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刀刃,直指贼首。
场中的气氛凝住了。每个人都感觉头皮微微发麻。
牟沄感受着自己的内力丝丝地传入刀中,犹如血脉相通。长刀似乎与主人化作了一体,随着主人身体的呼吸起伏低沉鸣啸。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真正将要出手的这一刻。
背后,贺兰忻看向牟沄的眼神蓦地亮了起来,似乎有几分欣喜,几分期待,和几分按耐不住的激动。
一旁,曾大相看着牟沄已经缩小的瞳孔,不再多待,缓缓向后走去。他清楚牟沄武功深浅,更深知“离火”之威!
曾大相只小退了一步,第二步尚未迈出,庞江涛便开口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庞江涛与牟沄动作如出一辙,一只手拦住了水妖汤冬青,一只手已执长剑。他的声音冰冷。
牟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水鬼似乎也并没有期望得到答案。他缓缓迈步向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牟沄:“不如我来会会你。”
他脚步缓慢,每走一步,脚下的气力便加一分,直到走入水贼围起的圈子,他脚下的木板已经震动欲裂。
他停下了脚步,抬起了手里的剑。
另一边,汤冬青讥笑着对着曾大相勾了勾手指,又指了指舱外,摆明了是要在外面跟曾大相一较高下。
曾大相咬紧牙关,微微转头向牟沄看去。牟沄此刻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敌人,加之汤冬青的身影被庞江涛挡住一半,是以并没有察觉对。
曾大相看着水妖汤冬青嘲讽的表情,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微一思索,眉头抽动了一下。
瞬刹之间,他将手中的匕首‘流风’甩了个刀花,飞身向汤冬青扑去!
“铛”的一声,电光石火!
一个呼吸的时间,舱内已不见了曾大相和水妖汤冬青的身影。
地上,一寸金属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钝响。
舱内灯火虽然不十分明亮,舱内众人却也勉强看得清楚,庞江涛的剑上,赫然缺少了剑尖!
方才曾大相飞身扑出,庞江涛突然出剑向曾大相肋下刺去,正是牟沄反手抬刀上撩,将庞江涛的剑荡开,兵刃相接,直接将庞江涛长剑的剑尖削去!
舱内众人无不大惊,庞江涛大怒之余亦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万难想到,这少年手中形貌古朴的单刀,竟锋利至此,削铁如泥。谁又能想到,这其貌不扬的普通少年,出手间便大挫了水鬼的锐气。
只有那灰衣疤面男子,倒似毫不吃惊,反而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
众船客皆在牟沄背后,看不到牟沄表情,只有水鬼庞江涛清清楚楚地看到,面前这少年,明明自己脸上也是吃惊的神色。
牟沄怔怔地向手中离火看了瞬息,莫名的骄傲和激动涌上心头,形成了一股冲动和欲望,只这一瞬间,他似乎发疯似地渴望着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他的神情仿佛是对庞江涛最大的侮辱,这纵横江湖十数载的水鬼,真真正正地感到了耻辱。
一边,是蓄势待发的少年英侠,另一边,是怒火中烧的江湖强贼。
众水贼见状,不再多待,纷纷举起了兵刃。
未过顷刻,庞江涛也再次出手。他的剑奇快,如魔影,如鬼魅,向着牟沄笼罩而来。他的盛怒之下,无尖长剑仿佛化作了无数恶鬼,犹如他的神情,凶猛地扑向牟沄。同时,牟沄身侧,无数水贼也已出手,向着他的背后劈来!
贺兰忻和卢碧生同时惊呼出声:“小心!”牟沄虽看不到,却也听到背后两侧兵刃带起的呼啸风声。
牟沄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纵是神兵在手,他也不敢强拼如此多的对手。不及多思,既无路可退,别无选择,只有本能地前进!
目标便只有庞江涛一人!
并不似庞江涛的剑那般缭乱,牟沄的刀,虚晃一个圆弧,直刺正心。
数声呲响!
只一瞬之间,牟沄的肩上、臂上、腿上,已有数处伤口,鲜血飞溅。
紧接着又是一声刀骨相击的闷响,闷声中带着金属的震颤。
“啊——!!!”
一声发狂似的吼叫,鲜血洒满了牟沄的脸庞、衣衫,晃乱了他的眼神。
一条臂膀,飞落在人群之中。
那臂膀手中,还紧握着没了剑尖的剑!
