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来越大,周围的碳火在风中跳动,火星子渐渐消失,滚滚浓烟充斥着宫人们的鼻嘴,他们赶紧又换上新的碳火,如此不断循环。
第四天了,时间过去一大半。
煊帝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已经没了脾气。
也或许是冻僵了。
血滴陆续的从鼎中出现,在鱼线上慢慢的游走,一一落入鱼嘴中,那飞鱼原木色的身体渐渐变得红润,仿佛要活了。
大雪在第七天的时候,终于停下来了,天空放晴。
还有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最后一滴血从鼎中慢慢的走出来,在鱼线上晃晃悠悠。
宫人们立在周围,死死的盯着血珠游走的方向,没人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秀女们也闻讯赶来躲在远处,小心谨慎的看着那阵法。
其实宫里所有人都没有他们紧张,这个阵法关乎他们的生死,他们一边看着,一边暗暗抓紧着手,不住的绞着衣襟。
血珠一点一点,走的平稳。
明媚的阳光给所有人投下清晰的倒影。
慢慢的,倒影变成了阴影,太阳躲进了云层,地面重新变得阴暗。
远处的树枝开始微微的颤抖,渐渐的,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而后,连树干也开始颤抖,剧烈的摇晃,打到宫墙上,那墙上的砖瓦被打的咯咯吱吱的响。
忽听“咔嚓”一声,盆口粗的树干被折断!
漫天尘沙狂卷而来,宫墙上的砖瓦在狂风中打卷,敲打到假山,花盆,祭台,带起能卷动的一切。
风砂在人们脸上拍打,弱小一点的宫女,连站都站不稳,惶恐的跑到大殿之后的避风处,那里聚集着一众秀女。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风?”太监总管眯着眼睛,拼命的喊着:“快来护驾,护驾啊……”
宫人们手忙脚乱的撑挡风帷幔,然而帷幔已经没有作用,后头还没弄好,前头就被吹走了。
“快想办法,想办法!”众人惊慌的喊着。
帷幔护不住,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在这周围搭建出一道墙,他们于是搬了木板,搬了石块,还弄来了沙袋,但风太大,这些东西只要一放置上就被吹乱,难以聚少成多。
宫人们很快就溃不成军,到后来,只全都抱在一起抵挡在风向来源处。
然而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那风依旧呼啸着,卷起一切能卷起的东西。
阵法中的煊帝目光四处看,望着大家忙成一片,他的身形被吹的不稳,慌乱中抬眼看见谢无衣用手比划了个一。
还有一刻钟了。
说什么也得坚持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继续静坐。
那一滴血在狂风中丝毫不动,慢条斯理的游走,渐渐的向飞鱼靠近。
它不受狂风的影响,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只专心致志的保护皇上。
但是……
忽然间,听得更剧烈的呼啸声,狂风陡然一改方向,只在九方鼎旁打着转。
有个稍小的鼎就开始晃动了,它一晃动,自它的方向而出的鱼线也开始晃动,连带着最中间的飞鱼不停的上下起伏,仿佛马上就要飞起来。
万幸的是这方鼎中的血珠早就落入了鱼嘴中,倒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片刻后,又一鼎也晃动,带来轰轰隆隆的响,风力越来越大,它也晃动的越来越厉害,忽而,“咔嚓”一声,这根鱼线断了。
那失去一根线的飞鱼开始跳动,挣扎着想要脱离控制。
谢无衣看了看时辰,压制住内心的焦急,现在更确定此事乃人为了。
不过,是谁有如此本领,能够呼风唤雨?
但不管是谁,那人此番作乱,一开始是低估了煊帝的耐力,以为下雨下雪就能让煊帝半途而废。
可是煊帝坚持下来了。
而后他又利用狂风造势想吹落血珠,但他发现这丝线与血珠风吹不动,于是只能去掀那铜鼎了。
这一次是有用的。
耳边不断的传来“咔嚓”声,现在没空想那人是谁,谢无衣定睛一看之时,九根丝线已断其八。
飞鱼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如果它逃走,就前功尽弃了。
而且,还有一滴血,还没走到它的口中。
最后一个铜鼎也开始摇动了,它一动,丝线便也摇动,血珠摇摇欲坠,手忙脚乱的宫人们不由心惊胆战,那血珠每摇一下,他们就尖叫一下。
时间越是紧迫,就越让人惊恐。
如果这个阵法一开始就失败了,或许所有人不会这么失望,而努力了这么久,苦也吃了,罪也受了,到最后关头前功尽弃,带给人的打击比一开始沉重许多。
于是,不单单谢无衣担忧,所有人都无比紧张着。
那铜鼎晃动的越来越厉害,血珠几度要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个小太监,冲过去抱住了铜鼎,他此举动提醒了众人,当此之时所有人都冲了过去,齐齐抱住铜鼎。
铜鼎微微稳了,众人定了定神,正要松口气,忽然,脚下的风变的更大,呼啸着卷入铜鼎之下,这阵风比刚才烈了许多,那铜鼎又开始晃动起来,他们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抵挡。
太监总管急忙回首,高声的对那些畏畏缩缩的秀女们喊着:“都过来压住!”
