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冕、小白和泰山一人一狐一怪沉默的行走在莽莽丛山间,泰山不停地挥舞巨爪割开藤蔓、荆棘,开辟道路。
自从离开平凉城后他们就再也不敢走人多的城邑了。现在,不论是谁,只要引起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山林中所有的妖怪、精灵都在说:“无尘者无恼已经被虚凡老道杀死了。”
而且说的头头是道,就连虚凡老道杀无尘者时用的什么兵器、穿的什么衣服,脸上何种表情都说的清清楚楚。
一只花栗鼠吞下坚果后拍了拍涨饱的肚子,口吐人言:“那天天空乌云密布!”它用爪子画出一个天空的轮廓,徐徐道:“虚凡老道焚香沐浴,穿上祖师留给他的法袍,登上了几百丈高的法台。”
“那法台穿透了乌云,和天宫只隔着一重天。冯喜就被他绑在法台的顶端。天宫的神仙们居高临下的看着虚凡,他披着头,散着发,口中念法诀,突然伸出双手,在无尘者的惨叫中将他活活掐死!”小白掐住一只小松鼠的脖子,不停摇晃,吓得小动物们一哄而散。
小白气呼呼的问松鼠:“你说的是真的吗?”
松鼠喘了口气,四肢乱舞道:“当然是真的!我若吹牛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恰巧天空中一只苍鹰飞过,吓得它瑟瑟发抖,赶忙拖着肥胖的身躯躲进树洞里。
老树精说无尘者不是被虚凡杀死的,而是被一个挫老道的树杈戳死的,那挫看到杀死无尘者前曾路过这里,掰下过它的一截树杈。
还有一只饿的不像样的山羊说无尘者是被撑死的,它说它亲眼看到挫老道割光了山上所有的草。
黑猪妖说:“无尘者根本就不是被虚凡杀死的,而是被震天蛟用毒雨毒死的,俺亲眼看到震天蛟杀死无尘者后化作数道光芒羽化升天。那挫老道带走的不过是无尘者的尸体而已。”
他们还听过许多版本,不过不管过程是怎样的,那些“故事”都指向一个终点:无尘者无恼死了。
朱冕听了一路,让原本不相信冯喜已经死去的他也开始相信起来。小白却始终不相信它们的话,她说她能够感受到冯喜的存在,能够感受到他的虚无。
她只顾埋头赶路,不论朱冕说什么她也不回答,闷的朱冕只能和泰山牢骚,可泰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每天像风一样在山间呼啸,吓的山里猛虎像鹿一样东躲西藏,而鹿都变成了泰山的猎物,前几次,它每次打回的野猪、鹿都会扔给朱冕,让朱冕帮它烤熟,可几天后他便不再找朱冕了帮它了,每次打来猎物分给朱冕一块,然后自己抱着生肉啃。
朱冕见此情景也很无奈,有冯喜在的时候,每天一入夜,冯喜便会隆起篝火,这时,他和小白、泰山都会围坐过来,听着柴火噼里啪啦的响声,看冯喜将清理好的野猪架在篝火上,慢慢翻转,细细烤灼,再将磨好的细盐均匀扬撒在油汪焦黄的表皮上,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斑斓的油花在皮肉上雀跃蹦跳。
那香气如此缥缈,闭上眼,那香气好似天宫的神食,让人不忍多嗅,怕再也闻不到这样的味道。
那香气又是如此的真实,颤动的食指和泛滥的口水从不会骗人,馋的人恨不得一把抱住美味,咬上一口,好安抚安抚吵闹不休的肠胃。
有时香气会将附近的精灵、山鬼吸引过来,馋嘴的山鬼为了尝一口冯喜烤的肉,不惜拿出藏了好几年的好酒和冯喜交换。
这些酒都是它们冒着被杀的风险从路过旅人哪里偷抢来的,它们平时舍不得喝,实在馋了就从地底挖出来闻闻酒香气,然后再封好埋起来。
小白看着这些吝啬的山鬼为了美味不惜拿酒来换,笑的前仰后合。
冯喜则乐不得与它们交换,即使它们不拿酒来,冯喜也会分给它们些吃,这些山鬼因为长相凶恶,性格怪癖,又时常招惹是非,不受山中百兽、精灵们的喜爱。可它们却又及其专情,异常执拗,爱恨两极,爱便至死不渝,恨便永不相交。
冯喜时常会看着他们佝偻的背影感叹:“如果世间一切都像它们那样爱恨分明,也许这个就世界会变得简单许多,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了,爱便在一起,恨便老死不相往来,谁也不要理会谁便是了。”
小白如月光般皎洁的眸子里都是冯喜俊逸洒脱的脸庞,他结实的胸膛在火光的照耀下好像升起了一轮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
她痴痴的道:“可,爱和恨是一体的。恨,是爱的极致。你看到了吗,不论雌雄,它们大多数都形单影只,不是因为不够爱,而是太过执拗,爱有多浓,恨便有多深,它们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恨,是因为太爱了。像刺猬一样,靠的太近就会伤到对方,所以有些人怕伤到对方便不敢去爱,不过,如果真心相爱,那点刺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冯喜听后干笑道:“没想到你懂的还不少,男女情情爱爱说的头头是道。”
