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人轻敲了敲隔间的门,隔间的门本是开着的,三人同时望去,见是那灰衣疤面男子正面带笑意地站在门口。
三人自然猜不到他的身份,牟沄见是他,当先抱拳开口:“原来是前辈。”
卢碧生也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曾大相身体不便,开口叫了声“前辈”,算是打过招呼。
雷帝笑道:“三位不必如此客气,叫我老雷便好。”
几人正欲开口,雷帝又道:“少侠若是方便,借一步说话可好?”他这话却是对着牟沄说的。
牟沄一怔,转过头望向卢、曾二人,见二人眼神中亦是带着疑惑,心中更是不解:这灰衣男子叫自己单独说话,所为何事?
但见雷帝笑脸温和,并不似有恶意,牟沄也不推辞,索性点头,一伸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前辈请。”
天色已破晓。
雷帝和牟沄二人来到甲板上,凭栏而立。
牟沄不知雷帝何意,当先开口:“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雷帝侧身向着牟沄,说道:“你们这些少年,端得是客气,说话也都文绉绉的。你不必叫我前辈,叫我老雷就好。见教也没有,不过找你出来闲聊几句,想必你也有些事情想要知道的。”
牟沄闻言,略一迟疑,心下暗忖:面前这武功深不可测的灰衣男子看起来比我大了十余岁,叫声老哥倒并无不妥,他一再提出,若是不依他倒显得我太矫情了。他说有些事情我想要知道,倒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事。难道说是他的身份?亦或是他的武功?我倒也并不是很好奇……算了,权且先应答,看他怎么说吧。
他想到此处,便道:“老雷,那我便不再客气了,我叫牟沄。”
雷帝笑道:“这样听上去舒服多了。老弟,你伤势看上去是无碍了。昨夜听说那穿褐色衣服的公子哥是苏州卢家的,今日看来,这卢家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牟沄也笑道:“正是,多亏了卢兄医术精妙,也多亏了老兄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不然小弟此刻多半不能站在这里了。”
雷帝抚了抚额头,挑了挑眉说:“此事说来实在惭愧。我虽被那水鬼所伤,其实并未伤及根本。只因见二位小兄弟怀揣神兵,武功不凡,想来胜券在握,这才多调息了片刻。倒不曾想因此害得你二人皆身受重伤,实在惭愧。幸而二位小兄弟福大命大,不然我真要悔恨至极了。”雷帝说着,面上显露出一丝惭愧之色。
牟沄愕然。听到雷帝说故意没有出手,牟沄肺腑中本能地窜起了一丝怒火,这人害得大相重伤,此刻又来讽刺自己技不如人!
但看着眼前男子真诚的眼神,哪里有丝毫讥讽的神色,牟沄心中一阵茫然,这丝怒火又不自觉地熄了。
这江湖,本来也不能要求别人去做什么。所幸现在大家都平安无事,况且最后关头,若非是他出手,自己多半在汤冬青手下也要凶多吉少,想来他也算救了自己。
而且这人倒真是够磊落、够坦诚的!
牟沄环环想来,不由得对眼前这面容凶恶之人没了怨气,又生出几分好感。他当即说道:“老兄不要自责了,这事情虽然……虽然有些意料之外,但总归我兄弟二人现在并无大碍,揭过不提了。”
雷帝继而道:“老弟,我还有一言。”
牟沄道:“请讲。”
雷帝道:“狮子搏兔亦会全力以赴,老弟以后再逢强敌,切莫留手了。且不说你,便是那汤冬青,若非欺我受伤,心中大意,以他的修为,想要逃命亦非不可能,又怎么会被我那般轻易地制服了。”
牟沄闻言一愣,随即点头称是,心下惭愧。昨夜他斩断水鬼庞江涛一臂后,便有几分疏忽大意,如若不然,未必就会被庞江涛一招重击击中,也便没有曾大相重伤之事。想这老雷定是看在心里明镜似地清楚,此时特意出言指点自己,牟沄不禁倍加感激:“多谢雷兄出言指点,小弟记下了!”
