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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帝国的溃败

养人的制度梦魇

任何一个王朝设官分职,都不是为了养人,反过来,养人是为了做事。

在旧式的帝制结构中,官僚体系原本是王朝的支柱,但这个体系却有自己运行的轨迹和性格,只要按自己的逻辑走下去,就会慢慢从支柱变成蛀虫和赘疣。

中国历史上,历代王朝乱治交替,周期兴废。每个王朝,无论君主贤与不肖,大抵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用黄炎培的话来说,谁也走不出这个周期律,道理何在呢?

自秦汉之后,中国就是一个官僚帝国。封建制自打春秋时期结束,就只有短期和局部的复辟,不再有整体的存在。这样的帝国,无论大一统还是南北分治,或者多国共存,每个政权都是官僚型的帝制。帝王与官僚共天下(朕与二千石共治天下),皇帝借助官僚治理国家,成为制度的本质属性。所以,皇帝和官僚体系是这个制度的两个最核心要素。皇帝的统治能力和官僚机器,以及制度的有效性,一般来说,是帝国兴衰的关键。

皇帝的胡来,可以导致帝国的溃败;同样,官僚机器和制度的严重不合理,也可以有类似的效果。二世而亡的王朝,比如秦与隋,是皇帝折腾的结果;而西晋的速溃,则主要是制度设置的问题。另外,明代类似的制度问题也导致了动荡和王权的更迭,只是因为发生在朱氏家族内部,人们不将它算作是一个王朝的覆灭。两者比较起来,官僚机器的分量其实更大。一般来说,只要皇帝不特别的瞎折腾,王朝就不会突然崩解。而官僚机器如果整体废弛,则王朝一天都活不下去。当然,官僚机器整体罢工,发生的概率不大,这个机器主要的问题是老化。

平稳传递的王朝延续到一定时间,就算皇帝的行为中规中矩,官僚制度一样会呈现疲态。就像一台机器运行时间长了,就会出现机件老化。这种规律谁也无法抗拒,任何一种制度都一样。更大的难题是,在古代帝制条件下,这样的机器基本上不能修补,顶多更换零件(人),一般不可能修改设计。即使还能维持,但再往下走,就无论如何都不行了。或早或晚,都会出现崩溃性的停摆。“其亡也忽”的道理就是说,王朝会出现“老死”的现象。这种“老死”的现象,主要跟官僚体系和其群体有关。

王朝新立时,设置制度、成立机构,当然都是为了干事的。有其事,才设其官。即使是负责宫廷礼仪、送往迎来的,在一般老百姓看来没有什么用处的机构,但对于朝廷来说,也是有其用,才设置机构。当然,制度设官分职,究其实质,官员就是朝廷的雇员,拿薪水干活。所以,官员也是一种养人的职业。在那个时代,还是最好、最稳定,也最有荣誉感的职业。只是,任何一个王朝设官分职,都不是为了养人,反过来,养人是为了做事。

机构设置的目的是为了做事,为了做事而养人。但是,随着时间的延续,制度的性质却会出现变异。做事的功能越来越含糊,而养人的功能越来越凸显。在中国历史上,即使不像北宋那样——皇帝为了防止臣子借权搞不臣活动,刻意在机构设置上做文章——一个事情被多头负责,互相牵制,搞的结构叠床架屋,除了养人别的什么事也做不好,就别的王朝来看,机构膨胀、效率降低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如果机构碍于祖制,无法明目张胆地扩张,编制外的胥吏就会大规模膨胀。养人养在官,养在吏,其实都差不多。

一个官僚帝国,官权在民间的制衡是有限的。地方的豪族和大户,或者我们后来讲的士绅,的确对于地方官的滥权有一点制约。但地方官只要执意胡来,士绅的抵制也大抵限于自保;能够通过关系将之拿下的,毕竟是少数人才办得来的事。如果朝政昏暗,地方官来头大,那么地方豪族大户、士绅可能连自保都难。至于一般百姓,地方官生杀予夺,只要没把事闹得太大,遭遇御史弹劾的可能其实不大。地方官和他们的下属,包括书吏和衙役,对于境内和过往的商人,具有更多的支配权。所以,借官权生财,在那个时代,是人世间所有行业中一种最便捷可靠的途径。无论官员是否贪恋他的官职,都会给他带来钱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其实不是讽刺“清知府”的贪,而是说,即使“清”,也一样会有这么多薪水外的收入。

在帝制的历史上,一尘不染的清官不是没有,但这样的人在任何朝代,都是罕见的稀罕物,比例之低,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在多数朝代,官员的俸禄都是比较高的,靠俸禄就可以活得不错(虽然他们未必就不贪腐);有的朝代,实行低俸制,等于就是让官员靠额外的灰色收入发家致富。地方官不消说,属于“亲民之官”,可以直接盘剥获利;负责主官不消说,就连杂佐官,只要能管点事,都很“肥”。即使不怎么贪,经手的财物也可以让手“沾油”。中央的官员可以通过中央地方之间的各种公务往来,让地方官给他们“纳贡”;即使是没有资格给地方官办事的京官,一样可以通过“打秋风”的方式,让地方官“出血”,有所沾濡。地方官进京公干,一般都得不停地掏钱——一方面,对所有用得着的高官进贡孝敬,按这些官员的级别和分量意思意思;另一方面,得不断地招待同乡、同年,给人塞红包。通过这样的互通有无,官僚群体自我的勾兑,使得官员这个群体,整体上被这个体系养着,皆大欢喜。

明清时代的胥吏,其薪水或者补贴低到几乎不能养家的地步,但这个群体却一直在膨胀。无论中央还是地方,正经八百的书吏和衙役数量未必会增加很多,但临时工却总是在增加,速度和规模还相当得大。以衙役而论,除了正役之外,还有帮役,帮役之外还有白役。一个县里面,最初的衙役只有几十人,但后来可以膨胀到几百,甚至上千人。尽管衙役在政治上属于贱民,人们依然对这个职位趋之若鹜,因为只要沾上官权,就可以借机弄钱。书吏和衙役本质上都是官僚机器上的部件,而且是很重要的部件,一旦缺了机器就会停摆。换而言之,他们也是官僚制度这个“铁杆庄稼”养的人。体系不明令给薪水,但他们靠在体系上,就可以丰衣足食。

随着王朝的延续,各级政府部门都不可避免地在悄然改变自己的性质,从办事,变成养人。这个过程,一般来说,是渐进的——各个机构,办事的属性逐渐减少,养人的属性逐渐增加。无论何种机构,办事的功能都在退化。

一旦有急务,朝廷只好设置临时机构来处理,后来临时机构变成正式的,也不办事了,就再设临时机构。到了王朝末年,机构整体办事能力退化到一定程度时,这个机构对于王朝的生存不是在帮忙,就是在添乱。比如说,一个县的政府,原来存在的目的就是帮助朝廷维持秩序,同时征收钱粮,给朝廷“输血”。这个县政府从民众那里弄来的大部分钱粮,开始是大部分上缴,小部分自肥;而后上缴的份额未必减少,但自肥的份额逐渐增加,百姓的负担越来越重。到了民不堪命之时,就会因人祸而出现生计问题,如果再遇到灾害,就会发生动荡。这种时候,朝廷要么拨款救济,要么派兵镇压,都会加重朝廷的负担。这时,这个地方的政权就不是在帮忙,而是在给朝廷添乱甚至“挖坑”了。

由于机构是养人的,随着形势的变化,即使这些机构没有用了,也裁撤不了。明代的兵制,开始是卫所制,但后来卫所的官兵只能屯田,不能打仗,于是只好另设镇守制,招募雇佣兵打仗。但卫所却不能撤,一直保留到明朝灭亡。明代省级官员原来是布政使、按察使和兵马指挥使“三驾马车”,后来发现这样的三权分立没法干活,于是在三权之上加派一个巡抚。在巡抚成为一省实际上的首长之后,其实布政使和按察使都可以撤销了,两者的衙门(机构)也可以裁掉了,但实际情况却是撤不了。而且这种职权重叠、官员互相牵扯的状况,一直延续到清代。

清代将总督也变成实际上的地方官,总督比巡抚高半格,有些地方,比如广东、云南和湖北,督抚同城——一城之内,既有总督又有巡抚,职能重叠、职权打架,但就是不能裁撤一个。更可笑的是,清代不预立太子,因此太子詹事府就没有必要存在了,但也不能撤,说是留着官职给翰林们做一个升官的中转站。清朝原来设有漕运总督,督办由大运河转运的漕粮事务,但晚清由于太平天国内乱,原来的漕运之路被断掉,就实行了漕运改海道,这个庞大的漕运衙门已经没有用了,但依旧不能裁撤。

晚清的戊戌维新,在百日变法之时,并没有实行一丁点现代意义上的制度变革,仅仅裁撤了一些闲散衙门。比如撤掉了督抚同城的巡抚,裁撤了漕运总督;在京城,撤了詹事府、太仆寺等十几个闲散衙门。就政府效率而言,这样的变革即使在旧制度时代,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由于这样的改革,仅仅在京城就涉及万把人的生计,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为西太后刁难光绪,为难变法,提供了口实。尽管戊戌维新失败的主要原因是最高权力二元结构,西太后担心变法提升皇帝的地位和人望,自己失去权力,但中国官僚帝制结构本身的养人难题,也是一种过于难过的关口。

在旧式的帝制结构中,官僚体系原本是王朝的支柱,但这个体系却有自己运行的轨迹和性格,只要按自己的逻辑走下去,就会慢慢从支柱变成蛀虫和赘疣。而且,在旧体制存在的前提下,体制自身很难做修补。中国的官僚帝制,本质上依旧是一种专制体制,这样的体制,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没有自我修复的能力。若要修补,前提是必须改变体制。多少代王朝自身的变法,都是针对官僚体系的问题。但秦汉之后,没有哪次变法能够完全成功的。王莽改制,不改新朝还能维持,一改反而葬送了自己。其余像唐朝的二王八司马改革,北宋的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基本上都是失败。砸人饭碗,在那个时代,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一旦改革涉及官吏的饭碗问题,就会变得举步维艰。只有明朝张居正的改革取得了成效,因为没有动人、动机构,仅仅改革了税收政策——把此前非法的摊派,变成了合法的正税,简化了手续,在不太触动官僚阶层利益的情况下,减少了因征税手续繁复对百姓造成的勒索。即使这样,张居正死后依然因此而遭到清算。官僚帝制框架下的官僚体制一旦生成,就有巨大的惰性,这个惰性就像天文学上的黑洞,可以吞噬任何试图改变它的人,甚至包括皇帝。

过去历史上的改革难,改革者下场惨,本质上都是过不了养人难题的关口。

谁能灭了大秦

灭秦者,秦而已。这样的王朝,皇帝是整个统治机器唯一的发条,这个发条一松,整个机器都近乎停摆了。

暴秦是被谁推翻的?多少代,一个相对固定的说法是——楚人。项梁、项羽不必说了,这两位灭秦的干将本是楚之良将项燕之后,沾了那么一点楚国贵族的边儿。即使是刘邦这个沛县的流氓,也勉强可以算是楚人。谁都知道,这两位,一个歼灭了秦兵的主力,一个破了咸阳,摧毁了秦的朝廷。在他们两位的光环下,其他人都被遮蔽了。

这个结局,似乎印证了由范增提起的那句流传已久的老话:楚南公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被秦灭掉的六国,有哪个国家的有志之士不想复仇呢?在六国一个一个被吃掉的过程中,明白人都知道,在虎狼之秦的治下,日子不好过,但任谁也挡不住秦的虎狼之师。燕太子丹最后的挣扎,不过是不惜代价收买刺客,拼死一搏;“六王毕,四海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韩国贵族张良,也依旧是散尽家产收买刺客,博浪一椎,没想到却误中副车,功亏一篑。至于起兵反抗,当时的六国连想都不要想。