众人哗然。水鬼凭无尖之剑,居然如此之快,而这少年,竟剽悍犹胜!
牟沄的身体没有停下,他飞身跃起,举刀直劈而下!
此时的庞江涛,仿佛一头受伤发了疯的猛兽,他的眼神已全然不似人类。他怒吼着,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痛。他彻底失去了理智,赤手空拳,向着牟沄直冲而去!
牟沄身体仍在半空,长刀虽已落下,却不如眼前这疯癫断臂之人出手更快,他只觉得胸口一震剧痛,竟是结结实实的被庞江涛一拳击中!
正心处好像突然被万斤巨石砸中一般,将牟沄凝聚心口的一股内气一击而散,一口鲜血涌入喉头,整个人瞬间停止了下落,倒飞而回。
在他背后迎着他的,是如林的铁刃钢锋。
“不!!!”几声绝望地喊叫同时响起。
卢碧生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而贺兰忻,脸色变得苍白,若不是卢碧生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便几乎要冲了上来。在场之人心中俱是一阵喟叹,眼见这大好的少年正英勇无匹,倏尔便要丧命于众水贼刀下,都不忍再看,纷纷转开头去。
门外漆黑的夜幕中,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掠入屋内,掠向牟沄。曾大相发疯似地冲向水贼群中,已经破了声的嗓子仍旧在嘶吼着,双眼已是血红。
紧接着,一阵乒乓乱响声,还有刀切入肉的声音。
场中的画面仿佛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众人闻声纷纷复又看过来,只见那精瘦的少年,面朝着一众水贼,绿衣飘拂,一只手紧握着长匕,指着前方。
绿衣少年面前,散落着几把断刃,众水贼已被逼退,兵器竟是被齐齐削断了。
在他背上,那白衣少年仰面倚着,此刻正口鼻冒血,一身白衣也早已被染得尽是血色。
而在绿衣少年胸前,几片断刃,赫然插在胸腹!
他们兄弟二人,背靠着背,站在一起,一动不动。
灯火闪烁,将二人的身影打在壁上,显得有些单薄。卢碧生看在眼里,只恨不得马上冲上去为两人止血疗伤,他虽然一贯从容,此时脸色也已难看至极。而贺兰忻已然双手半掩住面,身体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牟沄伤势尚轻些,只是胸口极闷,一口气提不上来,而曾大相,虽还站立当场,眼神却已涣散起来。
牟沄并不知曾大相情况如何,感觉他与自己背倚着背,只道他伤势不重,咳了两口血痰,低声道:“大相,没事吧?那个怎么样了?”
曾大相尚能听见牟沄问话,张口想要回答,却说不出声,身体震了一下,只能发出“咕噜”的声音,鲜血从伤口中缓缓地涌了出来。
“啊!”
这一声却是贺兰忻情不自禁惊呼出来。牟沄只觉得背后曾大相身体一轻,顿觉不妙。他心中一沉,勉力回过身,正欲扶住曾大相,哪知曾大相身体竟已瘫软,晕厥在了牟沄怀中。
曾大相的胸前,已被血液浸透,几片断刃,赫然耸立!
只觉大脑“嗡”地一声,牟沄竟是一瞬间内什么都听不见了。
满目所见,只有几把血红锃亮的刀片。
这些断了的刀片,仿佛直直插在了他的心上,无情地,将一切绞为肉泥!
牟沄怔怔地呆在原地,望着曾大相苍白精瘦的脸庞,只觉得有一只恐怖而狂暴的野兽在自己心中苏醒,开始四处践踏,想要夺路而出。
他再也冷静不了了,再也淡然不了了。
这一瞬间,这个世界,竟都变得如此黑暗!
他向着卢碧生狂吼。他的声音,犹如厉鬼。他手中的刀,似乎也在咆哮。
“救!救!他!”