雷帝点了点头,转过身子正对着牟沄,将目光停留在了牟沄的脸上。他端详了好一会儿,一直看得牟沄颇觉得莫名其妙,甚至生出几分不自在来,才缓缓开口:“老弟,你说你姓牟?”
牟沄一怔,点头道:“正是。”
“是哪一个字?”
牟沄不知他怎么突然对自己的姓氏有了兴趣,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只能实话实说:“乃是撇折点下牛之‘牟’。”
雷帝忽然又笑了,不是苦笑,不是讪笑,不是嘲笑,亦不是开心的笑,只是单纯地笑了一下。
这个人可真爱笑,自己不过是说了个姓氏,他不知道又在笑什么,难道是觉得自己介绍的好笑么?牟沄心里想道。他此刻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得也笑了笑。
雷帝道:“我倒是认得一人,也姓‘牟’。”
“哦?”牟沄心中一惊。
他并非是苏善夫妇的亲生骨肉,这他心里清楚。“牟”姓虽然较为罕见,但世上姓牟之人却也不少,这男子若只是认识一个与自己同姓的人,绝不至于特意拿出来说事,除非……
未及牟沄再想,雷帝又道:“那人,与你倒是有七分相像。”
咯噔!
牟沄心中猛地一跳,眼神不自觉变得灼热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雷帝黝黑的面庞,仿佛想要看清雷帝脑中那人的相貌。
雷帝毫不避退地迎着牟沄的眼神,让牟沄觉得失望的是,雷帝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情绪波动。
终于还是牟沄忍不住开口了:“前辈……老雷,你认识的那人多大年纪了?”
雷帝略微思忖了一下:“具体我倒也不清楚,不过据我所知,二十岁往上三十岁以下。”
太年轻了!
牟沄不禁地一阵失望。这么年轻,不可能是自己的父亲。牟沄心里一空,有些失神。
雷帝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又道:“那人就在京城。你若有空,不妨自己去寻他瞧瞧。”
牟沄正怅然若失,闻言摇了摇头说:“算了吧。且不说我现下有事在身,即便我真去了燕京,我又如何能在偌大一座城中找到一个人,我又找他做什么呢。”
雷帝笑道:“你若去了燕京,即便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找到你的,至于找他做什么,空想无用,去了自然不就知道了。”
牟沄闻言一愣,雷帝这句话说得仿若谜语,又似藏着禅机一般,让他不由得有些茫然。
过了片刻,牟沄神色渐晴,忽然笑道:“原来如此。”
亏得是牟云心机灵巧才想得通其中关节,只怕雷帝是将自己当做了那人乔装,故而没有出手,为的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人。而那人想必也是京城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若在京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自然会找来看看。七分相似,若不仔细看时,几乎与相貌相同无异了。
至于找他做什么,牟沄突然觉得已不必问了。至于雷帝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也不必问了。
这个世界上的问题太多,若一一问过去,未免太累,也太无趣了。
但有一个问题还是要问的。牟沄拱了拱手道:“未敢请教兄台大名。”
雷帝道:“我的名字实在是不怎么上口,一般人只知道我姓雷而已。不过你既然问了,那我也不好不告诉你,我叫雷十三。”
牟沄笑道:“雷兄你说笑了,姓名父母所赐,哪有上不上口一说。”接着他收起笑容说:“你制服那水贼的招式,实在精妙无比,莫非是点穴术?”
雷帝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看他:“正是。怎么,莫非你对此术有兴趣?”
