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城。
马玉遇刺几日后，城中气氛依旧紧绷，时不时可见明翎卫疾驰而过。但即便如此，暗地里仍有几处热闹得很，正如章静修此时所在。漆黑的胡同内，各个院子早没了灯火，却不妨地面之下别有洞天。
“章公子今日神鬼通吃啊！”
“哈哈哈……”章静修得意洋洋地挥着扇子，看向对面之人不动声色。那人现下满头大汗，脸上又焦又恼，如赌气般将最后一锭银子推向前方。见对方买小，章静修不等庄家摇骰，毫不犹豫地买大，并带动了身旁一众赌客。
“快，跟着买大！”
“我也买大！”
待金银落定，庄家将两只瓷碗扣紧，哗啦啦摇将起来。只听“砰”的一声，场中顿时安静至极，所有人皆是两眼放光盯着前方。
“二、五、六，大！”
“又中了，又中了！”
“章公子连中五局，真乃势不可挡啊！”
“哈哈哈，运气而已，各位谬赞，谬赞。”
欢腾的气氛中，一个落寞的身影呆坐不动，双目盯着骰子久久失神。与之类似的，还有愁眉苦脸的庄家；今日章静修如有神助，领着一众赌客大杀四方，令其心中叫苦不迭。
“唐德，有人想见你，起来吧。”
不知何时，有两名汉子悄然来到赌桌旁，语气甚是冰冷。见对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两人话不多说，直接将其架起拖离场中。到了此刻，那人才吓破了胆子连连求饶，但显然不会有任何收效。
“章公子，没了‘明灯’，不知你的好运还能延续几时？”
“呵呵”，章静修咧嘴一笑，“大家众志成城，你休想挫我锐气。”
“章公子尽管下注，咱们都跟你！”
“对，今夜非杀爆庄家不可！”
“哈哈哈哈，”众人纷纷应声，令章静修气势更盛，“那本公子就乘胜追击了。”只见他将银子分成两摞，一堆推向“大”，另一堆推向“双”，瞬间将场面引至暴沸。
“快快，大、双！”
“我全押了！”
见状，庄家面容凝重，咽了口唾沫后开始全神贯注地摇动瓷碗。谁知摇到一半，章静修突然喊了句“停”，当即令他节奏全失，手中动作也变得磕磕绊绊。
“要中啊，要中啊……”
“放心，庄家乱了阵脚，必定会中！”
万众期待下，庄家缓缓挪动手掌，三颗骰子随之依次显现。
“三——”
“四——”
“五——”
“三四五，大、双！庄家爆了！”
“哈哈哈，今夜总算咸鱼翻身！”
“章公子神了！”
此情此景，庄家面色青黑，颓然道：“诸位，在下身体不适，需换一人摇骰，稍等片刻。”说完，他也不顾众人抱怨、匆匆离开。
“少爷，此番换人必有猫腻，咱们不如见好就收？”章静修身旁，一名随从心中忧虑，遂劝道。
“这才多少？”章静修不以为意：“人不做绝，但势必夺尽。今夜天时、地利、人和三占其二，岂有不搏之理？”
“总之……还请少爷多加小心。”
没过多久，一名天生媚态、举止轻浮的女子走至桌旁，刚一站定，便朝章静修搔首弄姿道：“公子，艳儿比之品香楼的姑娘如何？”
章静修淡淡一笑：“各有千秋。”
“呵呵，公子真会说话。只可惜艳儿与她们截然不同，毕竟她们一心想令公子笑，而小女——只想看公子哭。”
“大胆，敢这般和公子说话！”
“啧，切莫吓坏了姑娘。”章静修将手一扬：“殊不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请吧！”说完，他从面前拿出一粒碎银，押在“双”处。
“公子这般谨慎……莫不是忌惮小女吧？”
“换了新对手，自然得徐徐图之，姑娘莫怪。”
艳儿媚笑两声，环视众人道：“诸位呢？”
“章公子一路势如破竹，绝无不跟之理。”
“对，押双！”
看着桌面上越垒越高的小山，艳儿胸有成竹，掷骰的同时还夹杂了些许舞姿，直看得众人神魂颠倒、目不转睛。
“二、二、三，单，公子失手了。”
“这——”碗一揭开，众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令气氛产生了微妙的转变。
“公子请。”
“姑娘先掷骰吧。”
“好。”艳儿答应一声，随后身姿轻舞再次落定。“诸位，买定离手。”
在众人注视下，章静修毫不迟疑，又拿出几粒碎银押注，估摸是方才的两三倍。
“这次还跟不跟？”
“手风再顺，一晚总得输几回。何况头回失手下注不多，说明章公子气运未尽，我跟。”
“好，我也跟！”