秦灭六国的时候,没有人能阻挡它的脚步——天下一统,更没有人能推翻这个强大的王朝,不仅六国的旧人不能,连外面的匈奴和东胡也不行。在秦朝,修长城不过是为了彻底遏制骚扰,打击匈奴;秦朝的大军还可以主动出击,拒敌于千里之外。

兵马俑的战阵,用陶俑展示了当年秦军的威势。在冷兵器时代,任何敌人不要说抵抗,就是跟这个冷峻的战阵打个照面,估计都会胆战心惊。从这个战阵中发出的枪林矢雨,足以摧毁那个时代任何一支大军。

楚南公的那句咬牙切齿的话,据说是因为楚怀王特别的冤,堂堂国王竟被一个小混子骗得半死,最终客死他乡。所以,楚人肚子里有气。且不说,楚怀王被骗是他自己又贪又蠢,就算真的同情他的遭遇,愤愤不平,那也该在楚国尚存的时候发奋自强,全民皆兵才是。非得等到国家都被灭了,才发狠说狠话,则近似于小流氓掐架,败的那个为自己找面子,拳头不狠,舌头狠,谁在乎呢?在秦楚交战中,楚国的战绩乏善可陈,不论魏、赵,连韩国都比不上。坐拥百万大军都挡不住国破家亡,国亡之后,放个狠话,屁都不算。

秦之败亡,亡在自身。秦朝这样的大一统官僚帝国,治国理念是法家思想。皇帝设官分治,依靠官僚治天下;却严刑峻法,任你有多大功劳,多高地位,犯了事儿,或者皇帝认为你犯了事儿,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无。在法家理论里面,所有人,除了君主,都是混蛋,没有一个是好人,没有一个值得信任。治民也好,治官也罢,除了严刑峻法,就是朝堂权术。

这样的统治,位于最高层的那个人,其实真的很累。皇帝贵有海内,阿房宫粉黛三千,皇帝有时间光顾吗?每天要看几百斤的文书,还不假他人,因为生怕被臣子欺蒙。另外,秦皇有事没事,动辄巡行海内。就算秦朝的驰道修得好,但当年的交通工具不过是安车,没有胶轮,没有弹簧。秦皇一颠簸,就几千里。最后,把自己活活累死在路上。为了掩人耳目,还得弄一车鲍鱼相伴,让这个伟大的皇帝和鲍鱼臭在一起。

这样绷得如此紧的统治模式,却自信满满,极度放肆。一个靠农民种地养活的王朝,理所当然,不能滥用民力,尤其是不能耽误农时,大兴土木。大规模的工程,偶尔干一个还可以,几个超大工程同时开工——既修阿房宫,又给秦皇建陵墓,还要修长城,想不民怨沸腾,都不可能。

老皇帝嬴政活着的时候,威势尚在,勤政尚在,打起精神治理,官僚们即使肚子里有不满,也还都能勉力维持。谁不怕这个亲手灭了六国的人呢?但是老皇帝的辫子说翘就翘了,接茬坐在龙庭上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秦二世生在深宫,长于妇人和阉人之手,而且没过多久,就被阉人给控制了。漫说威势没了,连打理朝政的精神也没了。

这样的王朝,皇帝是整个统治机器唯一的发条,这个发条一松,整个机器都近乎停摆了。戍卒一叫,能有那么大的作用,不仅因为民间充满了干柴,更因为能救火的官僚们都怠工了,大家都在蒙上面,没有人肯替朝廷卖力。当然,也只有在这种时候,项羽和刘邦什么的,才能发挥作用。当年威风八面的秦兵,也才这样没用。

灭秦者,秦而已。

皇帝的政敌是自家人

尽管皇室讲孝悌,讲友爱,比民间调子还高。但事实证明,对皇帝构成最大威胁的,就是皇帝家族中人,血缘关系越近,威胁越大。

中国人最重血缘,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家人终归向着一家人。好事,在自家人中间分润;自己人做了坏事,尽可能不出门。胳膊断了,折在袖子里。但这个规矩,放在皇帝身上就不大灵了。做皇帝的,有点麻烦。尽管皇室讲孝悌,讲友爱,比民间调子还高。但事实证明,对皇帝构成最大威胁的,就是皇帝家族中人,血缘关系越近,威胁越大。

刘邦做了皇帝,大封宗室,给后辈留了一堆的同姓王。但他的后辈发现,恰是这些自家人构成了王朝的颠覆性力量,叛乱不已。刘邦的子孙花了三代人的努力,费尽心思,削弱和架空了藩王,才算从制度上消除了宗藩的威胁。

另外,两千多年来,皇室之间的父子相残,兄弟互杀,悲惨的故事不绝如缕。权力格局放在那里,他们比平头百姓的血亲之间,更易于互相砍杀。在西周的宗法血缘制被破坏之后,嫡长子继承的制度也一并消失,既然没有了嫡长子继承的铁律,那么凡是老皇帝的血亲,就都具有继承皇位的合法性。只要这些人手里有土地、财源和军队,就难保他们没有觊觎皇位之心。不是所有藩王都会造反,但这些人造反的概率却相当高。一般人的继承制度可以是家产诸子平分,但皇帝制度下的继承,如何平分呢?皇帝只能有一个,总不能兄弟轮流做。

从这个意义上说,皇帝的真正政敌是他的自家人。所以,自西汉以后,宗藩从不实封,即使有兵,也是老弱病残。只有西晋,晋武帝昏了头,部分地方重回汉初,实封藩王,赋予兵权。结果晋武帝死后,不旋踵就闹出了八王之乱。

这个简单的道理,明太祖朱元璋不是完全不明白。但这个农民出身的皇帝,对自家人的感情实在太深,对别人的猜忌心也太重。说破大天,还是觉得自己家人靠得住。于是朱元璋大封宗室,自家的子侄,都成了藩王。别的王朝,即使藩王到了封地,也要接受地方官的监督。但唯独明朝,地方官要接受藩王的监督,不管官位多高,见了朱家人,就矮一截。特别时刻,藩王还可以护卫王室,清君侧。藩王有兵,有权,也有钱。不仅藩王,凡是朱家的子孙,都被国家厚禄供养,不仅要养他们本人和家眷,还要养他们的属官和下人。

唯一的一点防范,就是藩王不辖地,不治民。但是,这样的做法,在实际上更加骄纵了藩王,让他们只管享受,没有丝毫责任。如果有封地,藩王的消费就会限于封地之内,租税或多或寡,要看你治理的效果。而明朝的藩王,不论当地收成好坏,治理状况如何,反正他那一份收入是旱涝保收。结果呢?反而鼓励了藩王和宗室乱来,反正花多少钱,国家都得背着。

自朱棣由藩王发动叛乱入主大位之后,出于对别的宗室效尤的担心,明朝藩王的兵权被削了,护卫减少到了只有象征意义的地步。但宗室的享受,却没有丝毫减少。藩王叛乱的危险度固然降低,但宗室的供养,却日益成为王朝越来越背不动的负担。北方数省全部的赋税,用来供养本省的宗室都不够,地方政府的开支,就只能依赖别省。如果来源不畅,就会额外搜刮,加重民众的负担。而且,虽然藩王由国家供养,但他们可以自己买地,也可以设法得到皇帝的赐地,某些善于经营的藩王,因此经济实力不弱。而护卫制度虽然被削弱,但框架还在,只要上面的控制弱了,就可以“借壳上市”,发展私人武力。

明朝第十一个皇帝明武宗朱厚照,老子死的早了一点,15岁登基。这个尚未成年就骤登大位的小皇帝,其实是个根本没有完成起码的社会化的顽童——由于是明孝宗的独子,未免骄纵,教育就谈不上了。老爹死的早,朱厚照15岁便成天下至尊,社会化的过程就只能泡汤了。

舞枪弄棒,好玩打仗游戏,是多数男孩子的习性。但是,明武宗朱厚照却把这个孩童时代的习性,保持了终身。他一共做了16年的皇帝,除了纵欲渔色之外,大部分时间在游乐嬉戏,玩打仗的游戏,自己封自己为总兵、大将军。成年累月,他泡在皇宫外的豹房,沉湎于游戏胡闹,周围一群能玩会玩的太监、混混和武夫。朝政,自然也由这些人把持。一脑门子儒家教条的朝臣们越是劝谏,他就越是不耐烦。明朝是个君重臣轻的时代,皇帝要是刻意打算胡闹,臣子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可想。

这样一个荒唐到家的顽童皇帝,自然会将朝政弄得一塌糊涂,生民涂炭,民变蜂起。自然,也就给某些藩王提供了觊觎皇位的机会。首先起事的是在宁夏的安化王朱寘□,起事的名目是清君侧,诛权宦刘瑾。好不容易镇压了安化王,明武宗朱厚照也得表示一下,减免赋税,赈济灾民,权宦刘瑾因此而失宠,最后被杀。

其实,安化王的起事仅仅是预演,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封在江西的宁王朱宸濠,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比朱厚照更明白事,也更有野心和才华的人。因此,他的实力要比别的藩王大得多——占有的土地几万亩,还有许多产业。所以,宁王朱宸濠可以拿出很多钱来收买皇帝的左右,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不仅护卫得以恢复,而且宁王朱宸濠对地方的控制也加强了。地方官反映宁王问题的奏报,不是被截下,就是报上去也没有人理会。在宁王朱宸濠的帐下,聚拢了许多失意士人和江洋大盗;而私人武装,达到数万人。

一个藩王,聚拢数万武装为霸一方,造反的迹象早就彰显。警告之声,也不断传到朝廷。但是,耽于享乐的朱厚照根本不加理会。直到事情到了不可控制的份儿上,明武宗才有所察觉。宁王朱宸濠迅速起事,起事前,他召集地方官议事,拿下所有持异议的人。后来在平乱中起决定作用的赣南巡抚王守仁(王阳明),因为一点小事耽搁,未能赴会。否则,这场叛乱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幸好,江西有个王守仁;幸好,王守仁没有像其他几个反抗宁王的地方官那样,被宁王借开会之名杀掉。王守仁在最短的时间内,擅自以兵部的名义调集了江西地方的军队,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了宁王的老巢南昌。宁王没有听谋士的建议,以最快的速度直扑南京,而是在安庆长时间滞留。见老巢失陷,又马上回师去救,结果掉进了王守仁的圈套里,被王守仁打得落花流水,兵败被俘。

叛乱已经平息了,明武宗朱厚照这个顽童却在玩伴的怂恿下,要御驾亲征。在折腾了沿途百姓个够之后,宁王朱宸濠被押解到南京。朱厚照的玩伴们布置了一个好玩的游戏:让大批士兵围在校场,当场将宁王朱宸濠放掉,在四面军队的包围圈里,明武宗朱厚照身披戎装,手持武器,纵马过去,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将宁王朱宸濠拿下。相当于这场平叛之战,最后的功劳是皇帝自己的。其实,如果宁王朱宸濠手里也有家伙,两个人一对一决斗,胜负还真的难以预料。

安化王朱寘□和宁王朱宸濠的起事,按一般的王朝规矩,当然是造反。但按明朝的规矩,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却未必没有一点道理。因为当初朱元璋设立宗藩制度,就包含了让他们拱卫王室,甚至清君侧的权力。安化王和宁王都可以说,他们的行为,是在一个政治昏乱的时刻,挺身而出,捍卫朱家天下。而且,客观地说,就人品而言,无论是安化王还是宁王,都比明武宗朱厚照更合适做皇帝。

当然,对于多数朝臣而言,即使皇帝再昏乱,再荒唐,在藩王和皇帝之间,他们还是会选择皇帝。这就是所谓的王朝大义,不管怎样,不能坏了规矩,乱了秩序。当年燕王朱棣的好事,有一,不能有二。无论朱元璋怎么想,规矩都是这样的。否则,王朝很快就会玩不下去了。不是深明事理的王守仁对于明武宗朱厚照有什么偏爱,而是朝廷大义,就是如此。

