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寨主住在村中央，高墙大院，四间高大而敞亮的草堂十分威严。院门与相对的寨门之间，是一条一百多米长的宽阔街道，交通十分便利。我花400元买了过来，村里给我写了房契。我们把东间隔开做臥室，中间放四张大方桌，搞绘画，西间做客房。大门外面挂上《双美书画社》的木牌，非常醒目，站在寨门前，看得一清二楚。这一下连全村的人都惊动了，很多人问我，二娃，你领着二妮又在鼓捣什么玩艺？
开书画社，搞绘画。
他们纷纷走进草堂，面对墙上琳琅满目的人像和虎画，都瞠目结舌了。眼巴巴地看着我和二姐舞动画笔，把老虎画得活灵活现，连声赞叹：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都是凶猛无比的兽中之王！
他们见诚义也会画了，连声说，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大老粗也成精了。
在贫穷落后的偏僻农村，人们世世代代靠租种地主的土地为生，劳苦一年，也不能解决温饱问题。他们没有文化，不懂艺术，在他们心目中，搞绘画艺术是文人雅士干的事情，跟我们两个小毛孩子风马牛不相及，我们只是痴人说梦，根本办不到。但是我们已经把《双美书画社》的大牌子，堂而皇子地挂在大门外面了，屋里挂满了书画，这难道是唱的空城计不成？在事实面前，他们被我们彻底折服了。但是他们认为书画中看不中用，他们不会买，别人也不会买，闹腾几天就得关门。
朱姥爷问我，二娃，一张画卖多少钱？
卖十几块钱。
有人买不？
接的活干不完。
他认为我是故意唬他的，便不以为然地笑道，二娃，你当我不懂画是不是？谁肯出钱买你一张花纸？尽瞎吹。
说话间陆续进来七八个人，他们是从官庄李老板那里打听到我们的住处，找上门来，为父母定生日肖像的。因为离父母的生日只有几天了，要求明天到集市上去取画像，一幅中堂加一幅祝寿对联，给30块钱行不？
同志，我们只收15块钱。
这可不行，做儿女的给父母尽30块钱的孝心，已经够寒碜的了，你们一分钱也不能少收。
他们把钱和相片交给我，我请他们坐下喝茶，他们见人多，不愿打扰，便告辞了。
面对此情此景，朱姥爷等人很受感动，又很羨慕。他们说，把父母的肖像请到家里供奉起来，这是做子女的敬老、爱老的具体表现，是移风易俗的文明做法，意义非常重大，非常值得推广学习。锡美和爱美成全了许多儿女的孝心，功德无量啊！
我告诉他们，我们把人，把虎，画得跟真人、真虎一样，而且很有精气神，这叫艺术创作。艺术品是没有定价的，热爱艺术的人，情愿花几十、几百块钱买一张虎画，挂在堂屋当门，既有威严，又有气派，这标志着这个家庭很不一般。把画收藏起来升值，也是一种生财之道。
郭金连用一种不屑的口气说：“你们知道他俩画得最美丽的是什么画吗？”
大家齐声问，是什么画？你少卖关子，快说！
是《双美图》。大家欢迎他们挂出来，让我们欣赏欣赏好不好？
好！
当我把双美图挂出来的时候，他们禁不住地哎呀了一声，这不是锡美和爱美的结婚画像吗?结婚也能画像？啧啧，太稀罕了。啧啧，你看他俩手牵手，笑得有多开心，有多幸福！啧啧，你看爱美的服装式样多古朴，多典雅，比老蓝布衫子漂亮多了。啧啧，你看她手上的戒子和镯子，一闪，一闪的，多么耀眼啊。啧啧，他倆简直漂亮极了，确实无愧于双美图的光荣称号。哎呀，他俩把旁边的这几位肿眼囊鼻的老头子，老太婆，都比下去了，哈哈……
朱老爷说，人老了，当然就不中看了，哪能跟年轻的才子佳人比呀？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四位英姿飒爽的青年，很有干部派头，我热情地请他们坐下，喝茶，休息。他们一面喝茶，一面欣赏绘画，一面点评：《双美图》出神入化，是神来之笔，画家也未必能画得这么绝对真实。天才出自少年，奥地利的莫扎特，6岁登台演奏一星期，听众场场爆满。7岁在法国巴黎演奏数日，音乐厅里更是座无虚席。出版社为他出版了第一部音乐作品，这位神童成了世界上著名的音乐家。如果我们不是亲临双美书画社，亲眼目睹锡美和爱美的杰作，简直不敢相信十几岁居然一鸣惊人，成为画坛上两颗璀璨的明星。我们愿出100块钱买这幅双美图，如果嫌少，再加200块。
对不起同志，这是我们的结婚留念，给再多的钱也不卖。
有一位长辈，一直怀念锡美和爱美，他如果能看到这幅双美图，该有多高兴呀，可惜你不肯出售。
我惊讶地问，同志，你说的这位长辈是谁？
他牵着妻子的手，笑着说，他是我陆建国的爸爸，郝艳菊的公公——陆春明。
啊呀！我禁不住惊叫起来，急忙握住他俩的手，埋怨道，你是建国哥哥，太幽默了，咱兄弟俩初次见面，你卖什么关子？小弟慢待哥嫂了，请你们原谅。自从叔叔调走后，我们一直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太想念他了，二老身体好吗？
爸妈在省直机关工作，身体很好。伯父、伯母身体好吗？我们一直怀念你们。
我爸妈身体很健康，请你转告叔叔，婶婶，不要为他们担心。
他指着身边的一对年轻夫妻说，郝正君和慕春燕夫妻二人，是郝艳菊的弟弟和弟妹。