卢碧生知道若再多待,曾大相势必命丧当场,当下径直地向曾大相走过去。他大步流星,目不斜视。那随行的老者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见卢碧生动,也跟着一起走了过去。
方才庞江涛一击牟沄过后,接着便晕了过去,虽早有水贼将他扶到一边止血,无奈伤势太重,仍是昏迷不醒。而汤冬青此时不知去向,众水贼一时群龙无首,见这两人气魄非凡,当下不敢妄动,只得任凭二人径直地走了过去。
卢碧生快步走到曾大相身边,示意牟沄将曾大相身体放平。牟沄丝毫不敢有误,立刻将曾大相从怀中轻缓地放下,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盯着一众水贼。卢碧生从怀中摸出几个药瓶,又让老者从随身背着的布包里取出一些棉布纱布之类,当即动起手来,不再言语。
正这时,一声巨响!“轰”地一声,舱口半扇舱门被人粗暴地踢翻进来,落入舱中击倒了几张桌椅。
汤冬青右手提刀,整个人湿漉漉地走入舱内,斗笠和蓑衣已不知去向。
众水贼见汤冬青回来,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又躁动起来。而众船客,则完全目瞪口呆。
汤冬青走进来看到舱内情形,先是一愣,随即瞅见瘫在一边的庞江涛,双眼一瞪,飞也似地冲了过去。
待到庞江涛身边,汤冬青仿佛无法相信。他伏在地上,缓缓地伸出了左手。他似乎想要摸一摸庞江涛断臂之处,可是手伸了过去,却又似是怕弄疼了庞江涛,终归不敢触碰。
只听他颤抖着道:“大、大哥,你的手臂呢……”而庞江涛此时早已昏迷,哪里还能开口回答他。一旁水贼喽罗声音颤抖着说道:“是被那用刀的小子斩、斩去的。”
汤冬青闻言猛然回过头,双眼似要喷出火来,直直地盯住牟沄几人所在之处,见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曾大相,只冷笑了一声,随后又盯住牟沄,一字一顿地道:“还、我、大、哥、手、来!”
牟沄此时心中也已怒极,目光毫不示弱地对上汤冬青,冰冷地道:“下一个,就是你。”他说着,手中的刀复又抬了起来。
水鬼已经断臂昏死在旁,汤冬青丝毫不敢小看牟沄,只吼道:“兄弟们,上!”,当下便大骂着带头纵身抢了上来。
牟沄不进反退,转身扑向那一众水贼,强敌在前,若不先解决了后顾之忧,如何放手一搏?
他手中长刀反握,眼中已找不到一丝的犹豫和迟疑,只有冰冷。
这十余个水贼虽然知道眼前这少年厉害,仗着人多势众,却也不怎么惧怕。何况另一侧汤冬青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牟沄攻去。
然而这少年再次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他径直地冲入了水贼群中,似乎完全无视身侧向自己劈砍来的兵刃,他就那样目不斜视地冲了进去。片刻之后,舱中忽地昏暗了,牟沄转身而回,在汤冬青的刀落在卢碧生身上之前,架住了它。
汤冬青早已看到遍地断刃,猜到牟沄兵器厉害,此时舱中几乎无光,他不敢硬碰硬,一触便走。一众水贼在侧连声哀嚎,手中的兵刃和火折子悉数掉落在地。
有人极小声问道:“这……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应答。
那灰衣男子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到:“好手段,好少年。”他边念叨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支火折子点着,接着高声道:“谁还有火,快点上。“不多时,又几名船客吹燃了自己的火折,舱中复又明亮了起来,。
众人没有看清方才牟沄做了什么,当下只见一干水贼痛苦地捂着手腕,鲜血四溅,似是受了极重的伤。
汤冬青环视大惊失色,一众在牟沄身后的水贼竟是悉数被斩断了手筋!这般手段,便是江湖成名数十年的剑客刀客也不见得能有如此利落,而眼前这少年分明不过二十岁年纪,自己甚至未曾听说过的无名小卒,出手竟已如此之狠。他心中生出了一丝恐惧,怒吼道:“臭小子,你究竟是谁!”
