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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高中的最后一年,是命运冲刺的关键时期,父亲对保良的督导和管束,也严格得有点变本加厉。不仅不许保良再看电视,而且控制了保良的电脑,父子之间,常为电脑的使用怄气。

最影响保良的期末成绩的事情意想不到地发生了,在高中最后一个寒假到来之际,保良的母亲死了。

母亲是得了一种叫疱疹的病突然不治的。父亲把母亲送到医院后,母亲发了三天烧,三天后神志开始昏迷,没用多久,便飘然而去。

母亲是保良生活中最后一道饱含温情的颜色,没有母亲的世界,在保良眼中空洞无比。当母亲的遗体被医院的护士推走时保良失声痛哭,父亲用力将保良抱进自己怀里,像是防备保良的灵魂紧随母亲那具瘦小的躯壳离去。

也许父亲在抱住保良时才发现儿子已经长成了一条汉子,个头儿已经和他一样高大。虽然身板依然单薄,但瘦削的胸脯却像扇面似的打开,支撑了肩膀的宽阔。

母亲的死使保良无心功课,他常常把母亲昏迷前悄悄交给他的那只耳环握在掌心。握住耳环的手掌能感觉出心跳的律动,这时他就能够静下心来,虔诚地重温母亲的殷殷嘱托。

也许是回光返照的力量,母亲弥留之际的声音清晰得那么奇异。在她心跳终结的那天下午,保良就在她的床前,病房里那时没有别人,保良突然发现母亲早已浑浊的眼里,又闪出了生命的光辉。保良还以为母亲的身体出现了奇迹般的好转,没有想到母亲嘴里断续发出的声音,便是她的临终遗言。

母亲说:“保良,我的儿子……妈妈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你爸爸。你再答应妈妈一件事情好吗,你……你一定要找到你姐,你找到她,把这只耳环给她,这是妈妈送给她的嫁妆。你让她戴上这对耳环,到妈妈的坟前看妈一眼。我……我真的想……想再回鉴宁咱们的那个小院看看,真想再看你姐一眼……”

下葬母亲时,父亲找过这只耳环,想让母亲带走,结果没有找到。再三逼问保良,保良才拿了出来。他对父亲说:这是妈留给我的。父亲问:另一只呢?保良说:妈给姐姐了。

父亲哑然无话,他低头想了一下,没再要回那只耳环。

父亲把母亲葬在了省城的平安公墓,每年交上一百五十元钱,就可以租下一个存放骨灰的格子。在遗骨安放前保良背着父亲悄悄取出了一部分骨灰,用一只玻璃瓶装了藏好。因为母亲病倒前不止一次地说过,想搬回鉴宁老家去住。她说人总要落叶归根,你爸爸将来退了休,肯定也是想回老家住的,所以当初真该把鉴宁咱家的房子买了留着。再说你姐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回到鉴宁去的,她要想回家了,也能有个地方找到咱们。

鉴宁对于母亲,不仅是故乡,是思念,是真正的家,而且也是最有可能和失散的女儿重逢的地方。

鉴宁对保良,也是同样。

寒假到了。

父亲的单位很照顾父亲,安排父亲和另外几位公安英模去南方疗养,每人还可以随行一位家属。保良并不想去,于是对父亲撒谎,说寒假期间学校给几个插班生安排了补习,父亲当然高兴,支持他以学习为重。