他这一问,倒让牟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世间武学一百零八种,上乘三十六,中乘三十六,下乘三十六。其中上乘武学为天下正道所偏爱,修习者最多,又称正统三十六。中乘武学多晦涩艰深,讲究缘法,缘分不到,纵使毕生苦练亦无成就,又称偏门三十六。下乘武学虽名为下乘,却非是威力下乘,实则修炼法门太过千奇古怪,手段又大多阴险毒辣,男女双修者、吸人内力者,都算是其中普通的,更有甚者生啖血肉、食人心肝,世人多谈之色变深恶痛绝,因此归于下乘,又称魔道三十六。单论威力,上中下三乘武学,并无高低之分,只是修习的人,却有门户之别。自古流传至今,下乘三十六武学已少有门派仍在流传,便是有的也多被世人以之为魔道妖邪,人人得而诛之。
这点穴之术,乃是偏门中最上乘的功夫,须得名师指导,更需常年苦练指力才可能修成。成,则可封人穴道锁人经脉,制敌先机无往不利;不成,则纵使十年寒暑,亦没有丝毫用处,是以所练之人极少,所会之人更少。单这名师一条,便可遇而不可求。若说习武之人谁对此术不感兴趣,那真是胡说八道。
雷帝见牟沄不语,哈哈笑道:“老弟,如若你我有缘再见,下次见面时,我把这点穴之术的修习法门传授与你如何?”
牟沄闻言大惊,忙道:“如此神妙之术,小弟怎敢奢求,老兄你又说笑了。”
雷帝笑道:“一言既出,就看你我有无这个缘分吧。”
牟沄见他虽是笑言,却说得认真,当即不再扭捏矫情,作揖致谢。
雷帝微笑着点了点头,复又将身子转了过去,他将手掌遮在额头上朝前方观望了片刻,指着远处道:“前面可以看到的那港口,便是江阴了。”
牟沄顺着雷帝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极远处江边一处地方有数条船只停靠着。那港口离二人所在之地颇有一段距离,只因二人功力深厚,目力极强,这才能隐隐看见。此时时间虽早,已能看到岸上有不少人影在活动了。
眼看船渐近港口,牟沄欠了个身说:“老雷,舍弟身体伤重不便,少不得人照顾,既已快到岸边,我就先进去了。”
雷帝点头道:“好。我与你一同回去。那两个贼人,还是要有人看着才好。”
客船在港口停靠,终于着了陆地,众船客仿佛都大松了一口气,纷纷过来与牟沄几人道别,而后匆匆离去了。
雷帝提了水鬼和水妖,对牟沄等人道了声“后会有期”,接着便直奔城池方向去了。
原本说好的银子,船主老人说什么都不肯收,他只说牟沄等几人拼死救护了这一船人的性命安全,这银子要是收了,只怕河神也是要怪罪的。几人一再推让,最后仍是拗不过他,只得道谢作罢。
待天色大晴,一船的乘客便只剩牟沄、曾大相、卢碧生、贺兰忻四人,就连卢碧生那随行的老者,也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去置备车马了。
牟沄搀扶着曾大相,欲要同两人告别。
卢碧生哪里肯放他们两个走,当下拦住说道:“二位听我一言。二位欲往杭州,在下归苏州,皆是沿太湖而行,是顺路。二位若不嫌弃,不如就结伴同行,路上有个照应,也可聊天解闷。”
他又转头问贺兰忻道:“不知贺兰姑娘要往哪里去?”
贺兰忻此时脚踏实地,浑身说不出地清爽,闻言嫣然一笑:“久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此盛名,小女子也正要前往领略一番。”
卢碧生笑道:“如此说来贺兰姑娘与我们也是同路,看来这一路上定然少不了欢声笑语。”
贺兰忻嘻笑一声说:“还要看这两位少侠作何打算。”
话音未落,曾大相已然连忙赞同:“好啊,一起走多热闹,再好不过了!”