朱元璋是个狡猾的农民,一个见多识广的流氓。但是,他绝对想不到,他异想天开定的制度,给他的后辈子孙带来这么多的麻烦。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种下了大明王朝覆灭的种子。如果没有那么沉重的宗室负担,明朝的赋税不会如此之重,加了又加,直至民不堪命。

画眉张敞与五日京兆

风流如斯的张敞,其实是个能吏。

西汉中叶,官场上出了不少的可人,排第一的,当属张敞。张敞留名后世,在于一份参奏,说他身为朝廷命官,在家里给妻子画眉,不成体统。汉宣帝虽说是个明白人,听了这话,却也当回事了。不过,他没像昏君一样,稀里糊涂就把人扔进监狱,而是找本主儿来核实一下。张敞来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臣闻闺房之内,夫妻之私,有过于画眉者。”意思是说,如果给妻子画眉就要治罪,那么,在床上干事该怎么办呢?一句话点醒了汉宣帝,他没事了。但画眉的美名,或者说在某些道学家看来是臭名,传了下来。

丈夫给妻子画眉,怎么会有罪过呢?其实,这事如果放在汉初,根本就没有人会提出来。女人化妆描眉,出来招摇,人人都挺乐呵。男女之间,哪怕不是夫妻,秀秀恩爱,没啥大不了。但是,自打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开始还马马虎虎,慢慢越做越像,儒生们讲究的礼教,开始被人们当回事了。当然,女人的自由度也开始降低,地位自然也跟着降低。所以,画眉这点事,也就可以拿来嚼舌头了。

被告了御状的张敞,其实也是儒生。《汉书》上讲,他是习经之人,但却偏要画眉。以他的性格,被告之后,多半还会继续画。风流如斯的张敞,其实是个能吏。一辈子做的官不大,最大不过是京兆尹。首都的地方长官,官阶不低,但麻烦事不少。京城嘛,满城高官厚爵之人,一不留神,就碰了哪个得罪不起的。

但是这个麻烦官儿,其实是他自找的。有一阵儿,胶东一带贼盗蜂起。地方官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偏偏张敞没事找事,自请到胶东为官,皇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马上任命他为胶东相——胶东王的相国——相当于胶东地区首席地方官,还赏了他黄金三十斤。张敞去了之后,就用这赏金开出赏格,盗贼抓了其他盗贼送官,不仅免责,而且有赏。一时间,盗贼互相抓捕,不抓捕其他人的也怀疑同伙要对自己下手,于是群盗解体。张敞以贼制贼,初见成效。

然而,长安城的治安,就大有问题了。大街杀人的强盗倒是不多,但街市上的小偷乌泱乌泱的,成群结队,害得百姓和官员都叫苦不迭。大大有名、官声最佳的黄霸,由颍川太守任上调任京兆尹。黄是讲礼义教化的,苦口婆心,干了几个月,治不了这些毛贼,铩羽而归。于是,京兆尹的担子,就给了张敞。

张敞到任之后,经过一番的调查,发现这些毛贼是有组织的。每个片区,都有一个贼头。由于毛贼的多年供养,这些贼头现在都跟体面人一样,居华屋,出有车,童仆成群,还有自己的产业。于是,张敞就把这些贼头都找来,把他们都委任为京兆之吏,让他们负责治贼。贼头们做了“官”,大开宴席,毛贼们都来送礼庆贺,觉得这下子有靠山了。酒酣耳热之际,贼头们趁着毛贼酒醉,一一在他们的背上做好记号。这些毛贼出门之后,凡是背上有记号的,悉数被拿下,一天就拿了几百人。再由拿下之人追查过去,没几天,长安城大体太平了。以贼制贼之策,再建奇勋。

有功的张敞,没有升官,在京兆尹的任上一干就是九年。京兆尹这个买卖,谁都干不好。张敞出了名的会做官,即使是这样,还是得罪了人,最后因好友杨恽的牵连,好些大官都弹劾他,他却不识相地上书营救朋友。所以,道上传他就要被罢官了。正在这时,他指派门下吏絮舜去办件事,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办,说是张敞就要被罢官了,总共不过五日的官运了(五日京兆),能奈我何?张敞知道后,马上将这个絮舜抓起来,严令属下昼夜究治,竟治其死罪,而且马上处死。

当时的地方官,都有生杀予夺之权,可以独立判人死刑,开刀问斩。当然,如果案卷有瑕疵,则可能被御史弹劾。唯一的禁忌,是春天不能行刑。怕的是处死人上干天和,导致灾异。其时,冬日已尽,马马虎虎算是春天了。张敞抓紧时间,在立春前夕杀了这个蔑视他的家伙。杀之前,张敞还遣人告诉絮舜:“怎么样,我这五日京兆,杀不了你吗?”此事上达皇帝,原本汉宣帝还犹豫要不要办他,这下非办不可了。于是,张敞成了平头百姓。

张敞成为平头百姓之后,长安的治安又开始不好了。一日,皇帝派使者到张敞家,说是皇帝有旨,要张敞跟他们走。家里人吓得要死,说是皇帝要杀他了。唯独张敞不害怕,笑着说,“我已经成了老百姓,若要杀我,派个郡吏来就办了。皇帝派使者来,肯定是他要用我了”。进宫见皇帝,果然,汉宣帝是要启用他。

启用他不是为了长安的治安,而是更大的事——冀州出了大股的贼寇。不是偷鸡摸狗,也不是拦路打劫,而是有扯旗造反之嫌。见了皇帝,张敞第一件事是为自己辩白,说“我杀的那个家伙,一向受我的厚爱,突然之间觉得我只能做五日京兆,就撂挑子不干了,这样背恩忘义的人不杀,简直没天理”。皇帝正在用人之际,只好听张敞抱怨完,然后任命他做冀州刺史,让他去救火。

到了冀州,张敞故技重施,通过关系,找来若干当地能够降服的亡命之徒,拜之为属吏。有了耳目,张敞而后打探到当地贼盗的魁首所在,一举拿下。其余的贼寇,都躲进了当地的广川王府,广川王和他的兄弟一直都在庇护这些人。张敞尽发郡国之兵,亲自带领,兵车百乘包围王府。然后顶着风险,张敞进王府搜查,将所有贼寇一网打尽,当着广川王的面,就把这些人都杀了,头颅就挂在王府大门上。然后张敞还不依不饶,上书弹劾广川王。汉宣帝网开一面,没有把这王爷废了,只削减了他的封户。

京兆从来难治,哪个朝代都如此。京师之地,王公贵族多,达官贵人多,皇亲国戚也多。互相攀连,牵一发动全身,究治不法,弄不好就碰到了哪个大人物。加上京师繁华,市场繁荣,来往人员广且杂,是匪类藏匿和作恶的好去处。而这些匪类,也难保不跟大人物有勾连。所以,好些牛人在别的地方为官做得挺好,到了京兆,往往就栽了。西汉京兆尹做得长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赵广汉,一个就是张敞。

赵广汉是法家思想的实践者,皇帝的“忠狗”,一面严刑峻法,一面广布眼线,每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犯罪分子。赵广汉对权贵和权贵亲戚家人敢犯禁律者,也严惩不贷,决不宽假。甚至,这些人没有犯罪,仅仅因为皇帝不喜欢,他也会毫无顾忌地下手。霍光死后,赵广汉知道皇帝对霍光不满,就带人到霍家搜查,砸掉了霍家的买卖。

一般来说,无论赵广汉惹了多大的乱子,皇帝都不会治他的罪。顶多降一级官职,然后再给他恢复。但是,赵广汉这样的跋扈,惹事必定越来越多,招来的嫉恨也越来越重。终于,他做得太出格了,跟当朝宰相魏相迎面相撞。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赵广汉派人查抄了宰相的府邸。其时,汉宣帝还没有打算弃用魏相,赵广汉横过了头。就这样,赵广汉倒了霉,墙倒众人推,被判处了死刑。临刑,长安百姓都来替他讲情,要皇帝留着他,保一方的太平。可是,人还是身首异处了。

张敞治理地方,其实跟赵广汉差不多。无非是以贼制贼,以盗治盗。所谓的耳目眼线,原本就是匪类。所谓的治理,也无非是求个面上的太平。贼盗,是不可能真的清理干净的。但大面上的秩序肯定会有,不至于乱糟糟的没有头绪。每个大点的案子,张敞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如果还要破案,基本上都能破得了。大人物丢了贵重的东西,跑了不想走失的童仆,要找都能找到。百姓因为没有了白昼行劫,也能有点安全感。

张敞的高明,在于不大得罪权贵,尤其不会为了皇帝去得罪权贵。只给皇帝看家护院,不给皇帝做“猎犬”,四处猎人。即使抓到了确有造反证据的广川王刘姬,也不去动他,把决定权留给皇帝。虽然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难免得罪人,但张敞开罪的人要比赵广汉少多了。班固说,张赵之间的差异,是张敞习经通春秋的结果。其实,张敞所为,还真不像个儒者,他习经,大概只是为了仕途(西汉中叶,皇帝已经很喜欢任用儒生了),本质上,他还是个法家,或者说,是一个巧宦。只是,他比赵广汉更知道节制,知道借力打力的道理。这样的道理,后世的城市管理者无论何种面目,其实都懂。

权力者的生肖迷信

偏好,嗜好,好些人都可能有。但是,有权的人把自己的偏好放大,施之于治下的民众,则成了灾难。

中国人都有属相,十二生肖,怎么也得占一个。现在的年轻人被西方的星座迷住了,只谈星座不论生肖。但星座没有流行之前,人们对自己的属相还是相当在意的。有意无意,总觉得自己属相的那个动物,跟自己多少有点关系。这其中,属龙的最好,因为世界上原本就没这种东西。除了传说,或者雕刻和画上的龙,龙跟人们的生活不发生关系。而且龙到底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谁也说不好。人说胆小如鼠,气壮如牛,但没有说气壮如龙的。只有一个龙马精神,但说的是马,不是龙。

我刚懂事的时候,被大人告知我是属鸡的。翻看十二生肖图上的鸡,感觉很亲。再大一点,对家里养的鸡自觉负有义务,经常出去弄野菜喂它们。家里来了客人,杀鸡待客,我心里愤愤,但无力抵抗,遂以不吃代为抗议。这样的傻事,一直到成年才不做了。

一介小百姓对自己属相的动物表示亲近,甚至溺爱,大不了是一种偏好,跟别人无关。即使看着人家杀跟自己属相相同的动物,顶多也就是跳着脚抗议,没有用,也碍不着人家什么,弄不好还招来一顿打。属鼠的人不灭鼠,眼看着家里老鼠成灾,也只好随它去。但是,如果是大人物也这样狂热地生肖迷信,而且手中的权力恰好没有什么限制,这个事可就大了。

宋仁宗赵祯对自己的属相很在意。他跟我一样,属鸡,心里老大不乐意人家杀鸡。只是,他是个仁慈的皇帝,不能下令禁止天下人杀鸡。但是有一条,京师之内人们买卖鸡只,不能倒提着走,多少给鸡们留点脸面。但是,他的后辈宋徽宗赵估就没这么宽厚了,宋徽宗属狗,见了狗就亲。宰相范致虚拍马屁,上书说陛下属狗,可京师有好些人以屠狗为业,还是禁止的好。于是,宋徽宗下令天下禁止杀狗,保全了狗命,让好些人失业,好些人没了吃狗肉的乐子。到了明朝,出来一个长不大的顽童皇帝,明武宗朱厚照。此公姓朱,属猪,对猪有特殊的感情。于是登基之后,下令禁止杀猪、吃猪肉。中国人吃猪肉由来已久,蔚成风气已经几千年了,真的不知道那些日子国人是怎么过的。