父亲去南方了。

走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做了炸酱面,就着面又喝了点酒,红着脸对保良掏了心窝。他说:“保良你长大了,有些话爸爸可以跟你说了。自从你姐姐第一次离家出走以后,你妈就一直恨我。她一直以为是我非要拆散你姐和权虎,害得咱家不能团圆。她虽然过去也在公安局工作,但没干过真正的公安,她对我把你二伯查出来这事也想不明白,认为我害了自己的兄弟,也害了自己的女儿。我也知道权力是我的兄弟,我们从十岁那年就发誓不能同日生但愿同日死。我也知道咱们中国人为人处世,讲的就是义气二字。但我更知道,我是国家干部,我必须效忠国家,我是人民警察,我必须服从命令。我必须分清什么是公,什么是私。你爸爸头上的一颗国徽,肩上的两星两杠,是人民给的,我必须要为这份荣誉尽责。搞掉权力我很痛苦,但这个痛苦我能跟谁去说?保良,以后你也会明白的,如果你以后真的当了一名警察,你肯定也会这样选择。但你姐姐不明白,你妈也不明白,讲道理她们听不进去,她们是女人,女人往往不听道理,只信感情。这件事我和你妈伤了感情,她不跟我明说但我看得出来她恨上我了。这几年你妈几乎就没跟我说过话!保良,你想想爸爸这几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爸爸为了国家为了工作置个人感情个人安危不顾,立了那么大功,组织上和广大群众那么肯定我鼓励我。我在外面,得到的全是鲜花和掌声,可我一回到家里,你们都不理解我。我和你妈在一个屋里生活,在一张床上睡觉,可三年多来她跟我几乎没有一句话说!儿子,你说,爸爸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父亲脸红着,眼红着,眼泪汪汪的。保良这时似乎才一下发觉,父亲头上的黑发,有一半都变白了。保良这才知道,母亲的离去,对父亲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

父亲去南方休养的第二天,保良便带上了那只装满母亲骨灰的玻璃瓶,乘火车独自返回了鉴宁。

漫长的三年,鉴宁似乎没有大变。市中心盖了几幢新楼,沿途还能看到几处新的工地,除此一切如旧。保良乘坐公共汽车经过百万豪庭大酒楼时,看到酒楼门口已经重新装修,大门上方“百万豪庭”几个霓虹大字,已被拆下,而新的“主人”姓甚名谁,却未见张扬,不知里面是否经营如故,鲍鱼生意是否依然火红。公共汽车把保良一直拉到他家那条小巷的巷口,他从巷口走到他家的院门,恍若当年放学回家的景象——院门微掩,炊烟淡淡,母亲做饭时的唠叨,姐姐开门时的笑闹,父亲高声在叫:“保珍,把我的茶端过来……”一切如在昨日,音容宛然。

现在,那扇院门显然久无人顾,门上的漆皮斑驳得厉害,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锁上挂着一些红锈。保良知道公安局已将这个院子卖给了私人,但听李臣刘存亮说,他们家搬走之后,这里一直没有住人。

黄昏时保良在小巷的里端找到了李臣的家,李臣又带他去了刘存亮家。刘存亮的家里正有客人,三个人便一路踱到“鉴宁三雄”的老窝,那座依山临水的废窑。夕阳把整个窑丘镀得色彩迷幻,就像一座传奇电影中的神秘古堡,仿佛藏了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表情显得肃穆深沉。

在童年好友李臣和刘存亮的见证下,保良将盛满母亲骨灰的瓶子打开,站在砖窑的窑顶,迎着耀眼的晚霞,向着平静如缎的鉴河,将母亲的遗骨向空中扬撒。山上无风,但撒出的骨灰却如烟似雾,在空中慢慢飘弥。刘存亮说他在《廊桥遗梦》那部电影里见到过这个场面,所以他感动得差点哭了。

保良没哭。

他为自己能带母亲回来而感到高兴,他由此确认自己已经堪当重任,已经长大成人。

骨灰在空中散去,散在山丘与河岸之间。兄弟三人谁也没能说出一句感慨的话语,只顾凝望夕阳西照的河流默默出神。

当天晚上他们在李臣家的一间小屋里聚谈到深夜,刘存亮走后保良就和李臣挤在一张床上睡到天明。按照前一天晚上三人商量的结果,李臣和刘存亮陪保良一早就来到原来二伯家管片的派出所,打听权虎的户口及其下落。在他们反复向民警说明来意之后,民警好歹答复权虎的户口还在,但人去了哪里并不掌握。权家的宅子已被法院罚没,权虎的户口倒还虚挂在那个住址下面,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回来,那个地址于他已经上无片瓦,下无立锥。

他们又去了姐姐没毕业便不再上学的那所鉴宁师范学院,辗转找到了若干姐姐当初的老师和已经留校任教的同学,他们都还记得陆保珍这个名字,甚至还有人能说得出保良小时候的模样,但与派出所的民警同样,没人知道姐姐的下落。姐姐在离校之后,便与这里断绝了联系。