他自是爱热闹,牟沄则稍显顾虑,犹豫道:“不知二位赶不赶时间?我二人身体不便,只怕拖延了二位的行程。”
贺兰忻捋了捋头发,笑道:“我本来便是游山玩水来了,赶时间做什么。”
卢碧生道:“牟兄不必担心,到前面官道旁便有府上的马车了。车上备有常用的疗伤药,对二位尤其是曾兄的外伤恢复也有所帮助。”
听到卢碧生说对曾大相伤势有益,牟沄不再推辞,拱手致谢:“如此有劳卢兄了。”
当下几人徐徐地朝官道踱去,曾大相几乎是完全依靠着牟沄的搀扶,一步一挪地向前走着。不久便看到卢碧生那随行的老者正在一架两匹马拉着的马车前等候。老者看到牟沄等人,已不再像前日一般冷淡,而是向他们微微点头示意。卢碧生和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几人相继钻进马车。
待都坐定,老者一声吆喝,一声鞭响,两匹马迈开步子“咯噔咯噔”地小跑起来。
卢碧生道:“与我同行的这位老者叫做‘烈伯’,在敝府已经有三十多年了,我每次出门,都是他老人家陪着。”
曾大相奇道:“你贵为卢府的少爷,出行就烈伯一人陪同,他老人家武功想必已登峰造极了吧。”
卢碧生笑道:“曾兄你这可就猜错了。烈伯他完全不会武功。不过他老人家昔时曾在江湖行走多年,江湖经验极为丰富,是以每次出行家父都安排他在我身边。”
“原来如此。”曾大相闻言点了点头:“卢兄你似乎也不会武功,你们主仆二人这般行走江湖,要是跟人起了冲突,或者遇见不讲理的盗匪,就如昨天一般,岂不是要吃大亏?”
贺兰忻道:“你这人真傻,凭卢公子的名望,哪会有人随随便便对他动手。若是存心要寻他麻烦的,便是带五个十个高手在身边,只怕也未必有用。”
卢碧生点头道:“我不爱与人争执,遇见不平之事,别人也多半会给我几分薄面。昨日之情境,实在是第一次碰到。若非有几位在场,只怕确实要凶多吉少了。”
牟沄想起昨日情景,心有余悸:“若非那位前辈在场,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曾大相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诶,今早那位前辈约你出去,说了什么?”
卢碧生、贺兰忻闻言也饶有兴趣地看向牟沄,似是都颇为好奇。
牟沄道:“只是随意闲聊两句,对我稍加指点罢了,他跟我说……”他正想起雷帝所说的那个与他面容相似之人,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表述。
“他跟你说什么?”曾大相见他欲言又止,想必是有要紧的事,不由得精神紧张,追问起来。
牟沄略一思忖,道:“他说京城里有个人长得跟我有七分相像,也姓牟,让我有机会去见见他。”
曾大相闻言大惊,面露喜色:“难不成会是你家人!那我们可得抓紧去看一看。”
卢碧生、贺兰忻二人虽不明就里,但见曾大相如此兴高采烈,面上也露出一分喜色。
谁知牟沄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据他所言,那人只有二十多岁年纪。”
曾大相见牟沄神色黯淡,知道自己勾起他伤心失望之情,忙道:“那也不打紧。说不定你还有个兄长,或是你家族里的其他亲戚,。”
牟沄点头道:“希望如此。”
曾大相又道:“只是那京城想必十分之大,想要找一个人,怕也不是件易事。”
“京城再大,想要找一个人总还是有办法的。”贺兰忻开口道:“那位前辈武功高绝,定不是个无名之辈,你可曾问他名讳?”
她眼神轻柔地注视着牟沄,一旁卢碧生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他忖道:这位贺兰姑娘分明是对牟兄有了好感,不忍看他黯然伤神,这才将话题引了开去。似她这般绝世美貌,又聪明体贴,如若家世清白,实在是牟兄的福分。只是不知他自己何时才能开窍。
牟沄哪里注意到这么多,只道:“那位前辈名叫雷十三。”他说罢,环视着几人。他自己见识虽然浅薄,眼前这三人却都比他强得多了,想必听说过此人名号。
然而出乎意料,众人面面相觑,竟是都不识得。
曾大相疑道:“那前辈想必是真名不便透露,告诉你了个化名吧。”
牟沄暗思:老雷言语间那般真诚,绝不像随意开口搪塞于我,但他武功如此之高,这几人却都没听过,实在是不合情理。牟沄心中这般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只轻轻摇了摇头。
卢碧生道:“亦或许他外号响亮,真名反而知道的人少些呢。”
三人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曾大相道:“不错,卢兄果然见识非凡,所言甚是在理。”
他说话时抿着嘴唇,双眼圆睁,模样若有所思,显得颇为认真。一旁贺兰忻见状“嗤”地笑出声来,嘲笑道:“你怎么认真起来样子像个猴子。”
牟沄看着曾大相的表情古怪,也笑了起来。
曾大相翻了翻白眼,不理睬她,向卢碧生问道:“卢兄,这一路到苏州要几日?”
