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疯狂折磨中,临近晚灯一如既往地在城中烧起,他只得甩下木剑,任由全身每一处肌肉惨叫,每一处裸露的肌肤哀嚎,他的手指不断开开合合,以免太过僵硬麻木,脚掌不知何时起了一片火辣的水泡。
我也许不适合剑术,他不止一次升起这个念头,这还才刚开始就已经让他无法忍受,夏天不认为自己能撑多久。
他该去继续学习符文法术的,但眼下就放弃,只会被走在前面的女孩倍加凌辱。
在男人和男孩之间,夏天多次摇摆,最终选择了前者。
当晚的饭菜并没有预想的可口,而他作为黑发民,竟然还被舀饭的大娘克扣了一半的烧肉。
她们是故意的,他暗自想到,梅娜碗里的肉可比他多得多,还额外分的两份精致的小菜,但除了她,其他人都和他一样。
妈的,不是他们在克扣我的肉,而是晚饭只有这些,该死的。
夏天无可奈何,只能在阴郁中沉闷地解决自己的食物,才刚开学,这破地方就开始着手削减他们的供应,真有够意思。
搞不好到后面,他必须自己负责如何解决每日三餐。
抛开疑虑,他大口吃完肉汁,将碗里的酱汁拌面包舔干净后,又被拒绝再拿一碗的要求后,他一瘸一拐地回到静默塔,那张属于他的床板打从他一进门起就在拒绝他,准确的说,是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肿起的肌皮都在拒绝床板。
这一夜让他既难受又痛楚,以至于能在噩梦中惊醒数次,而不幸的是,舞蹈才刚刚开始。
每周他都会留出三天的时间握着木剑,剩下的时间他会任由手脚发麻,四肢乏力,然后在用作修缓的第二天向菲丽汶小姐请教符文法术的问题,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连着练两天剑术。。
此外,菲丽汶小姐的聪明让他实在汗颜,她接触符文巫术的第二天,夏天就看到她从手心挤出一团黑色的火焰。
火焰黑如影子,古怪而又干燥,让人看了竟不知该说什么。
它轻轻舔舐着符文之墙的黑岩,那个该死的费尔南迪斯曾说过,黑岩本名为龍岩,多产于热恩与圣城的边境,乃是万年前魔龍对着山石长年吐息后所残余的岩块,其质地坚硬如铁,加之炼金术士们在上面刻以各种高等符文,辅之以特殊材质,故而对火焰有着极高的耐受力,寻常火焰根本很难伤其分毫。
但眼下,虽然不太明显,但他的确看到这块龍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
“危险的火焰,”当他在时隔一周后看到明曦竟已经可以操纵最基础的火焰掌控法术,并把石头烧出半个小坑洞后,忍不住酸酸地评价到,“当心烧到自己的脸,那可是一张甜美的脸蛋。”
“你真是好心,”菲丽汶小姐白了他一眼,“我看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罢,下个月,费尔纳迪斯老师要检测我们练习的成果,希望你不会让他失望。”
夏天撇撇嘴,“那老头倒是一直都从未让我失望,从进入学院以来,我一次也没看到他,真不愧是我们敬爱的好老师,我听说,大巫师老琼恩为了教导他的门徒,每天都会挨个解答他们的困惑,而女炼金师乌俪更是会在夜深人进的时候召集年轻的男学员们进行特殊的“人体讲解”,学院的男士都认为她是位魅力十足的淑女。”
明曦一脸微笑,“你也想要费尔南迪斯老师给你进行生理讲解吗?”
“那我宁愿用粪坑把我淹死,”夏天想了想,只得摊摊手,“但没人能拒绝乌俪女士,我只恨自己不是她的炼金学徒。”
“我也很遗憾你不是。”明曦转过头,继续操纵自己的火焰,黑色,让人窒息,太过安静,就好像是深海中的火,夏天无法从它本身感受到任何的炙热,但它的确在动。
“如果.......”夏天的眼睛被她的火焰完全吸引,“我是说,你可以完全掌控它嘛?”