他们又去了权家的百万公司,百万公司大楼依旧,物是人非。公司的牌子早不知被谁当废品收了,大楼门口进进出出的男女,也看不到一个相熟的面目。

他们最后的去处,便是那家同样改换了门庭的百万豪庭大酒楼。走近时才看清招牌改挂在院门之侧,已改名为鉴河商务会馆。三人瞻前顾后,探头探脑,缩手缩脚地走了进去,楼里的装饰布局已全然陌生,而迎面碰见的一位前台经理,居然看去有点面熟。

保良结结巴巴地上去打听:“呃……对不起,请问您是这儿的经理吗,您知道原来在这儿的权虎现在去哪儿了吗?”

那经理一听权虎二字,不由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保良和他身后的两位少年,犹豫了片刻疑惑地反问:“你们是哪里来的?权虎早不在这儿了。”

李臣在保良身后插嘴:“权虎是他姐夫,他是找他姐姐来了。”

那经理这才挂出一副权家旧将的恭敬,对保良点个头说道:“权虎他爸出事了,权虎已经走了好几年了。你是从哪里来呀?”

保良没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他继续问道:“您知道他去了哪里吗,我姐姐还和他在一起吗?”

经理和派出所的警察及师范学院的老师一样,只是摇头:“不知道。”

保良几乎完全灰心,但他不知是出于侥幸还是出于惯性,又问了一句:“这儿的人还有谁知道他们吗?”

经理再次毫不犹豫地摇头:“过去百万豪庭的人现在就我一个人留下来了,其他人都是后来才来的。”

这是保良重返鉴宁日程计划中的最后一站,至此希望全部落空。保良谢了那位经理,低头往外面走去。经理在他们身后又叫了一声:

“呃,你们……”

保良他们一齐站住,回头。

经理说:“百万公司里的权三枪你们认识吗?他前些天倒是来过一次,他可能知道权虎到哪去了。”

保良神经一绷:“权三枪?”

经理说:“就是原来权老板的干儿子,算是权虎的干哥吧。权老板那案子把他也扯进去了,判了三年,前一阵给放出来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鉴宁,在的话你们可以找找!”

保良在鉴宁一共住了三天,没有找到姐姐和权虎,也没有找到刚刚出狱不久的权三枪。

刘存亮和李臣把保良送上火车,告别时相约今年夏天在省城重逢。夏天他们都将在各自的学校毕业,学旅游服务的刘存亮想去省城的五星级酒店施展所学的专业,学汽车修理的李臣根本就不想再干这个专业,也想到省城另谋生计。汽车修理这种活儿又累又脏,而且干得再好也不能发展成什么。不像学旅游服务的刘存亮,干好了能当领班,能当领班就有升主管的可能,升了主管还有机会提为经理,提了经理就离总经理不算远了。等到刘存亮当了总经理的那一天,他李臣说不定还在汽修一条街的哪个修车铺子里,撅着屁股给人家卸轮胎呢。

鉴宁太小了,盛不下年轻人的宏伟理想,壮志豪情。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

整个寒假父亲不在,保良每天浑浑噩噩,功课做得潦潦草草,更多时间都在网上闲逛,开房灌水,甚至上声讯网站和一帮素不相识的家伙彼此拍砖,还迷了几天网上的最新游戏“刀剑封魔录”,很快学会了N多招法——阳关三叠、貂蝉拜月、广寒月影、女娲补天、金玉击鼓、洛神凌波……

中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似乎格外漫长。最先熬不住的是在中专学汽修的“大哥”李臣。李臣在离毕业还差六个月时头脑一热,居然放弃寒窗数载即将到手的那张文凭,提前退学来到省城自谋发展。他说他想通了,现在拿着大学文凭都不一定找得到理想工作,更不用说一张不值钱的中专文凭了。他一旦想通就犯不着为那张擦屁股纸再熬数月,索性闯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早点江湖行走试试身手,多几个月就能多练几个回合,多摔几个跟头还能早成正果。

