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好的酒,”温熙将酒倒在海碗中,氤氲开一丝热气,“别有一番味道。”
“苏将军,请。”温熙斟满了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涣撇他一眼,将海碗端起,一口气下了肚。
“不愧是军中豪杰。”苏濯拊掌而笑,又为苏涣倒了一碗。
苏涣又一饮而尽。
“再来。”
苏涣便又干了一碗。
温熙便也不再倒了,“吃菜。”
苏涣额上已经冒出汗来,他将大手一拍,酒液便震荡开来:“我就说,你们文人不老实。”
温熙只管扮猪吃老虎:“我可是老实之人。”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苏涣站起来,面颊通红,面上却没有半分醉意,“你也不用灌醉我,我早知你们这些文人口中的什么高举黄旗,制裁暴君都是说的好听,说来说去,追根究底就是两个字,造反。我苏家满门忠烈,就是这个皇帝再昏庸,这个国家再不堪,我也不可能去做这个诛九族,损阴德的事情。”
“你们文官弄这些,要来揽兵权,便低三下四来求我,待到这些将士们无用了,便要狡兔死良狗烹。就算我不要这条命,我也不会放我们兄弟去送死。我们苏家军,向来只死于沙场,死在外敌之手。”
“苏将军,”温熙面带笑意地打断,“你说了这么多,我只想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苏涣抬手将温熙的脖领子拎了起来,手上青筋凸起毕现,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把人命有没有放在眼里?”
温熙并非是小鸡仔,被人拎着脖领也毫不失了气势,眼中冷厉毕现,“苏将军,你只看你几千上万的苏家军,我看的却是成千上万的百姓。你只要管你的苏家军,我可不行。”
温熙抬手捏住苏涣的手,似狼牙虎爪,似铁钳利剑,苏涣的手泛起殷红,他面上却不露半分痛色,他缓缓松开手来,“你说的是。”
“我们总归不是同路人。”
温熙抚平被揉皱的衣襟,“不必这样说,起码在某些事情上,我们可以达成一致。”温熙虽然嘴上说的轻巧好听,但他微抿的薄唇已经显示了他的不悦。
“好,便说些你想听的罢。”苏涣脸上露出点窘迫来,“你想找的那个人便是你的同僚宁大尚书,宁南浔。”
温熙并没有多么惊讶,朝中如今良才不多,有权有谋的更是寥寥无几,宁南浔自然也在他的名单之上,一位武将又能做到尚书的高位,怎么可能是简单人。
“你想知道了都知道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便走了。”苏涣抬脚就要走,却被温熙拦住。
“苏将军就不想做点什么?”
“做什么?”苏涣像一只猎鹰盯住了猎物,“我眼里只有苏家军,谁敢动我苏家手下的兵一根汗毛,我都饶不了。”
“若是他们真的举兵造了反,你的苏家军也保不住。”温熙铿锵有力将苏最后一丝防线打破。
苏涣显然有些犹豫了,但依旧坚持着,“你们都想我们去送死,去为你们打这江山,然后坐拥渔翁之利,你们文官之间的事,我一点也不想掺和,不然你也不会知晓这么多,你以为我真的蠢到连苏濯这个小兔崽子的动作都发现不了吗?”
“真应如此,你与我们便已在一条船上了,船倾人亡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我并不这样觉得,你们相争,无论谁胜谁负,必然都元气大伤,我有自保的信心。你用不着吓唬我。”
“那你的儿子呢?”温熙冷声说道,“你可以坐山观虎斗,看完之后还可以全身而退,你的儿子呢?”
温熙只是抿着唇,和这些粗人说话,便是要把所有的利弊说个明白,在精神上压垮他们,才能让他们彻底服气,这也是温熙不喜欢与武将打交道的缘故,和他们说话,太费工夫,太废时间,太费心力。
苏涣瞪着铜铃般的眼,胡须颤动着,显然气急:“你这是在威胁我!”
“是又如何,”温熙脸上挂上了难得一见的狠利颜色,“这是我最后的底牌,只要你不在乎,走出这个门,我们就谁也没见谁。若你留下来,我们就是盟友,你苏家军的周全,我自然一手护着。”
“尔等竖子也!”苏涣抬起手来,直指温熙鼻尖。
温熙轻松将那手打掉:“苏将军,要讲规矩。”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这个儿子,你用他来威胁我,凭什么回觉得有用?”苏涣特意提高了声线,却难以掩饰话语中的颤意。
“凭我我觉得。”温熙转过身去,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忠臣堂,一饮而尽,醇厚浓烈的香气在口齿中蔓延,刺激着口腔中每一处味蕾,温熙皱了皱眉,果然不如风曲清透。
“门就在那,苏将军若觉得酒足饭饱,自行离去便是,若苏将军觉得兴趣正浓,我便再叫人温酒上肉,我们再饮个痛快。”
苏涣沉默着,像一尊古老孤独的雕像,一霎那间,他似乎苍老无力了许多,腰背不再像铁板一般直挺挺地立着,却是有些弯了。
他在桌边坐了下来,竟是像风吹倒的蒲草,垂着头开口:“忠臣堂太烈,还是换风曲吧。”
温熙粲然一笑:“好,那便换风曲来。”
温熙站起来,推开门,言语中带着可见的欢喜:“换风曲来,再上二斤牛肉,盘好菜来。”
一时间,竟听得大堂热闹起来,小二快活地应声,便传来杯盏交错的清脆响动来:“风曲来啦。”
听得这欢快声音,苏涣一时间竟觉得有了几分快活,肩上一下松快起来,长久悬在头上那把利剑虽没有完全移走,全是将悬剑那蛛丝换作麻绳,实在让人安心不少。他便又挺直了脊背,看向温熙。
温熙亲手接过小二手中的风曲酒,满面笑意为苏涣斟满,又为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酒,举起杯来,“苏将军今日所为,温熙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苏涣站起来,“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苏家军绝不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