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又消失了,这在常八九意料之中。
晚上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心里很空,有时候甚至觉得这具身体根本不属于自己。
他把闹钟设定成每隔一个小时响一次,每按一下闹钟,就提醒自己又熬过去一个小时;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钻进房间的时候,意味着他又战胜了一次黑夜。
国庆结束开学的时候,顾妍见到他吃了一惊。
“常八九,你脸色很差!”
常八九呆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
顾妍见他很反常,料想可能是他家里又出事了,低声对他说:“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对我说,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常八九也不抬头,盯着手指头,心里不断地数着一圈圈指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你到底怎么了?一星期没见变了个人似的。”
常八九还是愣着。
顾妍急了,推了一下他胳膊,带着怒气说:“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闻声,于灿从桌子上抬起头,看了看旁边的常八九,又看了看顾妍,对她说:“他心情不好,不想说话,你逼他也没有用。”
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顾妍睁着大眼睛,抿着嘴,生气地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课本翻的哗啦啦响。
于灿看常八九的样子,比海边那天更憔悴,于是在本子上写下:哥们儿,想开点儿。写完放到常八九桌子上。
七个字常八九看了足足两分钟,然后掏出笔,想了半天才写下:我没事。
看着常八九一本正经地说谎,于灿觉得有几分好笑,回他:你这个样子要没事信不信我裸奔。
常八九又看了两分钟,写道:随便。
于灿看常八九表情竟然没有一丝丝波动,更觉得有意思了,逗他说:你有病吧想看男的裸奔?
这次常八九看字的时间更长了,久的于灿以为自己写错字了,他刚要把本子收回来,常八九“啪”的一声按住了本子,然后凳子往后一撤,伴随着凳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站起来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本子撕成了两半。
讲台上的老师也不板书了,拿着粉笔看了过来,不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全班同学也都看向这边,顾妍扭过头看着于灿,于灿盯着常八九。
常八九无视全班同学的目光大步走出了教室,身后老师焦急地喊着:“常八九你干什么?上课期间你去哪儿呢?”
于灿自知闯了祸,跟着跑了出去,“老师我帮你把他追回来!”
“你们两个上课搞什么鬼,下课之前不回来叫家长过来……”
从小到大,于灿还没从来有被叫过家长,虽然自己平时吊儿郎当的,成绩也还过得去。这次要是因为逗常八九生气了被叫家长,于灿觉得自己挺冤的,他只希望能赶在下课之前把他拉回来。
于灿看着常八九径直走到操场上,一屁股坐到了乒乓球台上。
“刚才课堂上对不起了!”虽然不知道常八九生气的点在哪里,于灿还是先道歉了。
常八九表情呆滞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于灿被他盯得紧张,挨着他坐到乒乓球台上。
“会打乒乓球吗?”常八九过了会儿对他说。
于灿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句,愣了一下答:“会点儿。”
常八九走到器材室拿了一副球拍出来,递给于灿一只。
于灿接过球拍,站到了常八九对面,心想陪他打打球或许他就不生气了。
三局下来,常八九以3:0稳胜于灿。
于灿没想到常八九乒乓这么厉害,把袖子挽起来,弯下腰,准备全力以赴。常八九突然一丢球拍,说了声:“没意思。”
于灿把球拍放回器材室,跟在他身后,穿过操场,走到操场最后面的围墙,常八九终于停了下来。
常八九开口第一句就是“活着真累!”
似曾相识的话从常八九嘴里说出来,于灿突然间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回忆他最近一系列的表现,想到自己曾经也有过这么黑暗的一段时间,走进一个怪圈中,别人进不来,自己出不去。
他和从前的自己一样,生病了。
于灿把胳膊搭在他肩上,看着操场上打篮球的几个少年,慢慢对常八九说:“给你讲个笑话吧!”
“从前有个人,他有个科长父亲,单位很多同事的子女从小就特别优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爸每次应酬回来,都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对他说,别让爸爸失望。这个人就拼命地努力,什么都想学,但是他本来就资质平庸,学什么都学不精通,被老师天天骂笨。他一气之下,索性撕破了脸,把老师骂的狗血淋头,也不再折腾了。说什么为他好,都是他妈的亲情绑架,不能因为生了老子就想控制老子的人生,老子就是要走自己的路,谁敢拦着,别怪我他妈大义灭亲……”
于灿越说越激烈,最后狠狠踢了一脚围墙。
常八九还是面不改色的,于灿推了他一把,“你他妈是男人就有点男人的样子,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副表情!”
常八九慢慢地蹲了下去,过了一会才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根本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
“难道你他妈是为别人活的吗?”于灿踢了他一脚。
常八九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又说:“我不怕死,我只是需要一个活着的理由。”
这次轮到于灿不说话了,他刻意遗忘的,一直不愿提起的那段日子里,自己也一度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每天都要问自己,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为了家人的面子,为了满足他父亲的虚荣心,为了道德孝义,自己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喘不过气。他渴望有一个人能拉自己一把,可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想的太多”“太敏感”“大老爷们真矫情”……要是没有那个人的出现,自己也许真的挺不过来,那种每时每刻都心如死灰的感觉,他一刻也不愿再多想。
于灿慢慢蹲了下来,搂住了常八九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只能抱团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