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事成,必先除皇储,灭以宰相为首之党,否则路漫漫,荆棘难平。”
“野心倒是不小。”苏濯面上看不出神色,却捏皱了信纸一角,很快,嘴角扬起浅浅笑意,又抬手将那褶皱抚平,将那信小心叠好放入信封。
“你怎么看?”
“这不像我父亲的字。”
“我看也不是。”宋瑜笑起来,握紧苏濯的手:“你的父亲是个武夫,写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要是他,肯定会说杀了宋瑜了温熙,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苏濯反手将宋瑜的手握在手心:“让你受委屈了,但这信件尚新,可见时日不长且我父亲并未常常翻阅,你倒可以暂时放下心来。”
“我自不惧,他们若起兵,我便备好盾矛,他们若刺杀,我便时时警惕,有何可惧,我到要看看这江山能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他们夺了去!”宋瑜眼中坚定而自信,再不是之前那慌张无措的孩子。
“我信你和先生。”
“你是不是同先生吵架了?”宋瑜突然发问,便看见了苏濯脸上一瞬间的讶异无措。
“你如何知道?”
“你和先生的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也并非同他吵架,只是我没想到为人子,为人徒居然也有冲突与矛盾。”
“你想清楚,你还将为人臣,为人长,为人师,为人夫,为人父,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如何知道他们不会有冲突?身份不同,你考虑的必然不同,如何能两相适宜?”
“如今你同先生还能有商有量,以后你该同谁有商有量?苏濯,这件事情你还想不明白,先生同你讲那些话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你的老师,而是一国宰相,一位人臣,而你是下属,是子民,是一位有良知的人,他问你的不是忠与孝如何选,不是家与国如何选,他问你的,是你的心如何选,你的良知如何选啊。”
“如今这信纸上黑纸白字地写着,这国危在旦夕,你又何必再显出些软弱来,顾念那一点点的生育情谊?更何况你也不知那幕后之人究竟是怎样的嘴脸,怎的现在就考虑站队的事情?你现在要做的不是一个人子该做的,而是一个内阁学士该做的,你还不明白?”
许是触及宋瑜心底最暗淡的地方,她竟有些咄咄逼人起来。当初若宋寅能有苏濯这一分软弱,顾及一丝父女之情,她便也不会心惊胆战,孤苦伶仃的过这么些年,心底暗藏的怨与怒在这一刻竟被苏濯这一丁点犹豫激愤起来,明明大可不必的。
“你,”苏濯刚刚许有一分讶异,如今见她满眼噙着泪花,恍然间懂了她的心思,只是抬手将她拥在怀里。
待眼泪哭尽,苏濯湿了半边衣袍,宋瑜却已有点昏昏欲睡起来,苏濯垂着头看她:“中午留下来吃饭?”
宋瑜长长眼睫轻轻颤着,像一只被露水淋湿了翅膀的蝶,苏濯沾湿了帕子,同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去了轻声哄着:“你倒是开个口,我好安排一下。”
“要你安排什么,我走就是了。”宋瑜瓮声瓮气的说到,站起来便要走,苏濯拦住了:“这青天白日,你往哪去,一出去就要被抓个正着,我带你吃饭,今个有人请吃好的,请你吃顿好的补偿你好不好。”
宋瑜闷闷地不出声,苏濯只当她答应了,笑意盈盈的说:“去把这衣服换下来罢。”
“我哪有衣服可换?”宋瑜一摊手,“我还是走罢,这不明不白的出现在府里总是不好的。”
“我去给你借一身,你就在这好好呆着。”苏濯不容她反驳,“看来下次我要在府里给你备两声衣裳。”
“谁要你!”宋瑜羞红了脸,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备什么衣裳。”
苏濯哈哈笑起来,声音清朗:“是要备几声衣裳。”
宋瑜抬手要揍他,被他溜走:“你在这等着。”
宋瑜听得那春枝颤动,喜鹊鸣叫,微风和煦,她摘下黑色的纱巾来,露出乌黑柔亮的发来,她抬手将黑发理顺,从怀中掏出木钗来,将乌发挽起。几缕碎发落在耳畔,将本就温婉的面容修饰的更加楚楚动人,只是这一个动作,宋瑜便从一个冷厉刺客变成了一位高门贵女。
“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身,我瞧着郁夫人要比你消瘦些。”
“你这是说我胖?”宋瑜拳头已经捏了起来。
“胖些不是更有福气?难倒你想清瘦的剩一把骨头才好看吗?”
宋瑜勉勉强强饶了他这番说辞,却又警惕起来:“你说的郁夫人是?”
“便是我幼弟的母亲,你见过的。”
宋瑜仔细回想,喃喃道:“那确实是清瘦的过了头,她如今可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你快些换上,苏曜马上下学了。”苏濯这么说着,转身绕过房门,出去了,隐隐听见他吩咐了些什么。
宋瑜也不再多言,心中却总归是有些心疼那个女子的。
宋瑜将那衣服捧起,衣服显然是新的,一个褶子也没有,透着好闻的鸢尾花香,上面绣着鸢尾花的纹样,宋瑜将那一身黑衣褪去,将那一身青衣穿上,好在郁夫人想来衣着宽松,不然以她瘦弱的骨架,宋瑜是决绝套不上这件衣服的。
宋瑜系上腰间丝带,绕过朱红的雕花木门走了出去。
少女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刻,只教人看直了眼,衣服好像有些小了,没有郁纡那种飘然世外的冷清松快,但却是将少女玲珑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便使得这样冷清的颜色也生活起来。宋瑜也少穿这样收身的衣裳,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轻轻地扯着衣裳,鸢尾花便在这样的扯动中摇曳了起来。
“好像是小了些。”苏濯感叹道,他望着面前的少女,像望着神明一样虔诚。
宋瑜脸上飞起红霞,倒是有些涩然:“看来是要减减肥了。”
苏濯听闻这话,赶忙上前扯住宋瑜手:“瞎说什么,你已经这样清瘦了,若是旁人,估计一只胳膊也塞不进这件衣裳。我倒希望你再多吃些,我有的是钱,不差这点料子。”
“贫嘴。”宋瑜听得这话,有些失笑。
“走吧,估计苏曜也下了学,都安排好了。”
两人相携出了院子,倒叫外面看守的暗卫下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