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张敞在长安时,有一帮好朋友,他们分别是萧望之、杨恽、于定国。这三个人中,于定国还没出场,不过稍微等等,不久就要出场了。张敞和这三个好朋友,早年同一条起跑线,可是很多年之后,萧望之和于定国都当上了丞相,杨恽至少也是中央一部长。可是张敞混了一辈子,都没挤进中央,也就只是地方首长,享受中央部长级别待遇而已。
要说工作能力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何张敞升官速度就赶不上他那帮朋友,也整不过那个黄霸呢?要回答这个问题,你要问张敞,他还真无法回答你。你最好去问一个人,肯定知道答案。那个人,当然就是皇帝刘病已。
我想,就算你是央视记者,提个话筒去采访刘病已,人家也未必睬你。很简单,官场秘密,怎能当新闻广而告之呢。不过,刘病已不说,还是让我来替他说得了。
在我看来,张敞一直被卡住升不上去,主要有两大问题:首先,他很爱管领导闲事。曾记否,当年刘病已要联合张安世,搞掉霍光家族势力,张敞却从遥远的山阳郡传书一封,说不能那样乱搞,一搞汉朝就乱套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张安世和霍光儿子霍禹等人,都辞官休息,那样于人于己,都是一件好事。张敞的想法,就是避免流血冲突,道理通,可是刘病已还是不采纳,还拒绝了张敞的召见请求。
皇帝大事不放过,皇后闲事也不放过。刘病已的王皇后,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出门游猎。张敞看不过去,逮了一机会,递上一奏书,引古通今地讲了一大堆道理,最后总结出皇后游猎的几大弊病,搞得皇后都不好意思了,从此再也不出宫门。
其次,张敞特没官威。在汉朝,要想升官,先积官德,再行官威,这是做官之道。张敞官德颇盛,就是不太讲究官仪。在他身上,发生两件事,成了汉朝所有公务员的反面教材。第一件事就是,张敞罢朝经过章台街时,故意让御史在后面赶马,他就在马上用屏风拍马,然后猥琐地到处张望。他张望什么?章台街是妓女一条街,老人家是在看妓女呢。第二件事,就是传说张敞在家,特爱替妻子画眉,而且还画得相当不错。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就传到了宫里。搞得宫里有关部门认为,张敞太不像话了,于是上书弹劾他。
政治娱乐化,在两千年前的汉朝,还远远没有这个超前的意识。刘病已也认为,张敞行为的确有问题,必须找他谈谈。于是,他就把张敞召来训话,没想到张敞不但不引以为耻,还理直气壮地顶撞道:“我替我老婆画眉,那是私闺中乐事,关外面的人什么事。如果说这行为不好,天下比这烂的多了去了,凭什么要拿这画眉来说事儿?”
刘病已被驳得无话可说,只好放他回去,顺他了。
刘病已之所以还能忍张敞,主要因为张敞是个干实事的料。不过,作为惩罚,只能让他呆在地方尽职,如果把他调往中央,那汉朝威仪天下的光辉形象,到底还要不要?
对待工作,总是以夏天般的热情投入;对待黑社会,总是以冬天般的寒冷严打;对待领导,总是以秋风搅大湖的态度,总想起点波澜才罢休;对待老婆,则是春天般温暖,丝丝入怀。好一个风情万种的男人!这就是真实的张敞。
既然皇帝与皇后的闲事都敢管,凭啥就不能管黄霸?黄霸当时已经当丞相了,但是在张敞看来,这个黄霸当丞相后,正事没看整出啥来,偏偏整一些无聊的事。那无聊之事,就是动不动上奏,说于何处发现多少凤凰与神雀。政绩是搞实干干出来的,不是靠吹牛吹出来的。这个道理,难道黄霸不懂?