李臣来到省城的第一个投奔对象,当然就是他的“三弟”保良。他拎着一个装满衣物的旅行包站在保良的学校门口,让放学出来的保良又喜又惊。保良高兴地带着李臣去了他家,他想至少在李臣找到工作之前,可以让他住在自己的屋里暂时安身。他唯一需要嘱咐李臣的就是见到他父亲之后千万不要马虎大意,把他寒假期间回鉴宁老家安葬母亲骨灰的事向父亲说漏。

保良领着李臣回家,那种感觉真好。从当初一起光腚和泥的混沌少年,到今天仍是福祸相助的朋友,保良去鉴宁和李臣挤一张床板,现在李臣来投,当然要睡在保良的榻侧。

他们穿过保良家巷前那条热闹的街市,街市上橱窗华丽的商店鳞次栉比,随后一条静谧的林荫小道,将满目惊奇的李臣带到了那片几乎一尘不染的社区。李臣的目光很快穿过一座院落的灰色围墙,看到了保良家青瓦斜漫的巨大屋顶,他一惊一乍地问道:保良,这就是你的家呀,这么大的屋顶要遇见地震塌了咋办?保良说要真有地震先塌的是你家那种老屋。李臣说呸!保良笑笑说这是科学。

时间还早,估计父亲尚未下班。保良用钥匙打开家门,从门口摆放的鞋子上他们意外地看到,父亲不仅已经回来了,而且家里还来了客人。

穿过短短的门廊,便是宽敞的客厅,保良看到父亲在客厅里与客人聊得正欢。父亲很久没有这样眉开眼笑了,这样快乐的笑容在保良的记忆存盘中,早已搜索不到。

客厅的沙发上,坐在父亲对面的,是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都是女的。两个背影听见身后的门声和脚步,一齐转过头来,用目光与保良彼此打量。保良看清,年长的一个大约四十多岁,长得很瘦,五官紧凑得没长开似的,年轻的一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面孔圆胖,好像已经长得咧了。两道投来的视线都有几分疑问,好像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保良反而是个不速而来的生客。

父亲也看见保良了,说:“啊,你回来啦,这是杨阿姨,这是杨阿姨的女儿,叫嘟嘟。”保良点头和那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打了招呼。杨阿姨也点头回了个招呼,面上露出了一些微笑,而嘟嘟却始终用圆鼓鼓的眼睛看他,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父亲又看到了站在门口没动的李臣,问保良:这不是你小学的同学吗,什么时候也到这边来了?保良答:啊,刚从鉴宁过来。父亲很和蔼地说:啊,带你那屋坐吧。

保良又和杨阿姨打了个招呼:阿姨您坐。便带着李臣去了自己的屋子。李臣悄声问保良:那女的谁呀?保良说我也不知道。李臣便不再多问,环顾着保良的卧室说:你们家真棒!

这是保良搬到省城,搬进这幢崭新的房子后,第一次接待鉴宁的朋友,他因此而感到兴奋,而开心异常。他的卧室比原来在鉴宁住的那间大得多了,除了床和带大镜子的推拉门衣橱外,还有一只北欧款式的沙发。写字台也是北欧式的,带电脑键盘架的那种。墙上挂着父亲为保良从公安学院搜集来的各国警察的警服画页,那些警察看上去威风凛凛,还有几个女警,也个个扮相粉酷。

李臣万分羡慕地欣赏个没够,又去摆弄保良的电脑。父亲在门口探头,见保良要在地上给李臣打铺,便把他叫出来盘问:他要住在咱们家吗?保良说:啊,他刚从鉴宁过来,还没找到住的地方。父亲说:这不好吧,以后鉴宁来的人多了,都往这儿领领得过来吗。让他去找个旅馆住吧。住一般的小旅馆也不贵的。保良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上次我回……父亲见保良蓦然卡住,问:上次怎么了?保良吞回去,说:没事。父亲也没有追问,说:而且今天咱们家有客人,呆会我要请杨阿姨和她女儿出去吃饭,你也去,带个生人不太方便。你们聊会儿就让他住旅馆去吧。他要没钱你先给他垫上,啊。

