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得不错,不过这里好像空了点。”
山水图前,锦衣小后生单手托着下巴对着画频频点头,觉得自己的眼光很独到,便顺手在书桌上拿起一只毛笔,“既然有幸被本公主看到了,那也是你的福气,就让本公主替你尽善尽美吧。”言罢,她将笔举起,小心翼翼点到画上。
“你是谁?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毛笔在纸上失控拉出一笔,她急忙将毛笔放回原处,转过身去,企图掩饰自己刚才的行为。
木屋门口之处,站立着一个清隽挺拔的白衣少年,怀里抱着几根树枝,屋外的太阳很大,光线很足,屋内外明暗对比强烈,她不由得眯了眯眼,但还是看不清白衣少年的样貌,不过声音倒是很好听。
“你出去吧,这里是我画画的屋子,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白衣少年语气冰冷,几步走进屋中,将怀里的树枝尽数放到一边,又拍了拍手上的尘,“更何况山里猛兽很多,危险。”
“那你就不怕山中猛兽?”
“不怕。”
第一次有人漠视自己的存在,她觉得新鲜,走到他的跟前仔细端详他的样貌,只一眼便失了神。
少年十五六岁,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清冷的神情之中自带几分儒雅。
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中反反复复回响:他长得真好看。
“你这样看我,不觉得失礼吗?”少年厌恶地看了眼她,虽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但不知为何,心莫名悸动了一下。
她歪着头笑嘻嘻,倒显得天真烂漫,“不觉得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不微。”少年好像并不排斥她的问题,说着话走到那幅山水图前低头去看,今天他要画的地方是一座石桥。
“我叫司马馨,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馨。”她自报姓名,跟在陆不微身后,很是自来熟。
“嗯。”陆不微惜字如金。
“这幅画是你画的?”
“嗯。”
见他全副身心在画上,司马馨有点心慌,害怕刚才自己无心的一笔被发现,忙上前指着其中一处说道:“你这画画得是不错,但我觉得,这里应该画上一座桥会更好。”
陆不微已经拿起案上的毛笔,听她一言,不由得一怔,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和自己想到一块。他不动声色,将画的目标转移,在另一处不紧不慢画着树木。
“喂,你没听到我说话吗?这里画一座桥,如果桥上有一位绝色佳人撑着油纸伞,那就更好看了。”
陆不微又是心中一动,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不知不觉中,心头高傲的他已经默认了这个提议。
可是,他仍旧不理不睬,似乎将司马馨的话屏蔽起来。
“……那好吧,我明日再来。”司马馨觉得对方是真的不欢迎自己,而自己也不是什么胡扯蛮缠之人。
在她走出屋子后,陆不微直起身子回头,心中竟起了几分渴望。
他明天还会再来吗?
只一念,便将这份缘续了上千年。
……
时光推进,汉城的教会医院,二楼某一间病房中。
“寒烟!”
病床上的病人突然睁开双眼,毫无征兆地大喊一声,闻言,坐在一旁小憩的高逸晨立即坐直了身子,不禁又惊又喜,“步卿,你醒了?”他急忙走到病床前弯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陆步卿眉头微蹙,头隐隐作痛,他也不知道,惘然看着一脸关切的高逸晨,微微摇头。
“你这家伙,总算是捡回一条命。”高逸晨半是埋怨半是庆幸,“我叫医生来,你等着啊。”说着一溜烟跑出病房。
陆步卿怔怔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竟觉得十分陌生,倒是刚才醒来之前,在睡梦中的种种带着七八分的熟悉,但一觉醒来,却什么也记不起了。
不多时,高逸晨带着一名医生与两名护士赶来,帮陆步卿检查了一番,告诉高逸晨说陆步卿恢复得不错,再休息两天便可出院了。
送走医生护士,高逸晨便将陆步卿扶起坐起,又去倒了杯水过来,嘴上说道:“哎呦,我可是头一次做过伺候人的活,你这家伙,幸好没事,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跟你家里人说去。”他压低声音,“你不知道,我都不敢跟你爸妈和学校说。”
“我是谁?我发生了什么事?”陆步卿听得是一头雾水。
“不是吧!”高逸晨叫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他,“被打傻了?”
陆步卿浅浅笑道:“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也是,你被一木棍打到在地,这脑袋瓜想不起来也是正常,不过,你总知道我是谁吧?”