以前都讲过了,不是黄霸不懂。只是人家日子也难过,政绩搞不出来,总不能不让他吹点牛吧,不然对皇帝怎么交待?然而,黄霸并不知道,张敞已经着手要动他了。
张敞想动黄霸,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跟萧望之有关。萧望之是张敞好朋友,刘病已热捧黄霸,冷置萧望之,让人家陪太子读书去了,你说人家能好受吗?萧望之不好受,张敞当然也不好受。所以,如果修理黄霸成功,不仅为公事,连私怨也一起算了。
一说张敞要修理黄霸,可能就有人要想,张敞到底搞啥阴谋。千万别把口水喷错人了,别忘了张敞是什么人,一个连皇帝、黑社会和绯闻都不怕的人,还有他不敢作敢当的事吗?说张敞搞阴谋,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是有眼不识泰山,那是门缝里看人。
君不知,在张敞的人生哲学里,没有阴谋,只有阳谋。他要做的事,都是经得住阳光考验的。
张敞行动了,他爱上了养鸟。张敞养的鸟,不是金丝雀,不是小黄鹂,而是鹖雀。鹖雀,出产于羌中,长安少见。张敞养的不是一两只,而是一群,不是圈在笼里养,而是放在地上养。
很快的,你就明白,张敞为啥要把这稀有鹖雀不圈着养了。
鹖雀是长翅膀的,你把它们放地上养,它们会跳到树上,跳到树上,还会跃上屋顶,跃上屋顶,还会飞到别人家去,更有可能,还会被人抓住,一去不回。但是,张敞没有丝毫担忧,天要下雨,鸟要飞走,那就随它们去吧。
有一天,张敞的鹖雀全不见了。有人告诉张敞,他家的鹖雀出现在丞相府的屋顶上。张敞一听,就笑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有人就要中计了。
果然,真的中计了。中计的人,就是丞相黄霸。首先,落在丞相府上的鹖雀,引起了别人注意,于是急告黄霸。接着,黄霸带人来看,瞧了半天,只见黄霸惊呼一声:“那不是神雀吗?”
于是,就发生了之前的一幕。黄霸连忙上书,告诉刘病已:丞相府飞来一群神雀,那是地地道道的祥瑞啊。
长安有祥瑞,刘病已当然是高兴的。但是,黄霸还没高兴两天,刘病已就收到了一封奏书。奏书很长,引古论今,这当然是张敞的风格。刘病已看完奏书,马上把黄霸召来,黄霸一看,当场就傻了。
张敞在奏书里,是这样说的:飞到丞相府上的,不是什么神雀,而是他府上养的鹖雀。都是雀,可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啊。
接着,只见张敞在奏书里借题发挥,痛骂黄霸。张敞不像街道妇人,张口即吐脏字,他是文化人,骂得很委婉,也很痛快。
张敞奏书里写的,意思大约如下:几乎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我在养鹖雀。没想到鹖雀不小心落到丞相府上,黄丞相却把它们当成神雀向皇上邀功,这实在不该啊。在这里,我得声明,我不是要跟黄霸抬杠,我只是想借此事,引起皇上及诸位高官注意,所谓政绩是脚踏实地干出来的,不是靠抓几只凤凰和神雀吹出来的,身为丞相,要知道什么是主要,什么是次要。所以,祥瑞之风不可长,长此以往,后果很严重啊。
好不容易盼来几只神雀,以为可以借它们吹吹牛,改善一下丞相形象。没想到,那几只臭东西,竟然是假的,还被人摆了一道,什么世道啊。
黄霸看着看着,脸上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连撞墙的心都有了。这还不算啥,如果他提前知道刘病已将怎么处理这事,他当时恐怕连钻地洞死在地下的心都有了呢。
刘病已认为,黄霸的笑话闹大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张敞说得很在理。如果天下人都学黄霸,随便逮几只鸟就忽悠,说那是天降祥瑞,那以后大家都忙着抓鸟去了,工作还要不要做呢?
于是,刘病已把张敞的奏书,交给宫廷有关部门,命令他们,只要地方太守到长安接受考查,先把张敞揭黄霸老底的奏书念过一遍,以此为警示。
这就叫,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一张老脸,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丢得精精光光,郁闷啊。
黄霸的好日子,似乎走到头了。张敞呢?事实上,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已经有人在前面,给他挖了一个大大的坑,等着他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