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天阴沉沉的,街上的半仙儿早早就说今日有一场倾盆大雨,果真不假。辰时以后,雨就“滴答滴答”下了起来,午时的时候,更是打了伞也能潮半边身子,洛阳城最后的秋雨总算压在秋天的最后几天,毫不客气地来了,也带走了洛阳城最后的秋天。
老天爷不愿意放晴,屋里就更闷了。大殿上点着一盏香,火光时明时灭,烟气在空中飘忽不定,时而龙盘,时而虎踞。
“如何了?”
“瑨王殿下到羊户村了。”
“好,继续探。”
“是。”
木门“吱吱呀呀”合上了,又押走了一点点光,于是乎,大殿里面更昏暗了。
陆渊在羊户村转悠了许久,才又回到了他们过来时的那个小屋。
“小兄弟,你跑哪去了?你弟弟可急坏了。”陆渊回来的时候,老婆婆正在河边洗衣服,捣衣声一下一下的。
“哦,婆婆,我就是出去转转。”
“我们这个小破地方,哪有什么可转的?”
陆渊笑着与老婆婆打个哈哈,进屋就去找急坏了的昆杰。
“殿……大哥,你怎么才回来?我可是急死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对了,尹梓怎么样了?”
“尹侍卫,不,二哥好多了。”
陆渊被昆杰这番结结巴巴弄得哭笑不得,还好外面的老婆婆不是坏人,不然就凭着昆杰这一张嘴,他们早就露馅儿了。
“再歇两天,等到尹梓的伤差不多了,就回去吧!”
“啊?不查了?”小驴儿虽然不在场,但想见昆公公的眼睛一定瞪得比小驴儿的驴眼睛还大。
“不是不查了,是查清楚了。”陆渊笑笑,轻轻拨开愣在原地的昆杰,进了屋。
陆渊走到床边坐下来,今天腿不麻,可是心里头坠坠地疼,自己是“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这些百姓们却过着衣不附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少年时学别人,立志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的陆渊,学问倒是做得不错,可都是些束之高阁的学问,又于百姓的太平何益呢?陆渊是真的想不明白了,卫先生,卫先生从来没有进过这个如同樊笼一样的世间,大概不会由此困扰吧。
前襟更硌人了,里面又多了一封信,是在秀才屋里写成的奏报,上面盖了他的私印。整个事情他差不多都清楚了,成环在涿郡鱼肉乡里,好几个村子都遭了殃,只不过牛前店村更倒霉些。成环把村民们比的太狠了,郡守也跟在后面撇油,逼得牛良背井离乡,抬着牛大力的尸体就去了洛阳城。当然,牛良去洛阳城的路上,应该也少不了东襄的帮忙。
这个事情,牵连众多,却不复杂,廷尉李昶那里应该很好判。只是看皇上是要严惩还是轻轻带过了。
一夜无梦,陆渊睡得很好,已经好几日没有像这样一样彻彻底底闲下来了。如今远离了洛阳城的喧嚣繁华,倒有些不一样的意趣。陆渊突然就明白那些年跑到卫旻在青要山上的茅草屋三请四邀,卫旻都不愿意出山的原因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陆渊在屋里呆的长毛,就出来找了处溪水,享享这归去之乐。溪水潺潺,叮咚作响,如环佩空鸣,真好听。
“殿下真是好兴致。”好兴致被打扰了,就不算是好兴致了,陆渊闷闷地想。
“怎么了?”
“殿下,好消息,尹侍卫伤好得差不多了。”到底是个练武之人,尹梓的伤好得比寻常人快,前两日就结痂了。昆杰既然说是好了,尹梓现在应该是行走无碍了。
之前在牛前店村把马丢了,三个人只能走到热闹一点的集镇先买马,再从西边绕过涿郡才能向洛阳的方向走,怀里面的信,陆渊是不敢给别人的,只能捂在怀里一起走,等到了洛阳城,再递上去。
临行前,陆渊把这几日杂七杂八的钱都和老婆婆结了,老婆婆笑眯眯接过了银两,直夸这三个小伙子忠厚老实,老实的瑨王殿下、昆公公与尹侍卫憨厚的笑了。
夕阳西下,没马人只能靠腿了,走了一里路又一里路,陆渊突然觉得“古道西风瘦马”真不错,好歹还有马不是?
“咦?”
“怎么了,你一个小公公,老是大惊小怪干什么?”陆渊一路上就听他俩吵吵,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索性走到了前面,随那两个人说去。
“不是不是,你没长眼睛吗?你看,这么深的车辙印!”
“那又如何?碍你什么事了?”
“我说尹侍卫呀?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吗?这样的车辙印是要运多少东西,才能像这样?”
陆渊瞧了瞧地上,的确,原先昆杰没有提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现在看看脚下,地上的道道车辙,仿佛争先恐后地向陆渊诉说着这条路往日的繁华。
车辙印里面留了些被车轮轧扁的草,昆杰蹲在地上,用手指抠出一根草来,凑近看了好一会,“殿下,这像是麦子。”昆杰还没进宫的时候,家里是种田的,不会认错。
陆渊听昆杰这么一说,心下就明白了。这应该是一条粮道,运粮食的时候,小麦洒了一点点,埋进土里。种子春来发了芽,好不容易破土而出,又被车轮轧回到土里。
“你看着好好的涿郡,被成环糟蹋成了怎么样子!”尹梓是武夫,心直口快。陆渊觉得要是自己不在,尹梓这时候肯定就要骂成环是王八孙子之类的话。
今年的涿郡收成不好,是天太旱的缘故。要知道以前的涿郡,大概都能养得起半个大昱的人民。这条道是向西的,陆渊也没听说过西边的什么地方闹了灾荒,需要这么多粮食。
陆渊思来想去,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反正案子结了,成环左右都是要死的,管那么多干什么?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也没什么不同。
到了马场,三个人挑了三匹精壮的马,一路直向洛阳城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