“世上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东西,”她一脸严肃,“巫师之祖列昂纳多曾说过,巫术乃是无柄之刃,它锐不可当,寻常人光是握有它都可能伤到自己,我们日日夜夜加以训练,为的就是哪一天不至于玩火自焚。
记住,无数的人在尝试掌控它的途中双手染血,而更多的人则命丧于此。”
“是吗,”夏天不以为然,“我看你玩的挺好的。”
突然,火焰爆裂开来,发出可怖的噼里声,黑色的火犹如燃起的沥青四处溅射,其中一小团火焰弹至夏天身前一步,险些擦过他的裤脚,夏天被吓的往后打了个趔趄,不慎跌倒在地上,屁股传来开裂般的阵痛。
片刻之后,他将屁股的疼痛忘之脑后,反而胆寒地看着前方。
黑色的火焰在泥土上滋滋燃烧,浓烟升起,火焰不断蒸腾着其中的朝露,并吞噬着每一粒泥土,它在腐蚀着这块土地,并把它变得坑洼而崎岖,一股难闻的硫磺味儿更是让夏天满心作呕,他无法想象这股火焰溅到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情况。
他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愉地盯着菲丽汶小姐,但女孩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捂着嘴发出咯咯的傻笑声,就像头待宰的鹅一样。
她是故意的,夏天更加阴郁,嘴角扯了扯,“你真以为戏弄我很好玩?”
“我只是告诉你,如果无法维持掌控,它就变得不可控制,”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时刻保持敬畏,还有,当心它的反噬,这是一位入门者的告诫。”
夏天只得沉闷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埋头钻研自己的巫术,被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给比下去,对他而言是一种耻辱,他暗自发誓哪天也要回敬她一道。
“怎么,还记恨着刚才的事,”明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歪着头一脸无辜地朝他微笑,“难倒非要我这样一个柔弱女孩向你道歉才行,我还以为你们联邦所谓“礼让女士”的好习惯是真的哩。”
“道歉就不必了,”夏天冷哼一声,“希望你哪天别真如你所说的玩火自焚就好。”
菲丽汶小姐朝他不停傻笑着,抿着嘴一言不发,他不禁暗自想道,这女孩怎么看起来愈发地蠢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太阳正挂在道路旁的学士松上,就好像一个黄澄澄的大枇杷,四处都是洒落的橙色热果汁,浓得让人受不了。
他们那位失踪已久的老师难得地站在十几名学生之前,他抚摸着长而密的胡须,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他向他们郑重宣布道,“半个月后,我会亲自来测试你们?”
有个年轻学生恭敬上前,他不解地问道,“费尔南迪斯老师,您是不是忘了,还没有教我们东西。”
老人睁大眼睛,手指颤抖,胡须也跟着乱动了起来,他尖锐的声音既刻薄又嘶哑,就好像是嗷嗷叫的老野鸡,带着一丝无法遮掩的老态,“我让你们自学了这么久,你们却认为我什么都没做,我很失望,你们这些蠢货太让我失望了。”
年轻学生赶忙表示自己的鲁莽,并为他的冒犯而连声道歉。
老人冷冷看了他一眼,“最好如此,年轻人,武器大师,符文大师,学城学士的费尔南迪斯在列岛向来是最顶尖的剑士,荣获过列岛首席剑士的称呼,他同样是巫师中的智者,时常参与集会所的各种重大会议,遵循他的命令,不要轻易质疑费尔南迪斯的本领。”
最后一句“不要轻易质疑费尔南迪斯的本领”成功荣获老人的口头禅,夏天在随后絮絮叨叨的吹嘘炫耀中听到了不下五次的此话。
他的话多是冗长的废话,且时常伴随唾沫飞溅与不知哪里来的狂妄的自信心,夏天甚少听他讲解技巧,反倒是听多了他如何睥睨四大符文者组织,如何瞧不起圣庭的大主教,如何蔑视七国的王公贵族。
此人他没有见到任何本事,吹牛倒是一绝,夏天怀疑这几十年来,他那让寻常人望尘莫及的年龄都长在那张嘴巴上。
他们看着武器大师颤巍巍地退场,随后面面相觑,在彼此沉寂之后,夏天转身离去,其他人同样满怀失望地紧跟其后。
“圣城娶了个活宝回来。”
“是个蠢货,”一向尊师重道的菲丽汶小姐附和到,“他总是看起来随时都要死掉的样子,但说话的样子却能把死人气活。”
“他的确蠢,”夏天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竟然连前任神石拥有者,当今庭女的亲姐妹,一夜之间就可以凝聚出符文之力的来自拜瑞家族的绝世天才都敢一视同仁。”
菲丽汶小姐有点困惑,“你说的是三个人吗?”