父亲这几年几乎从未用过这样温和恳求的腔调和保良说话,这比严词命令的力量还大。保良不由不点头应了,回身面对李臣询问的目光,一时尴尬得无以为答。

那天保良把李臣送到附近的一家旅馆,用父亲给的钱为李臣交了一周的房费,又约好明天陪他去找工作,才万分愧疚地和李臣分手。

那天晚上保良跟父亲一起请杨阿姨及她的女儿嘟嘟出去吃饭,那是保良搬到省城后父亲最为破费的一餐。自从母亲走后,家里就由父亲做饭。父亲做的饭粗糙难咽,偶尔带保良下下馆子,通常也是简简单单。这天晚上父亲的一反常态给了保良一个预感,从此以后,杨阿姨果然成了他家的一个常客。保良慢慢知道,杨阿姨是外省人,已经离婚多年,生活不算宽裕,对女儿却十分娇惯。保良还知道,杨阿姨有点文化,过去当过演员,是演话剧的还是唱戏曲的保良不太肯定,但杨阿姨拿过一些年轻时演现代戏的剧照给父亲看过。剧照里的杨阿姨浓施粉黛,和现在的模样相去甚远。保良不由常常对镜自省,不知自己这张青春面孔,多少年后是否也会变得皮糙肉垂。

杨阿姨常到保良家来,保良家的餐桌也就变得丰富起来,屋里的卫生也开始干净,一切都恢复了母亲在时的井井有条。但保良吃不惯杨阿姨做菜的口味,那口味与母亲做的饭菜大不相同。他也不喜欢杨阿姨把他家装点得那么花里胡哨,和他和父亲的情趣格格不入。母亲在时,家里也是这么干净,但朴素大方,亲切自然。

和保良预感的一样,父亲的爱情进展得很快,大人们的判断既准确又现实,省略了许多卿卿我我与风雅浪漫。有一天保良放学回家拧动家门钥匙时,父亲在里面主动给他开了门,从父亲主动给他开门这个举动上,保良就猜到这是个不同寻常的黄昏。父亲开门以后冲他微笑,态度和蔼可亲,他对保良说:今天杨阿姨没来,我也没有做饭,呆会儿咱们到外面去吃吧。父亲叫保良先别回房间,先在客厅里坐一下,他说他有个事要和保良谈谈。

保良就坐下来了,坐在父亲对面,书包放在一边。

父亲开口,让保良意外的是,竟然还是老生常谈:“保良,考公安学院你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握?”

保良说:“在学呢。”

父亲继续着他那番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教诲:“我和公安学院的刘院长说好了,只要你一过分数线,他们肯定收你的。爸爸在公安系统还是有一点名声的,所以学院里对你肯定是欢迎的,是重视的。你一定要加把劲,不要丢爸爸的脸。等将来你从公院毕业,爸爸也还可以找找领导,把你分配到刑侦部门去,去实现你的理想,这些爸爸都可以帮你。”

保良说:“噢。”

父亲停了一下,开始言归正传:“爸爸老了,身体又不好,马上该退休了。爸爸只盼着你考上大学,毕业后全力以赴地工作,所以爸爸身体再坏,也不能拖你后腿,不能让你以后每天放学回来或者下班回来,还得照顾我给我熬药做饭。”

父亲说到这儿,抬眼看保良,保良也看父亲。保良的无声无息让父亲感觉到压力,把对视的目光又回避开了。

“保良,爸爸想了很久,决定还是找个老伴,人老了总得有伴。你杨阿姨对爸爸很好,爸爸想和杨阿姨……当然还有你,还有杨阿姨的女儿嘟嘟,一起组织一个新家,你同意吗?”

父亲艰难地说完他的决定,然后看着保良,等他表态。父亲生性倔强,在家从来说一不二,一向处在指挥者的位置,他此时的惴惴不安是保良从未见到过的。也许今非昔比,母亲死了,姐姐跑了,现在的保良,是他唯一的骨肉至亲。

保良也看父亲,只看了一眼,他说:“同意。”

父亲点头,长长地出了口气,目光兴奋,说:“好,虽然这是爸爸个人的事,但爸爸还是应该征求你的意见。你大了,懂事了,以后杨阿姨和嘟嘟来了,你要像个大人一样,不要任性。嘟嘟比你小,又是女孩子,你多让着她一点,行吗?”