武则天信佛,自己有一阵儿吃素,忽发奇想,下令天下禁屠。这样的事儿,属于跟生肖迷信类似的偏好泛滥。在则天朝,好一阵儿害得天下人都没法子吃肉了。幸好官员们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出来办法应付。凡是桌上有肉,众口一词,都说这玩意是自己死的,没人杀。所以,也没耽误大家享受,至少没耽误官员享受。这个武则天,信佛就禁屠,不许杀生。但看上了清俊的小和尚,却拉入宫里做面首,破了人家的色戒,那又怎么说呢?跟强权者没处说理去,大权在握,什么都是她说了算。

皇帝这样胡来没人能拦着,人家是天子。但是,有些官员一朝权在手,在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地,也敢贯彻生肖迷信。清朝有个县令属牛,禁止自己辖境百姓杀牛。但凡抓到杀牛的,就把屠夫关起来,周围放上他所杀之牛的肉,大热天,让其腐烂发臭。臭气熏天,以至于把人熏死。那时候百姓其实也不乐意杀牛,但这样对付杀牛的,也让人受不了,几至于激成民变。

属什么,跟属的那个动物没有关系。这一层意思,在那个时代,也许人们并不十分清楚。但是,迷信到要捍卫这个属性的动物,尤其这种动物属于家禽、家畜的时候,就有点荒唐了。只有大权在握的人,能够把这种荒唐发挥到极致,让老百姓因此而过得不爽,有些人(犯了禁令的)还可能因此而丢了性命。

偏好,嗜好,好些人都可能有。但是,有权的人把自己的偏好放大,施之于治下的民众,则成了灾难。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那些饿死的,是自己要讨楚王的欢心,心甘情愿,饿死活该。但是如果楚王下令,境内所有女人都必须细腰,腰不达标就要接受惩罚,这就是暴政了。

所以,不受约束的权力是灾难。因为这些权力的拥有者,一旦有了某种迷信性的偏好,就有可能转化为公共政策,甚至法令。

元祐党人碑

宋朝年间,支持变法的人称元丰党人,反对变法的称元祐党人。元丰党人当政,大刻元祐党人碑,宣布这些人属于奸党,要勒之于石,让他们千秋万代臭下去。

元祐是北宋哲宗赵煦的年号。北宋一朝,闹变法闹得不行,来回折腾。老子神宗赵顼变法,儿子哲宗赵煦不变了,复辟。于是,当年一干反对变法的人,以司马光为首,组织还乡团杀回来了。从此以后,支持变法的人称元丰党人(元丰是神宗年号),反对变法的为元祐党人。此后反反复复,到了宋徽宗赵佶这里,变法派声势大振,丞相蔡京对司马光这干人恨不过,但人都死了,也没法再贬斥发配。他为了彻底清除余毒,奉皇帝的旨意下令各州县大刻元祐党人碑,宣布这些人属于奸党,要勒之于石,让他们千秋万代臭下去。于是,就有了这著名的元祐党人碑。

其实,北宋的制度和政治的确需要改革。漫说后世,就是当时人也感到毛病特多,官制叠床架屋——床上架床,还添若干大小椅子板凳什么的。反正让大家什么事都干着别扭,一件小事折腾半年。但是,变法党人王安石他们,按着强化国家权力的思路做,动静忒大,不仅折腾官场,而且折腾百姓。所以,好些人反而感觉不如不变。

皇帝不换,这老儿自己决定的变法,不好自己否定;但是皇帝一换,老子死了,儿子上台,之前的变法就可以被推翻。弗洛伊德说,儿子都有仇父情结,放在皇帝身上,大概不错。孔子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然而,老子喜欢的,不论是人还是政策,儿子必定不喜欢。所以,老子的宠臣,必定会栽在儿子的手上。于是,反变法的复辟党上台。

然而,复辟党司马光等人上台,做得太绝,尽废新法。哪儿有这个道理呢?旧法要是十全十美,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变?政治效率怎么会那么低?归拢在反变法这边的某些人,比如苏轼,其实对王安石变法中的某些内容(免役法)还是认同的。只是,人家就是要把他归在复辟派里,他也就只好做元祐党人了。北宋后期,复辟派整体上不吃香,所以,在一个短暂的元祐年间过后,复辟派就一直倒霉。苏轼就被贬了又贬,一直发到海南岛的儋州,相当于到天涯海角了。幸亏他看得开,活得久,终于盼来平反那一日,但是又到寿了。他当然想不到,死后居然还要被人折腾,名字刻上石碑,让他遗臭万年。

但是,各个州县刻碑的时候,出过一点小麻烦。北宋文化市场发达,元祐党人中,苏轼、黄庭坚这些人早早成名。在世的时候,就可以靠写字作画赚稿费了。由于文化普及程度高,经过市场的传播,即使贩夫走卒也知道这些人的大名。他们的字画招人喜欢,文章也有粉丝,而且是铁粉。苏轼流放期间,之所以能活得不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走到哪儿都有粉丝。粉丝们可不管这些人是否犯了政治错误,该喜欢就喜欢。合影是没办法了,但讨幅字儿、求首诗,却是家常便饭。当然,字画和诗都不会白作,银子和酒肉,甚至还有美女,滚滚而来。

政治挂帅,阶级路线什么的,在那个年头,人们还没有概念。尽管大家都崇拜皇帝,但皇帝不喜欢的人,却未必一定会全体共诛之,全国共讨之。蔡京要刻元祐党人碑,要找刻工,这些刻工有些是刻过苏轼和黄庭坚诗作的,有些居然想不通。九江这个地方有个刻工,名叫李仲宁,手艺很棒,他接到地方官的指令,要他刻党人碑。他说,小人家贫,靠刻苏学士和黄学士的词作得以饱暖,现在要以奸人为名,将他们刻在石上,我不忍心;长安这个地方也有一个出色的刻工叫安石,他也不肯,地方官加以鞭笞,不得已,他说,非刻不可的话,我不能刻上我的名字。

虽然人们总是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为读书人,不相信劳动人民一定会比读书人道德高尚。底层的百姓,每每弯子转的没有读书人那么快,想不通的时候肯定是有的。什么叫作好人,什么叫作坏人,他们自己也有一个标准,肯定跟上面的政治标准不怎么一样。

党人碑刻完之后,虽说遍立各个州县,但立碑的蔡京后来也完了。不及等到后世,就在他倒台的当口,人们评价此人就是个奸人。遭贬之后,没人给饭吃,活活饿死。当然,元祐党人碑也立马被砸毁,剩不下几个了。风水轮流转,谁知道最后转到哪儿?蔡京等人,当初的心机不可谓不深,最终都是白费。

清朝皇帝的乘车难题

坐轿子不仅舒服,而且在社会性上面感觉良好,清楚地区分了“人上人”和“下人”。

皇帝坐车吗?当然坐。君不见秦始皇兵马俑坑里发掘出来的安车,那就是皇帝坐的。当年秦始皇周游天下,坐的就是这种车;死在半道上,配上一车鲍鱼拉回来,也是这种车。再往前推,周朝周天子大概也坐车,周穆王也是坐车满世界走,据说还西去见了西王母。秦国的祖先,就是给周王驾车的。帝王坐车,驾车的人当然得坐在乘车人的前面,在轿子没发明之前,没有人对此提出礼仪上的异议。孔门的《三礼》,对此一句话不说。

中国的车,两个轮子,没有减震装备,坐上去不舒服。路况要是不好,就更不舒服。过去乘马车或者骡车长途旅行,一天走下来,乘车的人骨头都快颠散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在车上面做改进,反而另辟蹊径发明了轿子。

轿子跟车不一样,是人抬着走。轿子越大,抬的人越多;抬轿的人经验越是丰富,坐着的人就越舒服。无论路多么崎岖不平,经过人的肩膀和轿杆的消减,颠簸度可以消解为近乎零。到了清朝,轿子经过进一步的改进,宽大舒适,坐的人可以在里面睡觉。不仅吃食和烟具可以放在里面,只要坐的人不嫌味,马桶一样可以装进去,像个活动的小房间。小汽车传到中国,国人命名曰“轿车”,其实就舒适度而言,轿车还真不如轿子。轿子这样舒适,所以,连带兵打仗的将军能坐轿,都绝对不骑马,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民国。民国时期,从国外学了军事回国的将军们,带兵征战时也经常坐轿。一旦轿夫反水,或者撂挑子不干,将军就成了瓮中之鳖。

坐轿子不仅舒服,而且在社会性上面感觉良好。什么叫“人上人”?坐轿子的人,就是“人上人”。尤其是官轿,不仅宽大舒适,而且等级森严。什么官阶,坐什么规格和颜色的轿,多少人抬,都有详细的规定。远远看去,不消见到人,只看轿子,就知道什么等级的大人物来了。所以这么一来,轿子就跟礼仪严密挂钩了。挂钩之后,在一般情况下,皇帝就不能乘车了。

抬轿的人,永远是“下人”。虽然说,抬轿和抬轿的比,还是有高低贵贱之别。给官员抬轿的,就比一般的轿夫高人一等;给皇帝抬轿的轿夫,那更是轿夫中的娇子。但是,他们在乘轿人面前,永远都是伺候人的——弯腰伺候人入轿,然后在下面抬着走。不像驾车的,可以坐在乘车人前面。所以,只要大人物出门的交通工具是轿子,就不存在礼仪的麻烦。

但是,这个状况碰上来华的英国人出现了问题。1793年,英国派出了以马戛尔尼勋爵为首的使团,来华商议两国的通商问题。这么大老远地来中国谈事,哪有不带礼物的道理。马戛尔尼使团带来了一大批先进的光学和天文仪器,还有一座精致的地球仪,再就是一些速射野炮。这些稀罕玩意儿,都是当时的中国人闻所未闻的。

马戛尔尼是来做商务谈判的,但从乾隆皇帝到底下的官员,却都当他是来进贡的。因此,在从大沽到北京的路上,中国官员就问马戛尔尼,说你带来了英国的国礼。但是,你个人就没有什么礼物献给我们的皇帝吗?马戛尔尼一听,感到特别奇怪,说各国外交哪有这样的事?但转念一想,这是在中国,也许中国人就是这个规矩。幸好,他此番来华随身带了一辆四轮马车,原来是准备在中国路上自己用的。看中国人接待的挺好,走到哪儿都有人接送,马车看来没有用了。于是他就说,我带了一辆我们那边的马车,送给皇帝(马戛尔尼自己的叙述确是如此,但他此行的礼品单上却有马车两辆,一冬季用,一夏季用)。

这辆马车,就这么给带到了圆明园。在圆明园里,中国官员和太监都围着这辆奇怪的马车,大力围观,看了又看。有人说,马车前面的座位肯定是皇帝坐的,因为它高。另外的人说,不对,后面的座位有软垫,四面有玻璃窗,而且华贵,应该是皇帝坐的。第三个人说,前面皇帝坐,后面是娘娘坐。第四个人说,皇帝坐后面,娘娘坐前面。吵成一锅粥,争执不下,派了个老太监来问马戛尔尼。马戛尔尼说,后面皇帝坐,前面是驾车人坐的。太监说,驾车人不能站在地上赶车吗?“不能,马车是用缰绳操纵的。”一听马戛尔尼这么说,所有人都炸了。驾车的下人怎么可能背对着皇帝,而且坐得还比皇帝高?