“你是逸晨啊。”陆步卿笑看他。
“那就好,没有全忘记。”高逸晨说道:“我来告诉你吧,你叫陆步卿,我叫高逸晨……”
陆步卿?
床上之人不由一怔,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可是,怎么觉得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呢?陆步卿……陆步……步?还是不?陆不……
他双眉紧皱,就在不与步两字之间纠结,只听高逸晨在那边仍嘴不停。
“……记得那时,我跟你同进了京师大学教学,因为年轻都被别人看不起,还不是你给我打气吗?说他们越是看不起咱,咱就越要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就知道你这家伙有股不服输的劲,可也不能不要命啊,东西被抢了就抢了,你一个文弱书生跟贼较什么劲啊,幸好你命大,要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办了。”
高逸晨嘴里唠唠叨叨,但陆步卿已经听明白了大概,加上在自己脑里残存的记忆,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完完整整呈现出来,只是……
陆步卿不语,还在想着那个相似的名字,陆不……到底叫什么呢?
“……好了,不说了,你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了,汉城女子学校那边还等着咱们去教呢,魏蓝魏校长都催了好几次了。”
“好。”陆步卿很顺从,重新躺下来,双目一闭,脑中又是一番风云涌动……
与高逸晨猜测的一样,陆步卿在女子学校的几天里成了名人,用高逸晨的话来说,那是在招蜂引蝶,只要是他上课,必定会引来众多的女学生围观。幸好只是几天,不然,高逸晨都郁闷死了,他上的课让人提不起精神,学生心思全跑到陆步卿的身上。
回到京城,陆步卿全身心投入教学当中,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就会情不自禁想起一些似曾相识的事情,每每如此,他便会觉得头痛欲裂,越发觉得在汉城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于是,学校上课的最后一天,他与高逸晨一同走出学校大门时,高逸晨问他要如何渡过这段美好的时光,他回答得很斩钉截铁。
“汉城。”
“跑这么远,来回得大半个月啊,你放着好好的假期不在家休息跑那儿干嘛?写生?”高逸晨表示不理解。
“找人。”
“在汉城你有什么熟人?莫不是上回去女子学校,你相中了哪个女学生?”高逸晨嘿嘿坏笑。
“吴公馆。”
“吴公馆?哦——我想起来了,你怎么还对那儿念念不忘啊?怎么?你还想着去买下来不成?别想了,那儿不是我们能住得上的。”高逸晨觉得还是要打击一下他。
陆步卿扭头去看他,并没说话。
“怎么?不服气?喂!”高逸晨还想继续,陆步卿已经大步离开,“你别走啊!我那是在说实在话,你爱听不听!等等我啊!”
陆步卿从汉城回到京城时已经快开学,像是变了个人,整天沉默不语,极少在他脸上看到半分笑意,反而,眉间多了些许的伤愁。
他此行,已然想起了前世。陆不微,这才是他最最真实的名字,当初自己一意要自毁魂魄,终是不能狠下心,借着陆步卿的身子复活,只因他不甘心,更舍不得寒烟。而高逸晨说得没错,吴公馆早已易主,人海茫茫,他该到哪去寻?
难道,这一世他又要错过?
自从有了陆步卿这个身子,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城区有一处前朝皇宫贵族留下的大花园,里面种了不少的梅树,只是心情一直低落,总没想过要去赏一赏。
这天,还是高逸晨来他家找他,这个今世的好朋友,说去梅园赏梅,同行的还有学校的几个先生,问他去不去。
他快要忘记雪梅了,便愣了愣神。
“听说今年的雪梅开得好看,我跟你说,”高逸晨凑到他耳根旁,压低声音道:“你也不小了,一向都是姑娘看上你你看不上人家,难道要孤独终老吗?现在你跟我去赏梅,说不定还能拾到红叶之题,成就一番绝佳姻缘呢。”
“不要跟我扯这些没用的。”陆步卿淡淡说道。
“哎呀,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高逸晨一把拉住他就往外拖,“快走吧,都等着你呢。”
他没想到高逸晨一语中的,雪梅树下,与寒烟四目相对的那一霎,他知道自己的春天要来了。
……
“瞧瞧,刚刚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现在……”
站在远处的高逸晨望着梅树下的那对人儿自言自语,脸上尽是羡慕之态,“比不得啊,比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