保良说:“行。”

父亲又点头,满意地点头。

父亲说:“好,那咱们出去吃饭吧。你把书包放回去。以后你的东西别像以前似的到处乱放。你自己的房间也经常收拾收拾,别总那么乱,让人家看了笑话。”

保良从沙发上站起来,拿着自己的书包,进了自己的房间。

保良进了自己的房间,按父亲的要求把床上桌上随意散放的东西一一收进抽屉,收进衣橱。过去他的房间都是母亲帮他收拾,姐姐也帮他收拾。姐姐和母亲都不在了,父亲也不大管,他懒惯了,房间就总这么乱着。

父亲在门外问:“保良,你收拾好了吗,咱们出去吃饭。”

保良说了声:“好了。”可他的嗓音忽然哑得几乎失声,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父亲的婚礼既隆重又简单,隆重是因为父亲作为全省知名的公安英模,所以省公安厅和公安学院都有级别挺高的领导到场祝贺,举办婚礼的那家酒楼的门外,停了好几辆挂公安牌照的警车轿车,场面上显得威风气派。简单是因为陆家在省城无亲无友,除了儿子保良,父亲几乎孤家寡人。杨阿姨那边只有一个姐姐,专门从广西赶过来的,算是新娘家的代表。杨阿姨在省城本来有些朋友的,但她毕竟是二婚,大人们的心理,似乎不愿张扬。也许还因为父亲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残疾人,走路一瘸一拐的,杨阿姨可能也觉得不甚体面。所以婚礼虽然租下了那家酒楼一个足以放下四张大桌的厅房,但主宾到齐只将将坐满了两桌。

保良看得出来,父亲很高兴,对娶到杨阿姨心满意足。杨阿姨是搞过文艺的,现在又在市里的园林局搞行政工作,场面上的礼数还比较周到熟练。那个婚礼上的主角,反而是她的宝贝女儿,高兴时大叫大笑,一句话不高兴了,又嘟着嘴要两个大人不停哄劝。父亲说嘟嘟怪不得叫嘟嘟,一嘟嘟嘴巴可真是好玩。嘟嘟说以后不许叫我嘟嘟,我有大名!来宾中一位年龄颇大的领导也喜欢嘟嘟撒娇的样子,问:你大名叫什么?嘟嘟说:我大名叫杨月娇!大人们都笑,说:唔,像个明星的名字,挺好挺好。

杨月娇?保良想,有多俗气!

来宾们送了新娘新郎不少贺礼,从毛毯到手表手机,多是家用或实用的东西,其中有一部爱立信的新款手机,还有一块很酷款的潜水表,父亲后来都送给了保良。那只潜水表是保良拥有的第一件奢侈时尚的装饰品,比权虎过去送给姐姐的那只伯爵表还要吸引人。这块其实并不值钱的时装表让保良高兴了好久,而且第二天就拿到李臣那里炫耀。

李臣找到工作了,他在市中心的焰火之都夜总会里当上了KTV包房的服务生,既挣钱又见世面。每月花三百元租一间地下室旅店的房间独住,花五百元供自己日常吃用,花三百元添置时髦的衣服皮鞋,还能剩三五百元存在卡中。在这种夜总会当包房服务生是没有工资的,全靠客人用小费照顾,干得好或碰上大方爽快的客人,一个月挣三四千小费并不太难。

不知是不是受了李臣“发财”的诱惑,刘存亮也退学到省城来了。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名叫菲菲的漂亮女孩。不管刘存亮自己怎么解释,保良很快就察觉出来,刘存亮还差两个月就不顾家长强烈反对,把寒窗数载马上就要挣到的中专毕业证书弃之不要,义无反顾地来到省城,多半是为了这个菲菲。

既然李臣这样一个只学过汽修专业的人,在夜总会干服务生一个月也能挣到三千四千,那么刘存亮这个专学外事服务的,干这个岂不比他更加在行。

不管怎么说,“鉴宁三雄”在省城提前会合,对保良来说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尤其是现在,现在保良是多么多么地需要朋友!

