当时也是傻，现在我都不好意思戴！”不顾耳边嘈杂的吼声，周宇轩手一翻，把簪子收起来。“哼——真有意思，还好意思收起来。真穷酸，你凭什么和赵哥哥比？我真怀疑你的身世，什么名医周震之子？怕不是哪里的穷酸贱民的野种？你就那么虚荣吗？是嫉妒赵哥哥这样的尊贵的王孙皇子吧？你不过是老头子救来的，当成家奴养罢了。叫你大师兄，你还来劲了。还想娶我？想家奴翻身当主人？”李嫣然越来越起劲，似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恶毒的话都怼给师兄，让他痛心，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亦或者是那让最心疼自己的人受伤的短暂的快感，能平复她这些年的委屈？
周宇轩双肩发抖，面色泛红，身边气势不断凝练，脚下的地砖不堪重负，噼里啪啦，发出乱响。他大口喘息，想让自己平复下去，可是身体中好似有一条火龙来回乱窜，让周宇轩气血横行。
看到这一幕，李嫣然小嘴微张，神色中流露出瞬间的迟疑和后悔，不过马上被愤怒和讥讽取代：“呦，生气了。是不是让我说中了啊？装不下去了，贪图我家业的贱种，家奴......”
“嘭——”周宇轩还未有反应，窗边的墙壁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整面墙都塌了。“畜生，我毙了你！”一个苍老但极度愤怒的骂声如雷般响起，李浩然猛地出现在李嫣然面前，一掌正对李嫣然的脑门。
眼看着一掌就要打实，李嫣然眼中满是惊讶而根本来不及躲闪。周宇轩在原地消失，瞬间到李浩然身旁，一把抓住师父的右手，“师父！冷静！”，然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啊！宇轩。”李浩然一把接住马上要瘫倒的周宇轩，开始踱去真气。自己的含怒一击岂是那么好接的，虽然不是正面抵挡，而是从旁化解，但其中劲力，平常大周天武者恐怕会被当场震碎心脉。可周宇轩只是咳了几声，吐出几口淤血，便自己强行站起。李浩然把脉后，看到周宇轩受伤不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吓呆了的李嫣然：“畜生！畜生！我李浩然一世英名，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好歹，刻薄无知，自私自利，无耻至极的泼妇？”
听到李浩然的喝骂声，李嫣然缓过神，看着愤怒的父亲，竟然疯癫般的笑了。“哈哈哈——”“畜生，你笑什么？”李浩然眼中冒火，大声叱骂。
“哈哈哈——你刚才要杀了我？”李嫣然忽然哭了，扑到地上就哭，撕心裂肺地哭：“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反正母亲就是被你害死的，我还不如早日去见母亲，免得在这受气。”李浩然犹如胸口被重击了一般，恍惚间差点摔倒。被身后的周宇轩一下子扶住，“你，你，你......老夫是做了什么孽啊？”
李嫣然抬起头看了眼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周宇轩往前走，走到了她面前，蹲下，把她抱在怀里，从怀里面掏出手绢，给她擦眼角的泪水。她想挣扎，但发现他封住了她的内力，她浑身一软挣扎不动。
她最讨厌他们这个样子，全力抬起手，想打他一巴掌，虽然这是徒劳。“啪——”，没想到这一巴掌打实了，他没有再束缚她。
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掌印，不为所动，执着地给她擦完眼泪。然后缓缓站起，转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忽然他然后回头看了眼她：“你说的对，你长大了，有权利选择，有权利做任何事。不过小师妹，你要记住你也要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再也没有了后悔。既然你不需要我的照顾，便不需要吧。”周宇轩看向旁边那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的师父，缓缓说：“血浓于水，父女之间没有什么不能通过交流解开。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能真正无条件地对你好，有且仅有师父他了。”
李嫣然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看着他眼中的温柔一点点散尽，变成冷漠和坚定。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不过，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责任，你可去做任何事，我也可以。所以，为了对师父和师娘承诺，这赵熙你还是嫁不成。大人，靠本事说话。”说完周宇轩朝李浩然行了一礼：“徒儿告退。”然后便转身离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唉——”李浩然看着周宇轩离去后深深一叹，“想做什么就做吧，没人再拦着你，你自由了。”说完也转身离去。看着那苍老的背影，李嫣然也恍惚着站起来，楠楠问道：“是我错了吗？”她全力迈出一步，一下子抽光了力气，离开屋子向城下跑去，“不！我没错。”
可究竟是谁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