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卧铺厢,一位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女乘务员接待了我们。爱美笑盈盈地夸了一句:姐姐真漂亮。
她对爱美瞥了眼,惊羡地说,哎哟,妹子,你才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少女呢,你们把车票交给我吧。她把车票收走,给我们指定了卧铺,就忙着接待其他客人去了。
爱美追上去问,大姐,你没收了我们的车票,我们既不能取出拖运的货物,又不能报销,怎么办?快还给我们吧!
女乘务员和旅客见此情景,知道她不懂得卧铺厢的规矩,都失声笑了。
她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天真地问,大姐,我说错了吗?
女乘务员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说,妹妹是第一次坐火车吧?你放心睡大觉,车到终点站之前,我把车票还给你们,叫你们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爱美心里感到很不安,抱歉地说,姐姐,对不起,小妹孤陋寡闻,让你见笑了,请你原谅。
她温文尔雅的诚恳态度,令女乘务员很感动,热情地把她让进乘务室里,坐下喝茶。小妹叫什么名字?结婚了吗?去省府有何公干?
她如实相告。女乘务员大为惊骇,似乎有些不相信。爱美猜透了她的心思,便风趣地对她说,姐,为了答谢你的关怀,我给你留点纪念吧。她把桌上8开的纸摊开,用毛笔蘸着墨汁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题词:“兽中之王”,落款是:“赠于吴黙琛姐姐留念。一九五二年八月十五日小妹张爱美画。”
吴姐拍案叫绝,惊呼:这张虎画蕴含着一种灵秀之气,小妹真是天才,姐姐感佩之至。咱姊妹俩有缘,来日方长,你以后外出,就坐这列快车,有啥亊姐给你办。
爱美谦虚地说:姐,世界上哪有黑老虎?我是逗姐的。她用手指着三弟说,他是三弟陈锡绘,是双美书画社的营销员,下次我让他给你带来一幅彩色的虎中堂。
吴姐笑道,妹子天性纯真活泼,年纪不大,本领可不小。
我在家曾叮嘱她,到了外面,不要跟陌生人多说话,没想到她上了火车,居然话多得不得了。吴姐夸她胖,她喘起来了。她说,姐,我一天学也没上过,书画都是我老公教的。
吴姐惊问,你老公准是个大学问家,他多大年纪了?
她笑着用手指着我说:他就是我的15岁老公,叫陈锡美,比我小一岁。
吴姐猛一愣,走到我面前,跟我握手,亲切地说,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双美如画,绝妙的一对。
我把三弟介绍给她,以后三弟经常去合城,请姐姐多多关照。你把相片交给我们,我们给你画成彩色中堂肖像。
她马上从钱夹里取出两个人的结婚合影,指着相片上的男子说,他是我丈夫张铁路,是这列车上的乘务员,我们刚结过婚。以后你们如果买不上卧铺票,就到这里来找我俩,到终点站遇到困难,我们也能帮助克服。
爱美捧着相片赞美道,姐姐,姐夫真是一位美男子,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祝你们万事如意,早生贵子。
两个见面熟热烈地搂抱着,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俗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没想到爱美还是个交际能手,她一眼就看中了吴黙琛,但愿她能给我们带来好运气。
我和爱美睡在下铺,三弟睡在上铺。我小声告诉她,赶快闭上眼睛睡觉吧。
她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见啥都稀罕,兴奋地告诉我,老公,我看路两旁的杨柳树纷纷倒向火车,怎么没把火车砸扁?你看火车爬着跑得快如风,如果发起狂来,站起来奔跑,那还不把旅客都摔死。
哈哈……,很多人被她的奇思妙想,逗得捧腹大笑起来。
你少逗乐,别影响大家休息,快闭上眼睛睡觉。我给她盖上夹被,轻轻地拍着她的躯体,她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我们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两点了。
她懒洋洋地对我说:老公,慈严把我踢醒了,我还想睡。
三弟惊问道:二嫂,慈严是谁?他在哪里?我咋没见他踢你。
她幽默地拍着肚子说:“儿子,告诉三叔,你在这里。”
哈哈……,又是一阵哄笑。只要有她在,车厢里就热闹了,她真是一个大智若愚的活宝。
火车在某站停了下来,卖食品的小车,已在车外等候了。我让她看着行李,我和三弟下去,买了四只热烧鸡,一摞热烧饼。我和爱美给吴默琛送去一只烧鸡和四个烧饼,她谦让了一会儿收下了。
我们围坐在茶几旁,一人一只,大嚼起来。吃饱,品着香茶闲
聊。三弟问,二嫂,按家谱上的排序,下一代是“洪”字辈,你怎么改成“慈”字辈了?