牟沄肩背之上也多了几处伤口,鲜血涌出,染红了白衣。他却仿若全然不觉,冷冷道:“方才你已知晓,牟沄。”
汤冬青仍是吼道:“不可能!江湖上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你这厮到底是谁,行走江湖畏畏缩缩不敢使用真名!”这年轻的“神秘”的对手令他恐惧,只有怒吼能稍许掩饰他内心的怯懦。
牟沄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离火已向汤冬青刺去。
二人战在一处,牟沄虽然受伤,却有兵器之利,汤冬青不敢与他交兵,处处躲闪,占不得丝毫便宜。牟沄攻势凌厉,将汤冬青向远离曾大相的方向逼开。
众船客见这少年如此神勇,顷刻间便几乎已将贼人屠戮殆尽,仅剩的一个虽然厉害,却也被他逼得自顾不暇,全然没有还手的余地,都叫起来好。
群情高涨,叫好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旁贺兰忻的脸色却愈渐沉了下去。
外行只看热闹,她却瞧得出门道。牟沄虽然看起来招招紧逼,占尽上风,却始终伤敌不得。由于受伤,他的动作本已不如起初般敏捷,招式开合起伏,更牵动气血和伤口,流出的鲜血几乎快将他的衣裳全部染红。这样下去,再用不了多久,汤冬青无需动手,他也将失血过多而死。
众人看不出,贺兰忻却看得无比明白。若是牟沄没受伤时,或许几招之内便可战胜水妖,可是此时,他却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
她轻咬着自己的嘴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快步走到卢碧生身边,弯下身子从曾大相手中拿过流风,向汤冬青背后绕去。
汤冬青招架牟沄已然吃力,见贺兰忻从另一次向自己逼来,心知不妙,怒吼一声欲要跳出圈外。
牟沄体力渐渐不支,见汤冬青心有怯意,亦不穷追,任他躲去。
贺兰忻此刻功力全无,冒然出手实是大为危险,这些牟沄心中明了。自己虽可借机重创甚至斩杀汤冬青,却保不得贺兰忻的安全。若是她为此受伤殒命,并不是牟沄愿意看到的结果。因此他心中虽然感激贺兰忻出手相助,却仍是让汤冬青跳开了。
他向贺兰忻的方向迈了一步,笑道:“多谢姑娘援手。姑娘无需担心,我……已有取胜之道。”
贺兰忻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见他眼神中的冰冷消弭,温和地看着自己,蓦然觉得心安无比,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汤冬青不屑地哼了一声,便又抢了上来。
牟沄头脑虽保持着清醒,身体却随着流血渐多愈来愈不听使唤。他和汤冬青前后斗了也不知有多少回合,对手的套路渐渐已经清楚。可是身体却已然跟不上对方的节奏,即使是预料到了招式,也只能勉力支撑,难以抢先破招了。
牟沄暗暗叫苦,心道:这带伤战斗,体力消耗当真快极。偏偏眼前这水妖愈战愈勇,若是没受伤时,他不是我对手,可现在,我不愿看她以命换命,自己却要死在他手上了。我若是死了,此处众人只怕全都活不成。不如跟他同归于尽了罢……
他转念又想:她方才问我可会一直记得她,那时她也是报了必死的打算,想要救我们众人性命。这姑娘虽然有些古怪,可也称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现在不过换做是我罢了。只是不知道大相的伤势卢兄能不能医好,若是他能平安无事,那就好了。死就死吧,以我一命换此处众人性命,倒也值了。
他心意既定,手上的招式丝毫不再防守招架,转而全力向对方攻去。
牟沄招式突变,汤冬青猝不及防,倒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待数招过后,他已看出牟沄是不要命的打法。他自是惜命,不敢跟牟沄正面相搏,只得腾挪闪跃,盼望眼前这刀法狠厉、不顾性命的少年早些累死才好。
牟沄觉得头脑渐渐地有些模糊起来,心中急躁已极。他一心向死,只盼能在这意识消失以前,将眼前之人送入地府。
转眼间牟沄身上便又多出几处伤口,而汤冬青也几次险些被牟沄一刀毙命,两人精神已经专注到了极点,丝毫不敢有所分神。
骤然,只听身后暴起一阵风声。牟沄心道不好,正欲闪躲,那风声却已从自己身边掠了过去,直奔汤冬青身后而去。
牟沄看清那身影,心中一惊,正是那灰衣疤面男子。
汤冬青比牟沄更早瞧见这灰衣男子动作,见他来势汹汹,也不禁大惊。他来不及去想其中细节,只强行后撤身形,定身防守。他刚刚抬手将钢刀横于胸前,便只觉脖颈一凉。
紧接着,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那灰衣男子直接冲到了汤冬青身后,接着回身,单手卡住了汤冬青的脖颈,双脚凌空向后蹬出两脚,“嘭”地一声响,直接将汤冬青的脑袋按在了地上。而汤冬青的钢刀,此时被他自己压在了身下,竟无法拔出。
所有人都呆住了,这方才刚刚被庞江涛偷袭重伤的男子,竟一招之下便将汤冬青完全击溃!