结果不问而知,这辆马车,皇帝是肯定不坐了,再舒适也不坐。马戛尔尼去热河见乾隆时,乘坐了另一辆英国式的马车,让随同的中国官员赞叹不已。但是,这样的消息即使乾隆知道,也不会坐这种马车。不仅乾隆不坐,后来的皇帝也都不坐。当时马戛尔尼还天真地以为,有了他送的马车之后,皇帝肯定会弃中国旧式马车不用,用他的。但是,真正被弃用的,恰是他送的车。光绪年间,上海租界里西式马车已经流行,来上海看西洋景的,必坐一回四轮马车过把瘾。但皇帝不坐,太后也不坐。

再后来,汽车发明了,老外送给皇帝、太后一辆汽车,也就是我们说的轿车,但由于开车司机还是得坐在太后和皇帝前面,不合礼仪。所以,这车送了也白送,搁在颐和园里放着。庚子年,太后和皇帝逃难,坐的是中国式的骡车。如果有辆西式的马车,哪怕就是马戛尔尼送的那辆,跑起来都比中国的骡车快了好些,也少担惊受怕几分。

中国是礼仪之邦,礼仪上的事儿,都是天大的事儿,即使因此耽误了大事儿,也只好认了。

内务府的油水

包衣出身的人地位卑贱,没受过什么教育,但只要进了内务府,就格外有钱。让外人看着眼热。

“房新,树小,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过去老北京有这么个说法,说的就是内务府的官员。所谓“房新、树小、画不古”,无非是讽刺人家是暴发户。房子是新建的,新是新,但规模一定宏丽漂亮。树小,是因为院子刚建,所以树还没长起来。所谓画不古,是说人家墙上的字画没值钱的,不是因为没钱买,而是没有鉴赏力,买了假画。

清朝的内廷事务不让太监管,管事的是皇帝麾下由上三旗的包衣组成的内务府。所谓包衣,就是汉人所谓的家奴,内务府里有满人,也有汉人。太监和包衣,实际上都是家奴,但历史上太监专权的灾祸实在太多,让进了关的满人害怕,觉得还是原来自己使唤惯的奴才好点儿。包衣出身的人地位卑贱,没受过什么教育,但只要进了内务府,就格外有钱。让外人看着眼热。

说起来,《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也是内务府包衣出身。连汉人都算上,人家该是清朝最有文化的人。一部小说,不仅立意不凡,人物刻画感人,而且诗词歌赋,外带园林、服饰、饮食文化,什么都有。但是,这样的人,在包衣中,应该是例外。多数的旗下包衣,的确没什么文化。

没文化的上三旗包衣,却有固定的官缺属于他们,这就是包衣缺,非包衣不得染指。包衣缺,就是内务府以及所属机构的官位。这些官位按说薪俸都不是很高,也没有多少养廉银。但是,内务府是服务皇帝的机构,这种机构,最大的特点就是特权大,管的都是有油水的事务,而且操作模糊,浑水摸鱼的机会特别多。所以,只要在内务府担任一定的职位,想不发财都难。

比如说,内务府管理皇宫的特供,有的珍稀物品就成了垄断。关外的山参,在清朝,商家是不能自己采买的,所有的山参都只能卖给内务府。但是,这样多的山参皇宫里的人根本吃不完,于是内务府就往外卖。外面的人,想弄点山参治病养身,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当然,内务府卖出的价格比收购的高多了。这一笔买卖,由于其垄断性,收入就不小。这样的买卖,出与入都有很大的含糊性,经手人渔利的可能性大得不得了。有些特供职位,比如采买丝织品的织造,往往还可以兼管海关和内地关卡,掌握关税,甚至担任盐运使。我们知道,古今中外,这都是“肥缺”。所以,做一任织造,“肥得流油”。

内务府还有一项不确定性的收入,是籍没。官员犯事,要抄家籍没家产。但没收的财产不进国库,进的是内务府的内库。内务府官员靠这个活计弄多少钱,也是没数的事。都说“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其实真正吃饱的是内务府经办人员。清朝皇帝热衷抄家籍没,实际上却便宜了自己的家奴。

连卖官鬻爵,内务府都要插一手。按道理,历朝历代卖官的钱,都是由吏部经手,钱入国库。但清朝还有一个小偏门,走内务府。走内务府的买官路线是个捷径,得官容易,有些跟宫里有关的职位,比如侍卫什么的,还非走这个路径不可。

说白了,内务府的职位,就是借着皇帝的名义捞钱。内务府经手的所有东西都是给皇帝的,谁敢说半个不字?但是皇帝用得了吗?当然用不了。每顿饭,里面的山珍海味不算,单一般的食材,皇帝一个人的规格就得有几只羊,十几头猪,成百斤的牛奶,成百斤的精品蔬菜瓜果。皇帝就是头大象,也吃不了。吃不了不要紧,有人会吃的。但都是打着皇帝的名义吃,吃了也白吃。同理,每年特供的山珍、海味、人参、貂皮,以及宝石珍珠,也都名义上是皇帝的,最后到底是谁的,真是说不好。否则的话,皇帝一辈子不用干别的,光浏览品鉴这些宝物,就把时间都填满了。碰上节假日、特别的庆典、皇帝出行、狩猎,光那个排场,钱花的就像流水似的。这样的冤大头钱,谁经手,谁“肥”。

内务府的缺“肥”遭人嫉妒,落马也快。所以,内务府的人给人的印象就是暴发户,“房新、树小、画不古”。暴发不久,就落马,然后再来一个新的,依旧“房新、树小、画不古”。即使做到内务府大臣,也照样保不住身家。光绪朝的内务府大臣立山,深受西太后的宠爱,位子很稳,自己还不放心,设法转任外官,做了户部尚书。临到闹义和团,依旧被嫉妒他的人陷害,入了大狱,而且很快就被杀了。一个根本不知道西学为何物,并不赞同变法的“混小子”,就因为内务府的出身太“肥”了,被人趁乱算计,哪儿有理可讲。

古今中外,官缺不能太“肥”。太“肥”了,好处多,但风险也大。

清代教授们的生财之道

教授是个斯文的官职,但是,斯文不能当饭吃。薪水太低,斯文的教授也会干些不斯文的事儿。

清代有一类官被称为教职,在府一级为教授,在县一级为教谕和训导。但从七品到八品的小官,老百姓分不出来,统称他们为教授。教授的官阶,在百姓看来也不低了。不仅作为吏的书吏不能比,也高于杂佐官的典史和巡检。但是,教授们的日子过得却远没有这些基层小官吏好。原因是什么?手里没权。

典史、巡检和书吏参与治民,权不大,能用就好;薪水不高,但外快不少。可是,教授、教谕之类,只负责管理当地的官学,即官办学校。名义上,是生员(秀才)的老师。但是,这种官学平时不上课,每临大考,秀才们也只是在家用功,在学校自习。加上考取秀才的时候,县、府、院三级考试都是县太爷、知府和学政主持。在那个时代,人们只管录取他们的人叫老师。所以,教授、教谕们虽然名义上也是老师,但却没人认账。秀才都管不了,那么老百姓就更不买账了。官学又称学宫,跟孔庙放在一起,一年四季不让老百姓进。老百姓也不知道孔子能有什么用,所以连带着连学宫一并冷落。

所以,当学官的,没有什么外快可捞。只有三个小小的机会,可以弄点钱:一是,参加童子试的童生需要找资深秀才作保,如果经过教谕,那么得给人家一点手续费,几钱银子;二是,童生如果考取了,正式入学也要给教谕一点孝敬,也是几钱银子(即使这点钱,童生和秀才还经常赖账不给,教谕、训导们也无可奈何);三是,每年祭孔、春秋两次仪式完了,祭品,主要是一个大猪头,按例归教授们享用,前两个好处经常会落空,但这个便宜,却铁板钉钉是教授的。

清代实行的是官员低薪制,一个县令每年不过40两银子,教谕、训导就更低。如果单凭薪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是,县令大权在握,征粮征税,审理官司,有大笔的外快可捞,日子非常滋润。不仅他滋润,连带围着他转的人都一块儿滋润。可怜教授们自成系统,枯坐学宫。就凭那点死薪水,一家大小连个油水都没有,能吃块豆腐,已经算改善生活了。所以,人称教授是豆腐官。豆腐官要想沾点荤腥,就得指望沾孔夫子的光。

老实人没办法,就是坐等,每年熬到祭孔那天,打个牙祭。但不那么老实的,也会在祭品上打主意。祭礼是教授们张罗的,祭品合适与否,他就可以说了算。一般来说,猪头是由卖肉的屠户提供,教授可以挑剔说猪头太小,你就是给了大的,他还说小,你也没辙。杀猪的没法跟朝廷命官论理,塞上一点银子,人家就说合格了。在直隶,祭孔照例要杀羊,教授挑剔的对象就由猪变成羊。反正,你不塞银子,人家就说你的羊小,换大个的,也不行。教授平时买不起肉,即使你的猪头、你的羊足够大,一两天吃不了(那时没有冰箱,剩余的肉放不住),但教授碍于身份,又没法子卖剩余的肉赚钱。所以,他们就趁机捞几个银子,以后买肉吃。因此,碰上这样的事,老百姓都理解。

教授是个斯文的官职,但是,斯文不能当饭吃。薪水太低,斯文的教授也会干些不斯文的事儿。

温柔的天下体系

中国人,从来都有对自己视力之外的事情存而不论的本事,他们不来,就假装他们不存在。

天下体系的传统在延续,优待外人、苛待自己民众的传统,也在延续。天下体系的温柔上面,有天朝民众的血和汗。

“中国是天朝上国,天下中心。”这样的观念,自打《禹贡》问世以来,被多少代的统治者坚守着。即使外夷打将进来占了半壁江山,像女真人那样,不仅逼着汉人的朝廷纳贡,而且还要称女真的君主为叔父,这样的观念,也依旧在。

继承了明朝江山的满人,也继承了明朝的朝贡体系和天下观念,凭借武力和手腕,把朝贡体系扩大了。西北边的游牧人,也渐次被纳入其中。虽然说,原来给明朝纳贡的朝鲜和越南,骨子里对原来的狄夷满人并不买账,但该纳贡却依旧纳贡。因为纳贡,在经济上,是个有大便宜的事儿。

历朝历代的中国皇帝,也包括那些在中土称帝的胡人,对欺负到头上的外人都很头疼。但只要这样的欺负不严重了,就都又热衷于怀柔远夷。隋炀帝下令外来的胡人吃饭可以不付钱的事情,有点过分,但对外来胡人的优惠,一直都存在。中国的皇帝可以对自己的百姓狠,但对外来的胡人,却是能怀柔就怀柔。

所谓的天朝上国,天下中心,理论上其实是个文化意义上的“太阳”。周边的各族人民,包括远恶边鄙地带的远夷,都应该向慕王化,主动接受“太阳”的普照。因此,那些来进贡的藩属随便带来点什么东西,都会换回去一堆金银财宝。而且,天朝对于来进贡的藩属,一般不过问其国内的事务,只要你能接受我的册封。如果你像朝鲜那样,恭敬地接受册封当然好;如果像日本那样,将册封的金印一丢,也随便,没有人会因此而兴师问罪。

至于这个地球上存在的那些众多的邦国,根本不理会天朝上国的存在,顶多跟我们直接或间接地做过生意。那么天朝对这些国家也基本视而不见,连它们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地方,都可以无视。明朝末年,耶稣会的利玛窦来华,带来了由地球仪展开的万国舆图,但中国人见了,也无非就是对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国家感到了一点惊讶,并没有接着联想:为何这些国家都不来上供,接受王化。中国人,从来都有对自己视力之外的事情存而不论的本事,他们不来,就假装他们不存在。

在英国马戛尔尼使团1793年来华之前,欧洲的“夷人”其实也来过。除了来传教、找工作的,葡萄牙和荷兰人的使节也来过。只是这些使节的面目不清,弄不清他们是东印度公司派来的,还是国王派来的。他们来华胸无大志,只是想占点小便宜,所以在礼仪上一点都不纠结。跟暹罗、越南一样,来了进礼部,送的贡品也稀松平常。见皇帝,让三跪九叩,就三跪九叩。所以,尽管是远夷来朝,却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

但是,1793年来的英国人不一样。首先,他们是带着一个舰队来的,其中狮子号是艘带有64门大炮的巨舰。其次,这是一个庞大的使团,为首的马戛尔尼勋爵,是曾经做过驻俄大使的高级别职业外交官。使团不仅有各色专家,还有随行画师。其三,他们带来了大量的礼品,有中国人见过和没见过的各种天文仪器——地球仪和一架天文望远镜;还有中国没有的四轮马车,最先进的枪和炮(其中铜质的速射炮,可以每分钟发射20~30发炮弹);有中国人肯定见过的地毯、挂毯,各种产自欧洲的工艺品;当然,还有英国最自豪的巨大战舰的模型。

如果英国人真的是来进贡的,那么此番向慕王化的诚意可是够大的。所以,马戛尔尼使团的到来,给中国朝野带来的是一片欢喜。当时的乾隆爷已经83岁了,在位58年,自我感觉极好。当然,臣子们也跟着他感觉好。有什么能比一个遥远没有听说过的国家前来进贡,更能说明王朝的强大,皇帝爷的威名远播呢?