“咱们马快,中午到无锡吃饭,晚上便可到苏州了。再多一日便可到杭州。”卢碧生边说着,边掀开窗帘向外看去。
牟沄点了点头,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时间。
卢碧生向外看了片刻,说道:“曾兄,前面路段平稳,平躺下我给你上点药吧。”他说着,从马车仓的角落里取出了一只熟皮箱子,驾轻就熟地从里面取出了几只小瓷瓶。
曾大相依言平躺下来,卢碧生将他绷带拆开,把几只瓷瓶里的粉末依次洒在了伤口上。
粉末刚一着体,曾大相竟“啊”地叫出声来。一旁贺兰忻正拿起一只药瓶把玩细看,竟被他吓得险些失手掉落。卢碧生知他疼得厉害,劝慰道:“曾兄稍耐,这药外敷极痛,却有奇效,稍微忍耐一下。”
曾大相此刻话也说不出来,额头上瞬间便已见汗,只得挣扎着点了点头。贺兰忻在一旁看到他呲牙咧嘴的模样,又笑道:“你疼的时候样子也像猴子。”
曾大相只顾着忍住疼痛,哪有空理会她。牟沄看曾大相疼得厉害,心中大为不忍。
卢碧生脸上面色稍显凝重,他看了看牟沄,沉声道:“二位若是没有急事,不如就在敝庄小住上几日,待将身子稍微调养妥当,再启程前往杭州不迟。”
“卢兄如此仗义,我兄弟二人实在是感激不尽……”牟沄正欲答应,却见曾大相看着自己微微摇头。他一愣,不知曾大相为何摇头,心中虽不情愿。却也只得说到一半转了话锋:“……实在感激不尽了,怎能再多添麻烦。”
卢碧生尚未开口,倒是贺兰忻说道:“诶,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爽快啊,如若不急,便去住上几日又有何妨,你们江南的男子都是这般扭捏的吗?”
牟沄闻言一怔,并未辩解。曾大相此时伤口上敷药之初最猛的痛劲已过,挣扎着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好太多耽搁了。什么‘你们江南的男子’,这里只有卢兄是江南人,我们是扬州人,扬州在长江北边,江北人!”
卢碧生闻言笑了起来:“这话倒是不假。”
贺兰忻被抢白了一句,假装啐了一口,道:“黄河南边都算江南!”
牟沄本安静地看着他们吵嘴,听闻此话心中莫名地一紧,接着冒出了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恐怕只有蒙古人才会觉得黄河以南都是南人吧!
他抬眼向贺兰忻看去,见她也正向自己看来。那双眸子里笑意盈盈,哪里有丝毫心机?牟沄心道:她既是鲜卑族后人,世居北方,觉得黄河以南都是江南又有什么稀奇?我堂堂男子,实在不该如此敏感。
他当下朝贺兰忻微微一笑,问道:“贺兰姑娘,黄河与长江齐名,向闻‘黄河之水天上来’,其气势定然浩荡磅礴,姑娘想必见过,不知是否如此?”
贺兰忻道:“若在雨季,大抵如此。平时里便如一般江河缓缓流淌,只是河面宽广多了。”
曾大相“哼”了一声,道:“我看只怕未必有长江这般景色。”
牟沄见他们二人又要拌嘴,赶忙道:“贺兰姑娘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他连黄河都没有见过,不过是胡乱说,故意气你罢了。”
贺兰忻见牟沄这般说,分明是在帮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一甜。她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竟真的不再和曾大相争吵。
曾大相见状,心中暗笑,面上却不表露,转头与卢碧生聊起了江浙风物。
众人闲聊起来,卢碧生为二人伤口换好新药,又拿了两粒固本培元的丹丸让他们吃了,这才放心。
旅途颠簸,众人自昨夜起便粒米未沾,尤其曾大相,昨夜耗费了许多体力,又流了许多血,此刻只觉饥焰中烧,只盼着能赶紧到达无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