“我说的是一个人。”
梅娜用剑背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他们慢悠悠地往回赶去,结果走到一半,他们看到一群光鲜亮丽的绿藤甲骑士挤在一棵古老的苍榕古树前的花坛边,周围有好些年轻小伙子将眼神幸灾乐祸地投向那边,似乎在等着什么好戏发生。
夏天心里有些郁闷,这次他没有看到上次冲突时的熟悉面容,这几位藤甲骑士单从装扮与徽章上来看,应该是来自苍翠岭的绿骑士,他们正推搡着一个年轻的十五六岁的孩子。
夏天看到其中一名高个子狠狠扇了他脑壳一下,另一男孩笑嘻嘻地踢在他的膝盖一侧,并趁机抓住男孩地的头发,男孩踉跄着倒在地上。
“连我这种黑发民都没受到欺凌,这年轻孩子是做了什么孽?”
“不是每个受害者都一定是做了坏事的,也许只是因为这些家伙比较贱罢了,还有,那个时候是白骑士大人帮了你,”明曦毫不留情地指出,“赛拉弥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高尚骑士,但她帮了一个不该帮的人。”
“既然如此崇拜白骑士大人,想来你是一定会学她那般仗义出手咯。”
这话让她不知怎么接口,她看了眼那七八个身强力壮,满脸怒容的藤甲骑士,心里稍稍有些胆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上前。
但当她认清里面的面孔时,口中却不由得发出咦的一声。
“怎么?”夏天随口问道,“你认识打人的那伙人?”
“被打的人穿戴着提利家族的徽章,”明曦指着那鼻青脸肿的男孩胸前的一道镂刻有绿色叶子模样的徽章,“他是苍翠岭公爵的子嗣,但不知道是哪一个。”
苍翠岭公爵的子嗣......“那不就是你们的输诚效忠一千年的封爵大人,这些人胆子够大呀,胆敢犯上作乱。”
梅娜冷漠地说道,“因为暗中支持叛军,拒不交出赋税权,且公然侮辱圣庭,维尔.提利不久前被大主教亲自收押,褫夺公爵头衔,投入圣城深牢,等候最后的真神审判。
如今的苍翠岭公爵乃是亚当.提利,他是维尔.提利的长孙,被圣城授封领地侯爵的称号,并由他继续管理提利家族的部分领土,其他领土不再属于他们,重新分给其余各伯爵。”
事实上,对这事,明曦心底里的震撼远胜她所表现出来的冷静。
提利公爵在圣庭千年前受封公爵,在随后的一千年间更是于此一带统御众贵族,兴建城堡,他在苍翠岭的影响日益根深蒂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该就这样轻易地被褫夺封号呀。
他的士兵呢?没有反抗吗?还是发生了什么?
明曦虽然不怎么探听外界闻讯,但在苍翠岭内发生战争这种事情,她再如何闭塞也绝不该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
“前手刚把别人的爹投入深牢,”夏天在一旁摇摇头,“后手就让人儿子继承爵位,这是人能想出的主意?”