现在,在杨阿姨和嘟嘟搬进他家以后,家里真的从此干净起来。但保良每次回家,一听见杨阿姨不停地在屋里和父亲说笑,听见他们哄劝嘟嘟的声音,他反而失去了家的感觉。他把母亲和姐姐的照片摆在自己床头,也难却心中孤独寂寞的侵扰,这时见到少年时代的结义兄弟,那种生死与共的友情立刻迸发出来,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感受到朋友的重要与珍贵。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姐姐,与他最亲的人都来到了这座城市,他因此而对这个城市多少产生了一点归属感,不知不觉当中,认同了这里的一切。

刘存亮来到省城,他和他的女朋友菲菲,都在李臣包租的那间小屋里住下。在那种小旅馆里,旅客来来往往,人流五方杂处,男女同居没人管的。好在李臣和刘存亮是多年的兄弟,坐怀不乱的男儿本色,李臣还是有的。

菲菲长得不错,如果她不开口,不把那点从鉴宁带来的土腔俗调随意暴露,你也许会以为她是个在省城长大的本地女孩。特别是她在省城落脚的第二个月后,她已能迅速模仿出都市的各种摩登,从衣着到谈吐,都很有点那个意思了。女孩子的变化真是快得惊人,任何新的刺激都会让她们为之兴奋。对于菲菲来说,新生活的刺激除了大城市物质世界的繁华之外,还有一样,那就是刘存亮的这位眉清目秀的“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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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一介孤女,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她只有一位年长的奶奶,奶奶悉心抚养她长大,教会她许多做人的道理,她成为一位懂得感恩善良的好女孩。一次偶然,她与学校潇洒英俊学习优异的校草邂逅,他和她不知不觉的爱上了对方,他最喜欢她清澈的双眸,她喜欢他灿烂迷人的笑容,这份珍贵的爱情刚刚落入她的世界里,她珍惜无比。她交获了更多好朋友,在她收获友情和爱情的同时,又多了许多意想不到的艰难险阻,当她最后知晓她不过是他的昔日恋人的替身罢,她悲伤欲绝,当那个昔日恋人又介入她和他的生活,她失落之至。她到底该如何面对曾经的爱情,是就此放手,还是努力追寻?
  • 查理九世之沾血的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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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个5年级小学生,这是第一次写作,写的不好,请多见谅。
  • 听那个我讲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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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吗?我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那个鬼故事很精彩你们愿意听我讲吗?我有两个我,你们信吗?在照镜子的你也是有着两个你它们是存在的另一个我把它们记录下来然后讲给你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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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以此书献给天下所有的婆婆们和媳妇们希望大家能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彼此之间坦诚相待互帮互助共同构建和谐家庭一起享受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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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时,她单纯天真,顶着一头鸟巢站在他的照片前流鼻血,从此那一眼便是三年的等待。他总是淡淡的感觉,整个人都是淡淡的,他最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所以便注定了一生的错过。他过着奢华的生活,只是花花公子的外表下,竟默默陪伴她三年,直到她大学毕业后才敢于表白,只是那时她的心里没有他。大学毕业,她变得光彩照人,经过三年的等待她仍不肯放弃,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懂得心里住着的是谁,可是他却没有出现。即使没有感情,即使爱的是别人,他仍然以感激为前提结了婚,当这场婚姻结束,再去追寻深藏在心里那个人,时间已经不再给他任何机会。他,错过了很多次,等了很多年,付出了很多,伤了很多次,到最后终于可以收获爱情,却没有出现。
  • 明日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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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小孩子的组合,即将创造奇迹般的故事,这个故事即将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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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世纪联国集团总裁叱咤风云风靡全球,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却被她吃得死死的。“你要再敢乱打人别怪我对你无情。”“好!不打就不打。”安沛凛不能拿人撒气只能对着兰博基尼拳打脚踢。“把我放了,否则我死给你看。”“Shit,萧管家把门打开让她走。”看着夜虞菲手里的刀毫无放下的意思,安沛凛再次投降。“不要再缠着我!我不爱你!”夜虞菲言辞激烈。这个——这个说什么也不能再投降!没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