秀女们惶恐,这一声吼没人敢动,那铜鼎已经慢慢偏移了位置,一个搞不好就会被压在下面,这种阵势他们没见过。
“圣上此举都是为了你们,你们有没有良心啊?”总管继续喊。
踌躇了一会儿,慢慢的,有秀女迈开了脚步,向前冲去,而后,大家像是茅塞顿开,忽然全都向前冲去。
一时间,里三层外三层,铜鼎被围住,在狂风之中不停的颤动,而总算晃动的不再剧烈。
于是,那滴血继续向前游走,时而摇晃,时而平稳,承载着所有人的目光。
终于,它不负众望走到了飞鱼口中。
飞鱼顿时活了过来,上蹿下跳,急于逃脱束缚,这仅仅剩下的一根丝线似乎不足以再牵制住它,它挣扎的弧度越来剧烈。
风还没止。
但众人的目光被吸引,手下不自然的松懈。
随着他们的松懈,铜鼎发出轰鸣之声,伴随着“咔嚓”一声,最后一根丝线断掉了。
挣扎的飞鱼像是脱缰的野马,立刻朝上跃然升起。
“它要逃走了!”众人惊呼起来。
谢无衣立刻向前一步,向煊帝传话:“圣上您现在可以动了,赶紧起来抓住它。”
煊帝闻言,忙起身去抓鱼,那鱼已经飞了一人多高,他纵身一跳,手掌触及到鱼的身体,还没来得一握,鱼身太滑又从手中溜走了。
他再度跳起来,双手齐上,抓住了那鱼尾巴,恶狠狠圈在手里,这一次,总算把飞鱼固定住了。
众人欢呼起来,他抓着鱼,炫耀的转过身,举到谢无衣的眼前。
“陛下英勇。”谢无衣忙奉承一句,又道:“请将飞鱼倒立,把它腹中的血弄出来滴到符咒上。”
“小事情,看朕的吧。”煊帝得意一笑,抓着鱼,刚要用力一捏。
天空忽的暗了。
忽有阴冷的笑声从天边划过,白色的身影恍如一只鬼魅,幽幽落下在铜鼎上轻点,白衣翻飞,带着阴森的狂笑,一跃来到煊帝身后,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抓起他。
煊帝被抓腾空,鱼脱离了他的手,往下微微坠了下,就一跃而起,仿佛置身水中,游动的极快。
煊帝似乎不敢相信,也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回头,只是直直的盯着那条鱼,那条鱼还在他的脚下,而他再也抓不到。
“完了,一切都完了!”
有人呼救,有人哭泣,地面上乱成一团,他的耳边却只有呼呼的风。
有什么东西自身上掉落下来,他的神色一变,是那个暗暗揣在身上的星盘。
星盘坠落的时候,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朝着谢无衣看了一眼,自己偷偷带了东西进来,他会怪他吧?
眼见着那星盘急速的下坠,他的身体却越来越高,抓着自己的人并不温柔,将他的后背抓的生疼。
那个星盘下落的速度快,飞鱼上升的速度也很快。
大概是得意忘形了,飞鱼没怎么看路,忽然间,一头撞向了星盘。
紧接着,与星盘一起,直直的朝下落去。
“啪叽”的一声,飞鱼摔到了地上,还没看仔细,又听“砰”的一下,星盘刚好砸在了它的身上。
飞鱼的肚子被砸扁,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一些血迹从肚子里涌出,滴滴落入身下的地板。
血滴之中,地板幽幽起了黄色光芒,正是谢无衣所画的符咒。
“诅咒解除了!”谢无衣惊愕,竟然以这种方法解除了。
太监总管大喊:“可是皇上不见了啊!”
众人惊惧大呼:“那是琉月长公主,公主是妖怪,公主是妖怪!”
一时间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害怕恐惧手足无措。
太监总管趁乱拉住谢无衣:“你是大师,这件事情因你而起,你不许走,皇上没找到,你就不能走。”
谢无衣紧皱眉头:“好,我不走。”
应了声,却又暗想,那琉月公主当真是妖吗?
不,不是,没有妖敢抓人间皇帝!
这一天的事情没法隐瞒,很快就禀报了太后知晓,太后当机立断,对内下令所有目击者不能讲出去一个字,对外宣称皇帝抱病,需疗养数日,安排朝臣各司其职。
又召见了谢无衣,要他协助尽快找寻皇帝,太后的神色严肃,这后果谢无衣也知晓,若是皇帝找不回来,或者遇到什么危险,他一定会被拉去陪葬的。
煊帝失踪,公主也没再出现过,关于她是妖怪的传言,越传越多,越说越像真的。
钦天监以及国寺里的高僧,用公主摸过的器具,穿过的衣服,甚至掉落的头发丝做了很多法,没一个能确定她是什么妖怪,也寻不到她的位置。
唯一让大家欣慰的是,星相上的帝王星没有陨落,煊帝还活着。
一面官兵搜罗,一面术法追寻,虽然没效果,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看着他们对公主是妖十分笃定,谢无衣暗暗拉了小镜子:“你上次说过公主是人吧?”
“先生你信吾吗?”
“当然信。”
“吾上次见到公主,她就是人!”
“不过……”小镜子迟疑了一下,又道:“但这世上也有异类吾是认不出的。”
“是什么?”
“是……”小镜子刚要开口,那边忽听一高僧朗声道:“诸位且听贫僧一言。”
众人纷纷侧目。
“贫僧妄加猜测,那公主真身为,山鬼。”
小镜子点点头,对身边的人道:“没错,吾就是认不出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