她不以为然地说,给孩子起名字,要打破陈规陋习,要有真实意义才行。你哥说,慈母严父,我们啇定在孩子的名字里,把俺俩嵌进去,儿子叫陈慈严,女儿叫陈严慈,目的是教育他们,一辈子都要想着父母的无量功德,做一个德才兼备的正派人,不要做缺德少才的逆子。
旅客们听了惊呼,哎哟嗨,太匪夷所思了,你们真是一对恩爱夫妻,给小孩起名字,都有这么多的讲究,佩服,佩服!
我警告她,你出够了风头,当心言多有失。
她可怜兮兮地攀着我的肩膀,祈求道,老公,长途旅行枯燥乏味,坐在这闷葫芦里,多没意思呀。我有您兄弟俩保护着,开心地逗乐,把我十几年的郁闷,都释放出来,有什么不好?
是的,人生能有几多乐?只要你玩得开心,就笑口常开吧。
列车哼哧哼哧地奔驰在江淮平原上,太阳渐渐西坠了,傍晚火车进了车站,20箱书画往哪里放呢?如果夜里下场雨,这些书画就全报废了。我们将困难告诉了吴默琛,请她给车站仓库负责人联系一下,帮我们把货物暂时存放在库房里,明天上午我们雇车来拉,她满口答应下来。
火车进了合城车站,搬运工人忙着卸货,拖运。吴姐带领我们找到一位熟人,对他说,表叔,这三位年轻的画家是我在车上结识的好朋友,他们运来20箱书画,贸易公司下班了,想在你库房里存一夜,明天上午拉走,你帮帮他们吧。
我急忙递给他一条大前门香烟,握住他的手说,叔叔好,我叫陈锡美,砀山人,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他收下礼物,豪爽地说,贤侄,我李义隆最爱结交朋友,今后有啥困难,就对我说,我马上叫人把你的货物运到仓库里去。
吴姐幽默地说,锡美兄弟年龄虽小,办亊却很老诚。你们回去的时候,还坐这列车,我等着你们,再见。
她一转身,见丈夫站在背后,急忙把我们介绍给他。双方热情握手,互致问候。爱美夸道,姐姐真是好眼力,你看我姐夫身材多么魁梧,仪表堂堂,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真是出类拔萃的英才!
吴姐哈哈大笑道:小妹,你把他夸得像罗成似的,他会上房揭瓦的。
张铁路亲切地对我们说: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今后弟弟妹妹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出来,一定尽力而为。
他们有事走了,我们看着工人用叉车把20箱书画运到库房里,便走出了车站。
夜幕下的合城,灯火辉煌,我们沿着大街往里走,找到一家大旅社。服务员告诉我们,每个房间里都有洗手间,卫生条件很好,吃住方便。
我们定了两个房间,洗了脸,到食堂里吃了饭。我先把三弟安排好,回到房间里,把水温调好,便抱着爱美站在喷头下,冲洗起来。我们用毛巾互相搓洗,把头用洗发水洗了两遍。她高兴地说,亲爱的,真舒服,可惜咱家没有这样的淋浴条件。
这就是城乡差别。我们回去买一口大水缸,烧上一大锅热水,倒进缸里,兑上凉水,就能泡热水澡了。
她调皮地又蹦,又跳,我吓坏了,警告她,你滑倒就会流产,不想活了吗?不要动,我把你身上的水擦干净,抱到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