我急忙跟二人握手，互致问候，把爱美和诚义介绍给他们，大家互相认识了。
建国问我，听爸爸说，二弟刻的印章好，弟妹的书法好。没想到你们在绘画方面也很有天赋，画得很生动，很逼真，很有创意，你们是跟哪位画家学的？
我七岁的时候，看宋画师给人画肖像，我把他的定格摹拟法记在脑子里。前几天我和爱美试画，居然很成功，于是便办起了书画社。
他们拍案称奇，异口同声地说，二弟一看就会，真是鬼才，太匪夷所思了。弟妹也是聪明绝顶，现在您俩已经不用临摹了，真不简单，能否给我们画两幅结婚纪念画？
当然可以了，如果能给叔叔婶婶画肖像就更好了。
建国说，爸妈的合影我带来了。
正君说，我也把爸妈的合影带来了。
他们把四张彩照交给我，四幅对联用钢笔写在纸上，我捧在手里，欣喜地说，陆叔叔红光满面，仍是当年的英雄本色。秋风婶是从炮火硝烟里走出来的女英雄，仍不减当年飘逸飒爽的神韵。
当我看清郝叔叔就是副营长郝勇强时，惊喜地问，这不是勇强叔和郝婶吗？艳菊姐和正君哥你们可真够沉着的，我要是不见二老的像片，你们就不认我这个穷弟弟了是不是？
艳菊和正君哈哈大笑说，二弟别着急，我们也想给你惊喜嘛。爸妈都在合城工作，他们经常念叨伯父伯母，还说你聪明活泼，爱调皮捣蛋呢。
慕春燕迟疑地问，我能否劳驾二弟和弟妹，给我爸妈也画一幅肖像？
我接过相片一看，大惊道，哎呀，这不是干爸慕羡汝和干妈华雨春嘛，干爸是一营的教导员，干妈是区妇联主任。姐姐，你怎么跟我生分起来了？咱爸，咱妈身体好吗？儿子想死他们了！
春燕姐激动地拥抱着我说，二弟，爸妈经常念叨你，说你很聪明，几年不见，不知你长多高了，上几年级了。
爱美惊喜地说，原来两位嫂子都是姐姐，今天能在寒舍跟四位亲人相会，太荣幸了。六位老人的肖像由我来画，我要把他们的革命英雄气概和凌云壮志，都蕴含在画里，让老人们的革命青春永驻。
他们乐得连声说：“好，好，就拜托弟妹了。”
现在放假了，你们在这里多住几天，让我们亲热亲热，略尽地主之仪好不好？
建国说，二弟，我们有急事要办，不能在这里逗留，明天上午必须赶回去。你们明天赶集的时候，把画带过去，就可以了。我回去到省外贸部打听一下，他们若能收购你们的书画，我就把合同书寄过来。
我们把他们送出寨门，便依依不舍地分手了。
来看画的人越聚越多，袁三猴子说，锡美表弟，你们刚挂出牌子，就有十几个人来画像，照这样下去，很快就成新生的资本家了，小心戴高帽子，游街，挨斗争。
朱姥爷听着不顺耳朵，对他一瞪眼，有你小子这法算账的吗？他们凭本事挣点辛苦费，你眼红了，你有本事，也画画挣钱呀，又没谁阻拦你。
朱姥爷的话引起大家的共鸣，一致谴责袁三猴子，照你的说法，谁勤劳致富，谁犯法，谁就是坏人，就得挨批斗。大家干脆啥都别干了，都穷死算了。
袁三猴子羞得无颜在这里挨批判，便灰溜溜地跑了。
朱姥爷七十多岁，为人正直，疾恶如仇，他生活贫困，却很有骨气。朱姥姥更是心地善良，天生一副热心肠。老夫妻俩对我姥姥多有帮助，我们很感激他们。我见他一直在看老年画，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姥爷，明天上午，我带你们去照相，我付钱，给你们画一幅祝寿肖像。
他感到很意外，急忙说，我的好外甥，这可使不得，我怎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呢。
姥爷，你和姥姥经常关心我姥姥，我当晚辈的，给你们画一幅肖像，是应该的，您不接受，就是瞧不起我。
老人不好再推辞了，十分感激地对我说，二外甥的情谊我愧领了，就照你说的办，明天我们早吃饭，跟你们一块去。到我生日那天，一定请你们吃饭，他笑眯眯地走了。
二姐对我说，亲爱的，我们在集市上租两间店鋪，挂上牌子，既体面，又有个落脚的地方。平时在家里画，逢集在店里画。
诚义说，这办法好，我们坐在店里，冬暖，夏凉，风雨无阻，少受多少罪呀，明天就托李老板给租房子吧。
我问二姐，亲爱的，现在刘老庄的人对我们非常羡慕，像袁三猴子一类的极少数人对我们很妒嫉。皎皎者易污，岧岧者易折。我们不能只顾埋头苦干，不抬头看路。钱固然重要，但是，人心更重要。如果我们做生意不顾及他人，就不得人心，赚的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另一方面，如果建国哥能帮我们打开销路，我们的人手不够，产量太低。我想了三个解决矛盾的办法。第一，招收学徒工，带领大家共同致富。条件是：1，父母善良，忠厚，讲义气。2，不分男女青年，只要心灵手巧，品貌端正，没有文化也可以。3，在学徒期间，不发工资，出徒后发计件工资，奖惩结合。4，人多了，在院子里搭芦席棚子。第二，本庄70岁以上的老年人过生日，我们赠送他们肖像画。第三，逢年过节，对于贫困的鳏寡孤独老人，给予适当救济。
二姐高兴地说，亲爱的，你真高明，真有远见，我怎么没往这些方面想呢。我们把徒弟培养成才，他们都是我社的职工。如果建国哥把亊情办成了，我们就扩招，扩大生产。事不宜迟，明天就招工。
二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