可惜,英国人不是向慕王化来的,备了厚礼,仅仅是为了要建立外交商务关系。确切地说,就是中英两国互派使节,各自驻在对方的首都,双方全面通商。而不是像当时那样,仅仅广州一口通商。为了全面通商的方便,英国方面还要求比照澳门,在舟山租用或者买一个基地,用来囤放商品。当然,按情势论,如果中国方面不答应这个要求,只要全面通商,英国人的这个要求也是可以放弃的。

其实,如果马戛尔尼来的时候,中国人没有那么一厢情愿,在没有搞清状况的情况下,就把英人来朝的消息炒大。清朝政府其实可以比照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建立一种平等的、不互派驻对方使节的商务外交关系。俄国沙皇的使节来华,对中国皇帝三跪九叩,中国朝廷的使节到了俄罗斯,也对沙皇三跪九叩。只是,后边这半截的事儿,需严格保密,不让朝中其他人,特别是其他国家的人知道就可以了。可是,英国人来了这事太大,太有面子,为了抢这个天大的功劳,和珅亲自操办,派自己的亲信接待英国人。等到和珅明白人家不是来朝贡的,而是要建立平等外交商务关系,英国人来进贡这事早已满朝皆知,再想偷偷地办,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在马戛尔尼来承德避暑山庄见乾隆的路上,尽管他一个劲儿地告知对方,自己的君主是西方的盟主,自己此番来华就是要跟东方的盟主——中国,建立平等的关系。但中国接待的官员,却想尽办法劝马戛尔尼按照中国的礼仪来见皇帝。最好,还要穿上中国的朝服。为此,他们费尽心思说服马戛尔尼,宽大的中国服装如何舒服。为了能说服马戛尔尼,他们甚至请出了在华的西方人。最后,和珅自己和乾隆的宠臣福长安都亲自出面了。为了吓唬马戛尔尼,他们中间有人甚至胡编说乾隆是蒙古人忽必烈的后代。

此时的和珅们对马戛尔尼的使命,已经不在乎了,他们知道建立平等外交商务关系这事,皇帝肯定不会答应。他们在乎的,是马戛尔尼见乾隆的礼仪。只要把马戛尔尼哄好了,让他答应见皇帝的时候三跪九叩,让皇帝在众多藩属国的使节面前有面子,他们就算大功告成。所以,无论马戛尔尼怎样努力,都没有人来跟他谈他的使命,一群像苍蝇似的围着他转的中国人,说来说去,就是让他按照中国礼仪见乾隆。

最后,被逼的没办法了,马戛尔尼做了一点妥协。他答应说,我带来了英国国王的画像,如果你们中间一位大臣在我的庐帐里,对着我的国王三跪九叩,那我就可以对着你们的皇帝也行中国的大礼。然而,这个皮球踢过来,竟然没有人敢接——谁也不敢对着蛮夷的国王行见君主的大礼。这事,对中国的大臣们,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如果谁这么干了,以后别说回家不好见祖宗,就是哪天被御史知道了,一个弹劾出来,人就别做了。

最后,马戛尔尼还是见了乾隆,以打折的英国礼仪,单膝跪倒,但不吻手——这个中国人受不了。

结果不像传说的那样,马戛尔尼的礼仪问题没有解决,中国方面就表现得非常冷淡。其实,乾隆见了马戛尔尼好几次,有一次,甚至要拉马戛尔尼去拜佛塔。只是因为信仰问题,马戛尔尼才没去。每次见到在众多匍匐在地的群臣中单膝跪着的马戛尔尼,乾隆都要特意传旨慰问一下。临别的时候,乾隆还特意拿出了据说是准备传给后代的宝石,送给英国国王作为礼物。尽管马戛尔尼一个劲儿地贬低中国方面的还礼,但依照惯例,这些礼物应该不会比英国人送来的分量轻——虽然双方对于贵重的认识,并不一致。

那封被后人反复引证的给英王的“敕书”,其实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傲慢。虽然拒绝了英国人的要求,但主要是强调祖宗之法不能改,而不是他乾隆不想答应英国人。为了说服英国人,敕书反复陈述西方人常驻中国的种种不便,使节以及驻在中国的非必要性,遣词用句已经到了苦口婆心的地步。甚至在马戛尔尼们到了广州之际,乾隆还派人送来一份诏令,传达他不得不否定马戛尔尼要求的无奈。

马戛尔尼在中国期间,他每日的开销,按英国遵循的国际惯例,是该由他们自己开支的,但乾隆却规定,所有的开支都由中国方面负责——每天的拨款,达到1500两白银。尽管马戛尔尼怀疑他们根本吃不了这么些银子买的东西,拨款都被人贪污了,但乾隆的这份好意,却是真实的。

可是,对傲慢的英国人这么友好的清政府,对自己的臣民却一点也不好。回去的时候,马戛尔尼是一路从大运河乘船,然后改走驿道去广州的。一路上,不管水深水浅,纤夫都必须拉着船走,拉不动,就皮鞭、军棍伺候。纤夫如果逃走了,就连夜在河边的村庄里拉人充役。这些充役的农民,能吃到一点英国人的残羹剩饭,就感恩不尽。

天下体系的传统在延续,优待外人、苛待自己民众的传统,也在延续。天下体系的温柔上面,有天朝民众的血和汗。

火攻的逸事

无论做什么,斗智不斗力,是国人的传统。打仗也是这样的。蛮打的人,即使打赢了,人家也不佩服。

按《三国演义》的说法,那时打仗,似乎很喜欢用火攻。火烧新野,火烧赤壁,火烧藤甲军……对了,还有火烧连营。两军交战,一方借助水火二君,以巧制敌,当然便宜。真要是得手了,对方弄不好就全军覆没。就像《三国演义》上讲的,七擒孟获最后一战,“让那兀秃国连个人种都没留下”。

当然,真实的战争,有没有那么多火攻,是值得怀疑的。放火烧人这事,得有引火之物。或者放火者自带,或者对方就有,或者周围环境里有。藤甲军这样的事,就算是真的,也只是特例。秋冬季节草木干燥,如果大兵驻扎在树林之中,人家放火,当然就着了道了。但是,这样的好事一般不容易实现,因为你能想到,对方也能想到,行军扎营预先就提防了。只消把营盘周围的草木清理干净,一般火就烧不进去了。在森林中遭遇火灾,最好的办法不是逃,而是清理出一块空地,道理是一样的。如果放火者自带燃火物,今天最好的是煤油,但古代没这东西,无非是硝石火药和一般的食用油。又没有特别多的人或者工具,所带有限,造成不了多大的危害。

战国时,田单使用火牛阵,在牛角上绑火把,尾巴上燃火,放出去冲击敌阵。听起来很令人振奋,但真的实行起来,其实未必就灵验。你怎么能保证那牛一定往前冲,不四处乱跑呢?真的要在牛尾巴上点火,疼痛难忍的牛肯定疯了似的乱跑。掉过头来,冲向自己人也未可知也。

20世纪20年代,军阀混战,直系军阀和冯玉祥的国民军打了起来。围困天津的国民军久攻不下,想起了火牛阵这回事。找不到那么多的牛,就用山羊代替。结果真的用了之后,发现疼极了的山羊四处疯跑。结果倒是“皆大欢喜”,对阵双方的将士们都在大吃羊肉。

当然,古人的火攻,未必没有这回事,但绝对是被小说夸大了。原本就是一点点的战斗助力,变成好看煞人的戏剧性故事。看了故事,哈哈一笑也就结了,但后人,尤其是军人,每每当真。一当真,就出笑话了。

鸦片战争的时候,跟英军对阵的前线,无论广州还是浙江,中国军队都采用过火攻之术。这样高明的主意,据说来自高明的林则徐。当年传说赤壁之战的火攻,是一群船上装满了硝石火药之类的引火之物,借假投降冲入被铁链连锁的敌人战船中,这才烧了起来。三国时期的战船都是木制的,外面涂了桐油,易燃。这样的火攻,听起来还靠谱。但是,鸦片战争中跟中国军队对垒的英国战舰,虽说多数是木制的,但都包了铁皮,不大容易烧着。而中国人的火攻就是弄一些木筏子,堆上柴火,先点着了,然后顺流往下放,指望把敌船烧毁。英军见了这样的火攻,有的干脆不理,有的派一只小船,用抓钩把着火的木筏子一拨,就都溜到别处去了。

《三国演义》是满人的最爱,鸦片战争时在前线指挥的,大多是满人。即使是汉人将领,对于《三国演义》这样的小说也喜欢的不得了。用三国故事当谋略大全,进而指挥战争,在国内战场上,屡见不鲜。真正看《孙子兵法》的人其实不多,大家都对《三国演义》《水浒传》特别热衷,比照着故事里的事儿,在现实中操练。这样的主意,主将都听得进去。据说,用的好的,还真的占便宜。

无论做什么,斗智不斗力,是国人的传统。打仗也是这样的。蛮打的人,即使打赢了,人家也不佩服。佩服的,就是传说中诸葛亮这种,四两拨千斤,用巧力和智谋战胜对手。但奇怪的是,这样的谋略放在中国的内战上,也许还可以用用,碰到洋人就不怎么灵了。人家就是按照他们军事学的教科书的方法打仗,一板一眼——两军对阵,先用炮火覆盖,然后步兵包抄。人家的战舰,动辄几十、上百门大炮一次齐射,我们的水师兵船,就只有下沉的份儿,我们的炮台也只好失守了。费尽心思想出来的火攻,用了只当扯淡,供人一笑。还不如广州城名将杨芳用的马桶阵——城头上一下子竖起无数个女人用过的马桶,再加上臭臭的裹脚布,迎风飘扬。一时间英国人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还真就暂停了进攻。

不在军器上下功夫,不在训练上想办法,一味玩中国谋略。碰上洋鬼子,最终火攻也好,马桶阵也好,都只能见鬼。

钦差大臣去了澳门

清末的一系列变故,终于让朝廷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但并没有看清楚这个世界。

澳门是明朝中叶(1553年)被葡萄牙人混赖,赖去的。反正每年给地方官贿赂,地方官就当一个额外的财路,懒得去较真。时间一长,就成了既成事实了,如梦方醒的朝廷也只好认账,就当租给人家了。以天朝上国自居的明王朝,对于天高皇帝远的广东地方,一向不那么认真,地方官也就糊弄。任由夷人赖在那里,权当是“怀柔远夷”了。只是为了防止华夷混杂,朝廷在澳门半岛的出口修了一个关闸,派几个兵守在那里。当然,根本就防不住人们的进出,只是意思意思。