恐惧从每个人心底都泛起,一种真正的畏惧之情。这一刻这灰衣男子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除了此时专注于眼前曾大相伤势,完全没有顾及其他事情的卢碧生以外,将所有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灰衣男子按着汤冬青,两指并拢在他身上连点几下,而后站直了身躯。牟沄看在眼里,知道这是鲜少人会的高深武功,定穴封脉之术,心中震惊无以复加。这灰衣男子,当真是个不世高人。
灰衣疤面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汤冬青的后脑勺,淡淡地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是谁了。”言罢,他俯身凑近汤冬青耳边,说了几个字。汤冬青此时完全无法挣扎,像一只被制服的猛兽,只突然瞪大了双眼,挺了一下身子,咕哝地道了几个“你,你”,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灰衣男子又道:“如果你不想他们死,就让他们都走吧。”
汤冬青闻言,毫不犹豫地向众水贼吼道:“走走走!你们都走!”
此话一出,那一众受伤倒地的水贼皆面面相觑,似乎都犹疑了。今夜在这船舱之中,情势瞬息万变。先是大当家被这少年猝不及防地断了一臂,二当家又被原该已经重伤之人一招制住。
众水贼中还有人还想冲上来,说“誓死不走”之类的话,却被汤冬青粗暴地制止了。
“都他妈给老子散了!都他妈给老子滚!回家种田去!”
众水贼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头领这般模样,他们却也不傻,知道自己伙人撞上了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人物,当下虽然心中不甘,却又如何敌得过心中的畏惧,都缓缓向舱门处移去。
“等等。”那灰衣男子突然又开口道。
众水贼闻言顿时驻足,不敢再动。汤冬青大惊,急吼道:“他们会走的!你不能反悔!让他们走吧!”接着又向众水贼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倒是他妈的快走啊!”
灰衣男子有些不耐烦,他皱了皱眉头,斥道:“别吵。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反悔。”他说着,向众水贼勾了勾手指,又道:“把你们的火折子留下。”
众水贼哪敢不从,将怀中未曾使用过的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置于地上。
“现在滚吧。”那灰衣男子挥了挥手道。
水贼闻言,再不敢多待,一窝蜂地向外面跑去,片刻之间,便不见了声息。
只剩下汤冬青。他行动不便,狠狠地用脑袋撞了一下地板,而后发出了几声闷哼。
灰衣男子不由得他再发泄,如同拖着死尸一般将他拖到庞江涛身边,随手扔在地上,接着又伸手在庞江涛身上点了几下,便不再管两人了。他拾起方才水贼留下的火折子,随意地丢给了几名船客,示意他们点燃。
舱内瞬间爆发出了无数长吁短叹。原本必死的局面,竟然被如此一波三折地化解了。众人心中余悸未消,死里逃生,只觉得活在这世上原来如此美好。
灯火点燃,舱内更加明亮。牟沄见着众人欢喜的样子,心下稍宽,却仍旧感觉不到丝毫欢快。眼前曾大相生死未卜,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胸口处又时而传来阵阵剧痛,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卢碧生正聚精会神地帮曾大相处理伤口,额头已然见汗。牟沄不敢出声打扰,便在曾大相身边盘腿坐下,举着火折子为卢碧生照明。他此刻已觉得头晕眼花,兀自强提一口气,勉力支撑着。
他正支撑地辛苦,忽觉得肩头一只手搭上。
手掌温柔绵软,似有暖意。牟沄转头看去,正是贺兰忻站在他身旁。
她看着牟沄,眼神中关切之意盈盈,她指了指牟沄手中的火折子,轻声道:“别担心了。有卢公子照顾他,不会有事的。你自己伤势怎么样?给我吧。你先歇息。”
牟沄正欲拒绝,忽觉得胸中又一阵气息翻涌,竟有直冲头顶之势。他自知不能再强撑,只得微微点了点头,将火折子递给了贺兰忻。他刚要开口道谢,却猛然感到一阵晕眩,头脑中的倦意如潮水铺天盖地般袭来,他两眼登时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