见众人跟随章静修，艳儿几乎止不住笑意，轻轻揭开了瓷碗。
“哎呀，五、六、六，又是单，公子不会生气吧？”
章静修仍旧泰然自若：“艳儿好技艺，章某定当奉陪到底。请吧。”
“章公子风流倜傥，小女可是求之不得。”说完，艳儿两手翻飞，又道：“得了。公子请下注。”
章静修沉默片刻，拨出两三倍银子，继续押于“双”处。
“诸位还跟不跟了？”
“难道三把都是单？我偏要押双！”
“……”
两次失手后，大部分赌客陷入挣扎之中，只有几个不信邪的仍在跟注。随着点数揭晓，众人齐齐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未曾冲动。
“三个一，单，公子还需多赔一倍。”
“少爷，算了罢，这妖女不好惹啊。”见势不对，身后随从急忙附耳相劝，奈何章静修不为所动。
“公子，凡事不可强求，大丈夫需得能屈能伸才是。”
艳儿有意无意打压自己，令章静修眉头微皱，情绪也波动起来。
“噔噔噔……”
“双！”
由于方才多赔了一倍，故而章静修此番下注十分骇人，当即引起一片惊呼。
艳儿俏眉一挑：“诸位，当前局势明朗，何不顺势而为？”
“……好，我押单！”
“章公子，对不住了！”
“我也押单！”
有人带头，令场中形势当即逆转，众人接二连三与章静修“做对”。毕竟赌场中有个血泪教训——绝不能与明灯同路。
“买定离手——呵！”
随着瓷碗一掀，章静修面色陡沉，心中开始默默盘算。
“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三个一！”
“哈哈哈，我就说嘛，人始终得审时度势！”
“章公子无论输赢都能为我等指路，实在是高！”
“少爷，走吧！”
“……”
“少爷！”
“横竖是赢来的，宁输人不输阵！”只见章静修忽然立起身来，朝艳儿一拱手，道：“姑娘神通广大，章某心服口服。这剩余银两，咱们一局定胜负，可好？”
艳儿笑得更欢了：“公子何必一错再错？小女只怕伤了和气。”
“既然姑娘怕伤和气，不妨……让章某一手？”
“让？”艳儿笑容渐凝，迟疑道：“如何让？”
“简单，”章静修拿过了瓷碗，“最后一局，你我二人对赌，章某掷、姑娘猜，如何？”
听见这话，艳儿松了口气：“公子手风不顺，艳儿也不好推辞。”
“好，多谢姑娘！”
只见章静修褪下外衣、将瓷碗裹住，骰子撞击之声立即被遮掩许多，站得远些甚至完全听不出动静。落定之际，章静修小心揭开衣角，抬手道：“姑娘请。”
“艳儿先猜，公子不就吃亏了？”
“承蒙姑娘让了一手，此番算是扯平。”
“那——”岂料艳儿未有丝毫犹豫，直接答了句“单”，令众人惊讶万分。
而章静修仍不嫌事大，又道：“在场诸位亦可跟注，倘若章某输了，绝对分文不少！”
“公子豪气！既如此，艳儿也作陪。”
“嚯——”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兴奋起来，攥着银子跃跃欲试。
“不会次次都是单吧？”
“为何不会？之前章公子还连赢数局呢。”
“但这次听不出动静，又并非亲手掷骰，应当没有十足把握才对。”
“她想都不想、果断下注，怎会没有把握？”
“也对……好，我押艳儿！”
“我也押艳儿！”
此时的章静修，有如霸王项羽陷入十面埋伏，在一边倒的局面下显得颇为悲壮。点数揭开的瞬间，他默默苦笑一声，任由四周的欢呼雀跃将其淹没。
“一、四、四，又是单！”
“完了完了，今夜不会把章府得罪了吧？哈哈哈……”
“堂堂首辅公子，怎会为这点小事置气？”
“多谢公子成全！”
“……”
顷刻之间，章静修的银两已被瓜分干净，可算来算去，除了艳儿的一份，他仍有数人要赔。
“章某敢作敢当，只可惜现银不足，故而暂留折扇为凭，日后必还。”
艳儿赶忙道：“赌局结束需得当面结清，此乃赌场规矩。不如这般，剩余银两艳儿替公子还了，你我之间也一笔勾销，只望公子得闲多多捧场，可好？”
章静修面露尴尬，婉拒道：“输赢既定，怎好推脱抵赖？劳姑娘先行垫着，明日一早，章某便遣人将银两送来。”
“哼，公子这点人情也不领……真叫艳儿伤心。”
“章某从不赊账，请姑娘切勿多想。这把折扇乃在下贴身之物，姑娘收好，不久必有再会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