自打那时以后,由明及清,罕有朝廷高官进入澳门。尽管在法律上澳门还是中国的,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里已经是夷人住的地方了。深入夷境,没有本事化夷为夏,很容易招致物议的。中国就是这样,小百姓好奇心很重,但官员大人几乎没有什么好奇心。做事首先担忧的,是官帽子。

在清一朝,广州跟澳门离得不远,可是别说两广总督,就是广州知府,也没听说有谁去过澳门。去澳门办事的中国官员倒是不少,采买洋货以及红夷大炮,但都是低级官员。倒是澳门的葡萄牙人乐于派使节去北京,参拜皇帝。跟后来的英国人马戛尔尼不一样,派去北京的葡萄牙人个个都三跪九叩。听说马戛尔尼不肯下跪,葡萄牙人还愤愤不平。

然而,朝廷的钦差大臣林则徐和两广总督邓廷桢在主持禁烟期间,居然要去澳门走走。这个事,让澳门的葡萄牙总督很是兴奋。葡萄牙人一直就想跟两广当局接上官方关系,但始终接不上。这次钦差大人肯屈节来访,当然是件好事。葡萄牙人当时还没有远见,能意识到在后来的战争中,清廷必输。在当时,他们认为能跟清朝官方多套近乎,对他们今后没坏处。

在林则徐和邓廷桢动身之前,林则徐已经派人来过澳门,让澳门人配合禁烟,不许向澳门的英国鸦片贩子供应食物,将他们逼走。但是,他们此行显然不是为了巡查澳门方面事干的怎样,而是来打探夷情的。林则徐来广州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来之前的种种关于夷人的成见,眼见得越来越不靠谱了。眼前的对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拐个弯通过澳门,也许可以一窥真相。

林邓二人是道光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1839年9月2日)动身的,当年的路不好,从广州到澳门居然走了一天。临近澳门,还在一个都司衙门里歇了一晚,第二天才赶到澳门。过了关闸,澳门总督率领百名葡萄牙兵组成的仪仗队亲自迎接。林则徐注意到,仪仗队里还有乐队,奏“夷乐”。过了关闸,在望厦村有座新修的关帝庙,林则徐进庙上香,然后命通事传谕澳门总督来见。林则徐赏给了澳门总督四样礼物,色绫、折扇、茶叶和冰糖。给澳门的夷兵送上了牛羊和酒,外加400块银元。就这样把总督当下属,澳门总督居然也没意见。然后林则徐他们经三巴门,进澳门著名的妈祖庙进香。

我估计,此行从头至尾,林则徐他们都是坐着轿子。就这样,轿夫们抬着林则徐和邓廷桢,在澳门总督率仪仗队的陪同下,沿着澳门南环街走了一圈,走马观花地考察了这个夷人住的弹丸之地。当然,澳门总督也给林则徐指示了哪些地方曾经是英国人住的,现在都已经空了。说明他对钦差大人的指示,相当认真地执行了。

但林则徐注意的不是这些,他注意到了街上的夷人,无论男女,都出来围观,有瞬间拥有众多粉丝的感觉,多少有点兴奋。看了澳门的建筑,觉得楼盖得很高,多至三层,金碧辉煌的,说明夷人“好治宅”,这是个好评语,还是恶评呢?不好说。但对于澳门夷人的服饰和装扮,却大生恶感。觉得这些人男的包裹紧密,穿着紧身裤袜,活像我们戏剧里扮演狐狸、兔子之类的演员;头发是卷的,却又剪去一些;胡子很多,却半剃半留。女的则头发分梳成两道三道,衣裙上身袒露,下身重裙。加上还有黑人,黑的像漆一样给葡萄牙人做奴仆。所以,看了吓人。林则徐在日记里感慨道,说广东人称呼夷人为“鬼子”,看来不是骂他们。他对夷人的婚姻自择,也感到不以为然,说是“真夷俗也”。林则徐转了一圈,当天就出来了,第二天返回了广州。

尽管对“洋鬼子”印象不佳,充满了华夏自豪感。但是林则徐的确有涵养,在澳门期间一点都没露出来。而且,他还派人收集澳门新闻纸(报纸),以及一切有助于了解西方的材料。有多少算多少,多多益善;还通过澳门,采买了好些西洋大炮和一艘英国商船,后者被改装成军舰,供水师练兵,攀爬敌舰之用。

但是,澳门的葡萄牙人对林大人的印象却不错。他们的报纸盛赞林则徐,称他跟那些“手握大权,却不知英吉利并美利坚之事情,骄傲自足的大人先生不同”,说他不仅善于收集有关外国的知识,而且“凡有所得,不辞辛苦,常时习用,记在心中”,真是一个“聪明好人”。

但是,这个聪明好人虽然屈尊去了一趟夷人待的地方,却还没有抛弃传统士大夫对狄夷的偏见,并没有对眼前有着锐利火器、坚固高大兵船的夷人给予足够的重视。眼睛是睁开了一条缝,但并没有看清楚这个世界。

其实,澳门周边的好些农民和商人,由于多年跟葡萄牙人打交道,他们对西方人的了解其实还蛮深的。可惜,已经开始了解西方的林则徐,此时居然完全没有顾及这些“洋人通”,从来没有问过哪怕一个买办,去了解夷情。而这些“洋人通”,直到洋务运动期间,才有了用武之地。

抄查琦善

前面奉命禁烟的林则徐使命未了,英国人打上门来。直隶总督琦善汇报说,英国人受了冤屈,前来诉冤的。琦善做了钦差大臣跟英国人交涉,才发现他们是要中国开放,要香港。

鸦片战争之前的清王朝,严格地说,没有外交这回事。它与周边的国家或者部落,不是交战,就是臣服,或者是交战完了再臣服的关系。反正天底下,数我老大,万国来朝,天经地义。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沙皇俄国。但就这一个例外,沙皇俄国不声张,谁又知道呢?两边私下说好,清朝的使臣去沙皇俄国见沙皇,三跪九叩;而沙皇俄国的使臣来中国见皇帝,也是三跪九叩。中国使臣在圣彼得堡下跪,没人知道;而沙皇俄国使臣在中国下跪,当着众多别国的使臣的面,大家都看到了。说来说去,还是中国皇帝有面子。

然而,这面子碰到英国人,就卷了。抱着和平使命来访的英国人不肯下跪,事儿没谈成。然后,鸦片来了,英国兵舰来了。前面奉命禁烟的林则徐使命未了,英国人打上门来,到了白河口。接待英国人的直隶总督琦善汇报说,是英国人受了冤屈,前来诉冤的。于是,林则徐被撤职,琦善做了钦差大臣,派到广州跟英国人交涉。这一交涉,惹上麻烦了。原来英国人从马戛尔尼以来,一以贯之,就是要中国开放,对英国开放市场,建立贸易外交关系。顺便的,也像葡萄牙人一样,要一个囤放商品的小岛,不幸的是,他们看上了香港。这里面,根本就没有诉冤这回事。

英国人的要求,琦善不能答应,但也不能不答应。无论怎么做,在皇帝那里,他都有欺君之罪。没法子,只好拖,拖来拖去,坊间传闻,他私下许了香港。传闻被政敌告到皇帝那里,这下子琦善栽了,栽大了。皇帝雷霆之怒,琦善被革职拿问,抄没家产,因为人们风传,他接受了洋人的贿赂。

林则徐被撤职是因为对外态度强硬,无论是否惹出祸端,政治上正确。而琦善这回被处理则是因为对外过于柔软,凡是柔软,就有做汉奸,不,满奸的嫌疑。也不是什么嫌疑,打那时开始,铁板钉钉,汉奸的帽子,琦善戴上去就没摘下来过。即使皇帝后来给他官复原职,但民间的口碑,却一直将他钉死在汉奸的牌位上。直到不久前,有人写文章讨论这个问题,说按照史料记载,没有证据表明琦善签过割让香港的草约,也没有像民间传的那样,撤去海防,敞开大门。结果呢?这个写文章的人被史学界大腕痛批,说是替汉奸张目,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已经是后话了,我们还说当年。当年琦善被抄家,是步兵统领经办的,一共抄出金锭、金条、金叶约7100余两,官元宝1438个,每个元宝重25两,共计35950两,还有散碎银两46920两;至于珠宝和古董,应该也不少,但居然没有列出,实在不知是为什么。另外,还有两千五百多顷的土地,以及大量的店铺铺面。像琦善这样担任过直隶总督、官拜大学士的重臣被抄家,一般来说,经办人都会徇点私情,如果不徇私情,那么也会有所隐瞒,在抄家过程中私藏若干。最后报上来的数,肯定不实。但即便如此,琦善肯定也算是个大富豪了,八万多两的白银,七千多两的金子,折合成今天的钱,怎么也有几千万,还不算那么多铺面和几万亩地,以及说不清楚的珠宝与古董呢。

虽然说,琦善收受洋人贿赂这事子虚乌有,但这许多的钱,当然不会都来自正当收入。所以,被抄家籍没,也该着。只是,有这许多家产的又不是他一个,哪个满大人,不是凭借职务赚得满盆满罐,为什么单抄琦善的家?没别的,谁让你办交涉来的?但是有意思的是,道光皇帝没有把这抄来的银子收入国库,而是要军机大臣穆彰阿他们想办法,拿这些抄来的家产去养八旗闲散兵丁,增加武备,也好应付即将到来的战争。

穆彰阿是满人中的人精,属于特别懂道光心思,也特别会办事的人,跟汉人中的曹振镛可以相提并论。他接旨之后,没有把抄来的银子直接发下去,而是把它交给内务府大臣去放债生息,田地则租出去收租子,铺面也租出去收租银。几项租金和利息加一起,所得的款项,再去散给闲散八旗兵。据报,琦善的钱,再加上多年前抄没的另外一位大臣的家产,一共可以供养400名披甲人。如此办完,皇帝十分欢喜。

打仗是一时的事儿,打完仗之后,所有的银子和铺面田地都还在内务府。打完了仗,利息也不用给八旗兵了,里外里,都是内务府的。内务府就是皇帝的大管家,折腾半天,最后便宜的,还是皇帝。道光是清朝少有的抠门皇帝,一分钱都舍不得多花,平日都穿补丁衣服。喜欢进账,不喜欢支出。抄来的琦善家产只有这样处理,才合皇帝的心意。也亏了穆彰阿,这样的办法,也就他能想出来。

那400披甲人上了前线吗?不知。那些钱真的按时发下去了吗?也不知。我们知道的,反正八旗兵也好,绿营兵也罢,给多少饷银,多少赏赐,都没有什么用。仗是打一仗败一仗,国库里的银子花光了,战争也就结束了。无非割地赔款,无非开放口岸。皇帝的面子一点也没剩,但银子还是能落下点来,至少,琦善家的银子进了内务府。

中国兵船远航记

自古以来,中国就存在两部分人,一部分保守,一部分开放;一部分内向,一部分外向;一部分有内陆性格,一部分有海洋性格。可惜,总是前者主导着中国政治。

鸦片战争打完,中英关系一度相当融洽。英国人占尽了便宜,该得的,不该得的,都得到了。觉得当年马戛尔尼没有敲开的中国大门,已经开了,挺满足。挨打之后,中国人也学乖了不少。

跟英国人打交道的头等钦差耆英大人以天朝头品大员,满族亲贵之尊,屈节来到了英国人已经占了若干年的香港。虽然排场还是中国的排场,仪仗排了一里多地。宴请英国人,能奢侈,就奢侈,菜品多得让洋鬼子撑死。但礼尚往来,却对洋人的风情,能迁就就迁就。不仅跟洋人拥抱,还跟淑女握手。耆英大人对一个漂亮的洋妞,还赠送花手绢,要人家也回赠,害得人家以为满大人动情了,花容失色,很不好意思。在洋人的宴会上,耆英还唱了一首情歌,让座中人大开了眼界。