“提利家族在这儿根深蒂固一千年,即便是圣城也无法一下子将他们彻底铲除,拉拢一部分提利家族是必要的。
更何况,并非每个孩子都喜欢自己的父亲,也许也并非每个孙子都会喜欢自己的祖父,”梅娜对提利家以前的事迹深有耳闻,“老提利公爵在位六十年,他的长子继承人在一旁苦苦等了四十余年也没等到他父亲闭眼,便想要谋求一丝改变。”
“一丝改变?”
夏天注意到白骑士赛拉弥已经靠过去,在梅娜的示意下,她打算伸张正义。
他如今总算明白了,白骑士是梅若殿下派来监视他们并守护梅娜的,难怪这位凶名赫赫的白骑士上次会帮自己摆脱海湾地的三王子的挑衅。
“......那是一次本该隐秘的篡位,它迅速地开始,迅速地失败,苍翠岭北方的一位伯爵大人因此被削去封爵名号,而老提利公爵的长子继承人更是被当庭吊死,如今的提利公爵就是长子继承人的两个儿子之一,眼前这位,不知道是提利家族的哪位亲戚,但也不该受到如此欺凌呐。”
白骑士一向干脆利索,她先是拍拍肩膀,得到的只是骂骂咧咧的回复后,她果断出手驱散了几名骑士。
夏天学了这么多天的剑术,自然越发明白她的强大技巧,也越加为她的敌人而怜悯。
年轻提利家族的贵族少爷在被救了以后,先是感激地朝她拜谢,在注意到她身后的人,这位提利家的人神色变了,随后也没有任何道谢,反而急匆匆地离去。
好戏很快结束,人们见没了热闹可看,便各自结伴离去,可并非所有人如夏天所愿地离去,有一群自海湾地与丘陵王庭而来的贵族子弟站在符文场不远处的高台上,其中一人朝这边吹了吹口哨。
白骑士抬起头冷漠地扫视着挑衅者,没有理他们。
“真少见,”明曦困惑道,“《七国传》上讲,海湾地与丘陵乃是多年血仇,他们常年在边境地带产生纷争,其世仇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白银纪元,在那个时代,他们时常屠灭对方的血亲以警告对方,他们的骑士更是会经常埋葬于彼此的疆域之中,如今他们怎么会并处一座高台。”
“《七国传》讲的是一百年前的故事,而王国与王国间的关系,只会如潮汐般变幻莫测,无法捉摸。”
对此,白骑士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现任海湾王罗勃.穆勒不久前迎娶的新夫人便是老丘陵王佩林.埃恩的长女,老丘陵王的第一继承人迎娶的乃是罗勃.穆勒的亲姐,英勇的加尔斯.埃恩便是他们的唯一子嗣。
目前还没有任何传闻传出他们的姻亲关系不和,我想,这是两家结盟的根基。”
“原来是亲家,”夏天哦了一声,并没有过多的看法,反倒是明曦对此间的关系颇有兴致,“这么说来,英勇的加尔斯.埃恩就是罗勃.穆勒的外甥咯?”
白骑士点点头。
英勇的加尔斯.埃恩,那个丘陵王的长孙,丘陵地区第二顺位继承人,居然还是海湾王罗勃.穆勒的外甥,
。
夏天忍不住酸酸地说到,“听起来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
“那可未必,”菲丽汶小姐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就我所知,在最近一百年前,埃恩家族就发动了一场对海湾地的战争以争夺黑丘陵一带的领土,并吊死了海湾王罗勃.穆勒的曾祖伯父,也因此,罗勃.穆勒的年轻祖父得以在之后继承王国,而王座的继承权至此传入罗勃这一派。
“这么说来,如今的罗勃国王应该感谢埃恩家族咯?”
明曦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他,“如果我吊死了你的兄弟,你会感谢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