特别的,在香港期间,耆英还照了一张小照。据说,这是中国人有史以来的第一张照片。要知道,从那以后,又过了四十年,八旗官兵还有大把的人以为照相会被摄走灵魂,可见耆英这位满大人的胆气。耆英唯独不能迁就的,就是舞会,碰到这样的好事,即使有洋乐伴奏,有洋妞邀舞,他还是退避三舍。推说身体不舒服,溜了。

在与英国人打交道的公开场合,耆英不仅对那种将英国君主和大清皇帝并列的提法毫不介意,跟着喊万岁,而且特意培养他与英国特使与将军的私人情感,频繁互赠礼物,互留照片。别以为不懂外交为何物的中国官员,一上手就公私不分,因私废公。其实,背着英国人,他依旧痛快地表示对英夷的鄙夷。所有的友善、迁就,不过是权宜之计。

当然,挨了一次痛打,中国人还是有点变化。在战争后期,道光皇帝曾经想在广东和福建,仿造外国兵船。也弄来了英国人的火铳,钦服之余,表示要加以仿制。但是,这样两种改革,都因为战争过于迅速的结束而无疾而终。雨过忘雷,不愉快的事,还是尽快忘记了的好。取而代之的,是一艘中国兵船的远航。

这艘中国兵船,英国人称之为耆英号。这样的命名,明显是对开明的耆英表示敬意。船的确是中国船,属于水师,但船主已经是英国人了。船,是战后几个英国商人从中国广东水师那买来的。不用说,这是一场绝对私密的买卖。这事,亏了这场中英之间的战事,否则一艘700~800吨的战船没了,就算水师腐败,还是可能会有麻烦。打仗了,推说被击沉,也就销账了。胆子大点,再编几个英勇抵抗的故事,说不定还可以请赏呢。

英国商人们把船弄到香港,招募了一些水手。英国人做船长、大副、二副、三副……中国人做水手。其实,驾驶这种中国船还是得靠中国人,中国船跟西方的船根本不是一回事,船上什么东西都不一样,英国人不过带路而已。那年月,南方沿海,中国水手不难招募,吃这碗饭的人大把的有,也不怕出远门。船在出发之前,进行了精心的修缮,尽量保持中国兵船的原汁原味。然后船主就把船开了出去,向英国进发。他们的意思,是让好奇的英国人看看什么叫中国船,什么叫中国人,还有中国玩意儿。当然,看了不会白看。对鸦片战争的剩余商业价值,能榨取就榨取一点。

客观地说,到了清朝,由于长期禁海和闭关的结果,中国的海船制造已经大幅度地退化。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的那种艨艟巨舰,已经不复存在。但是这艘中国兵船建造的还是相当精巧,也相当坚固。不像西洋船那样,它由龙骨支撑,全船上下,没有一颗钉子,但即使远涉重洋,也一点事儿都没有。

耆英号1846年12月6日从香港出发,绕过好望角,碰上了飓风。在这个舰船的伤心之地,这艘中国船抵抗风暴的能力一点也不次于好的英国船,他们平安无事。只是在离开圣赫勒拿岛之后,赶上了逆风和不利的洋流,使得船偏离了方向,驶向美洲。这时,由于旅途过远,导致淡水和食物出现危机,所以船长不得不把船开往纽约,在纽约补充了食物和淡水之后,再去伦敦。航行了一年多,绕了大半个地球,比当年郑和走的还远。到达伦敦时,船依旧完好如初。整个船都是上好的楠木做的,严丝合缝,经过多少年都不会腐烂。关键是,经得起风浪。

这样的船用来装运货物,从事远洋贸易没有问题。但用来做兵船,却问题大了。因为,中国造船业的盛期在宋元时代,中国在当时基本上还处于冷兵器阶段。即使是兵船,也是冷兵器交战,互相上船格斗。这种格局,一直沿袭下来没有大的变化。

人家西方进入火器时代之后,把火炮搬进了兵船,随之研制了适合装炮的军舰。大炮在甲板下,两舷排列,船大的可以分几层,每艘军舰最多可以装几百门大炮。一齐发射时,非常壮观。

但是,中国的兵船即使使用了大炮,也只不过是在甲板上摆上两三门而已,就像摆在炮台上一样。由于开炮是有后坐力的,所以在甲板上架炮,门数绝对不能多,多了就撞架,船就有危险。每放一炮,船就摇晃得非常厉害,半天才能放第二炮。而西方军舰,甲板下的炮是用铁链固定好的,后面都装有棉花垛,防止冲撞。当然,这种只有两三门放在甲板上大炮的中国兵船,吓唬一下海匪也许还凑合,碰上英国人的军舰,人家只需一排炮打过来,就只有钻到海底的份儿了。这样的事情,在两次鸦片战争中多次发生。中国兵船即使以多打少,玩偷袭,也不济事。只要人家的炮响了,我们的船就稀里哗啦了。

精明的英国商人,把耆英号中国兵船变成了一座流动的中国博物馆。船的帆、舵、锚、火炮、桅杆上的装饰、中国字,船上厨房里煮饭和炒菜的锅,都成了被参观的对象。船上,甚至还摆了一具中国式的棺材。船中的会客厅里,装满了中国家具、灯笼,以及各种各样的古董。佛龛、香炉,还有一对中国鸦片烟枪。船上的中国水手,连同他们身上的服装、脑后的辫子都成了活的展品,随同展出。还好,他们没有弄一两个小脚中国女人走,否则展会肯定更火。

停泊在泰晤士河上的这艘中国兵船,招来了大批的参观者。各界人士竞相来看热闹,包括著名的威灵顿公爵,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和艾伯特亲王。跟遥远的中国打了一仗,大获全胜,别的不讲,的确激发了英国人对中国的好奇心。这好奇,通过这艘看起来根本没法打仗的中国兵船、拖辫子的中国人,以及鸦片烟枪,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消说,生出这样商业点子的英国商人,赚大了。后来,这艘中国兵船成为一个相对固定的展览馆,还真的弄来了小脚的粤剧女演员来唱戏(兼着展示她那一双小脚),请来中国的武林好汉在船上表演武术,中国功夫。

只是,这艘由中国人建造,也基本由中国人驾驶的船,跟中国人却没什么关系。这次远航,中国政府毫不知情。这些到过英国,见过世面的中国人此后渺无声息,一点域外的信息也没传回来。即使传回来,大概也只限于他们的家人、乡人。对一个不得不变化的中国,没有丝毫影响。

其实,甚至从宋元时代开始,东南沿海的中国人就开始远洋漂流了,他们不仅去了南洋,而且去了印度,甚至美洲和欧洲。有些人出去,有些人回来。但是,这些向外走的中国人,对于这个国家的主流人群等于不存在。无论他们有过什么经验,什么见识,跟这个国家都没有多少关系。只有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过后,中国开始自主的自强运动,新式工商业才会想起这些人。他们中的一些跟洋人打交道的买办,华侨商人才开始进入社会上层,一些工匠和水手才成为开放的长三角地带最早的产业工人。

其实,自古以来,中国就存在两部分人,一部分保守,一部分开放;一部分内向,一部分外向;一部分有内陆性格,一部分有海洋性格。可惜,总是前者主导着中国政治。

袁世凯借钱记

袁世凯替朝廷出面借钱,把官员都得罪了。但是,得罪了下面的官员,却讨好了上面的太后。只要太后被伺候好了,又有谁能撼动他呢?

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对北京的破坏相当大。1860年,英法联军也进过北京,但那时不过烧了一座圆明园,其他的地方大体完好。联军还未至城下,咸丰皇帝已经跑了。攻城之战,就没有发生。而八国联军是搭着云梯攻进城来的。一路烧杀,进到皇城,连金銮殿都给占了。不知有多少洋兵,到皇帝的龙椅上过了把瘾。还好,皇宫内院他们没进去,给清朝皇帝留了最后一点脸面。但是,其他的地方该破坏的都破坏了,就连赫赫有名的前门楼子,都被轰塌了。皇宫里,除了内院之外的地方,都给糟蹋得一塌糊涂——里面的摆设,丢的丢,坏的坏,连用来灭火的大水缸上镀的金,都给刮去了。

庚子一过,和谈成立,该赔的都赔了。西方人只要拿到了利益,懒得管中国内部的闲事,谁能说了算,他们就跟谁打交道。《辛丑条约》一签,好些指望洋人做主,扶起光绪,废掉西太后的先进人士,失望到透心凉。躲到西安的西太后被免予追究,依旧做她的太后,大权在握。

太后还是太后,不能总待在西安,《辛丑条约》签订以后,两宫要回銮了。两宫要回北京,但皇宫内外还是一片凌乱。三大殿周围杂草丛生,破破烂烂的;内城和皇城破损处也不少。倒坍的前门楼子,总算在当时任顺天府尹的陈夔龙张罗下,几个官员凑份子,把它修好了。但皇宫的修整,宫殿内的摆设,要用到的银子还一点着落也没有。这个事,就落在了新任的直隶总督袁世凯头上。袁世凯刚刚升了官,还得了一个太子太保的名誉衔,于情于理他得给办好。

当然,按道理,直隶总督的职权是管不到北京城的。袁世凯要是安了心不管这事,也可以不管。可是,当年京畿之内能办这事的人,大概就剩下他了。他要是不办,就算太后和皇帝回了家,这事也没着落。一场大变故,满朝能干的大臣被杀的被杀,死的死,真的是没人了。关键,这事办起来还需要钱,而当时的中国就是缺钱。

庚子之乱,洋兵进城,国库里的银子都给抢光了。北方各省沦于战乱,残破不堪,还要支付地方赔款。国家正规税收中的两大项——关税和盐税——都被抵押,用来支付庚子赔款,国库的进项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两宫回銮的钱只能靠南方各省来支付,而如果它们额外负担了回銮的钱,其他的就别想了。有钱的事,会办的人比较多;没钱的事,会办的人就少了。所以,这事非袁世凯不可。

然而,袁世凯也不是会生金蛋的母鸡。在担任直隶总督之前,他做的是山东巡抚。而山东是义和团的重灾区,残破不堪。经过他一年多的整顿,虽然粗粗安定下来,但要财政有结余还是做不到。也就是说,袁世凯自己手里也没有钱。

袁世凯是个能人。清末有三大名臣:张之洞、岑春煊和袁世凯。人称张之洞是有学无术,袁世凯是有术无学。他接手山东巡抚时,遍地是义和团,而且他既不想开罪洋人,又不能镇压义和团。在这样的困局中,袁世凯都能杀出一条路来,赶走了义和团,保护了在山东的洋人,还参加了东南互保。眼前这点事,他怎么能办不了?

袁世凯找来直隶的藩、臬、司、道一干官员,跟他们说,现在有这个难处,为了太后回銮,面上总得过得去。一时情况紧急,没地弄钱去,能不能劳驾各位凑点?大家一听,一齐叫苦,恨不得说自己都揭不开锅了。袁世凯见大家都不配合,也没做声。转过身,就派人到天津的各大钱庄票号,声称要存一大笔官银进去。在利息多少的问题上讨价还价之间,袁世凯摸清了各位高官在钱庄票号的存款数目。过了几天,袁世凯再一次将这些官员找来,请他们吃饭。酒至半酣,佯作不经意间,他提起天津的钱庄票号,说“这些个钱庄票号的老板真是混,居然假冒各位的名义招摇撞骗,为了惩罚他们,我把假冒各位的存款都提出来了,用来给太后皇帝办事”。各位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那些钱就是他的。这些官员弄了个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死活说不出来。好不容易刮地皮弄点银子,就这样都给袁世凯抄走了。

当然,袁世凯这样做是把这些官员都得罪了。但是,得罪了下面的官员,却讨好了上面的太后。只要太后被伺候好了,又有谁能撼动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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