小白听后的俏脸通红,自相识以来,冯喜从未见她脸红过,今天初次瞧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小白将俏脸微微偏向天空,侧望着漫天繁星,晶莹的眼里泛着星光,白玉肌肤上飞上了两朵红霞,纤细高挑的鼻梁下鼻尖微翘,显得娇俏可爱,薄薄的双唇如花般娇嫩剔透。静静的,如月光女神般清丽出尘。
冯喜被她的美丽所迷醉,眼前的小白竟然如此美丽,这美丽只需看一眼,似乎便已被刻在可心里,永生难忘。
“曾经吗,从前倒是没有哪个人能入本狐姑的眼,不过嘛……不过,最近倒是有个心上的人。”她扑闪着水汪汪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细刷撩拨人心。
“呼…咻…呼…咻…”不知什么时候,冯喜已经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把小白气的牙齿“格格”作响,捏着他的脸晃了几晃,又抬起秀足轻轻踢了他两脚:“喂!你这混蛋,怎么睡着了!快起来!你还没有问我那人是谁呢!喂!混蛋……”
她见叫不起冯喜,气的娇喘吁吁,“哼”了一声,背对着冯喜坐了下来。
她出神的望着那堆通红炭火,炭火也照着她嗔怒的脸蛋,崩发出的火星映在她眼中就像野地里飘飞的,成群的萤火虫,在幽暗的夜里寻着心仪的对方。
小白双臂环抱着膝盖,将头半埋在膝间,展开洁白的长尾,凌空慢慢摆动着,为冯喜掸走蚊虫。
在炭火的明灭中,她幽怨的想着:“也许这就是爱吧,不过我现在还真有些恨这个混蛋了。”
“是啊,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你也永远无法感动一个假装不爱你的人。他心里藏着最深的爱,可他是无尘者,是遭天地唾弃追杀的无尘者,他的爱恨不能像山鬼那样简单,他的爱不是快乐,是毁灭。”
秋月清冷的光的洒在泛黄的竹林间,一阵阵微风略过,竹叶悠悠落地,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一片清净秋竹寂寞如月中广寒,竹影下,看佳人如月里婵娟。
小白双臂环抱着膝盖,将头半埋在膝间,展开洁白的长尾,凌空慢慢摆动着,好像在为谁驱恼人的掸秋虫。
她缓缓抬起头,青丝如绢,声音宛如这秋风轻抚的银铃,憔悴的脸上多上有了些喜色:“你是说他真的喜欢我吗?可惜他不在,不然我一定要揪着他的耳朵问个明白!”
朱冕绕到她面前,轻轻坐了下去:“天底下的男女,一旦动了情,在外人看来,像两个蒙住眼睛的孩子一样,纯真又幼稚,明明伸出手就能摸到对方的心,却偏偏要转个弯,胡乱摸索。”
小白瞪大了眼睛,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转弯呢?”
朱冕仰头望着一轮圆月,嘴角露出露出一丝微笑:“因为他们被浓情迷住了眼睛,越想靠近对方便离的越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不清的东西,旁人一看则明,不过若旁人指点,两个人非撞得鼻青脸肿,只能两个人在迷蒙中慢慢前进,直到摸到对方才能圆满。”
小白听后心中更加难过,揣着心事,双手扶着粉腮呢喃着:“不知道我会不会再摸到他……”平凉城发生的一切恍如隔日,历历在目,狠毒的震天蛟父子,法力通天的虚凡,都是无恼的死劫,他如何能活下来?
“他一定不会有事,他一定不会有事……”她每天都要这样小声嘀咕几遍。
无恼答应过我,一定会去蓬莱找我,他从来说到做到,说会去找我就一定会去找我的!
待我把这个他口中的“人类的希望,中土的希望。”送到蜀地后就回蓬莱。
她经常这样安慰自己,否则她一定会做出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情来。
朱冕对月的脸浮现出了奇异的笑容,渐渐凝固在他略带沧桑的脸上。她见过那笑容,是满足和幸福的笑容,只有有希望的人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他一个落难的太子,从锦衣玉食,一呼百应到茹毛饮血每天和野人一般在山林里受苦,不分日夜的翻山越脊,披荆斩棘赶路,不仅要担心野兽精灵,还要时刻提防可能尾随而来的追兵。况且前途迷茫,听他说那蜀王赵福通为人奸诈,他去后福祸还是未知,莫不是这些天贪赶路程,他肉体凡胎累坏了脑子吧?
朱冕摇摇头:“你一定会认为我脑子坏了吧,身陷如此绝境却还能笑得如此灿烂。”
小白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调皮的转了转眼珠,嘻嘻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在想,是什么让你在逆境中保持良好的心态,如此坚强镇定。我一定要向你多多学习。”小白还是更加怀疑朱冕脑子出了问题,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劝道:“不过呢,你也不用太勉强自己,虽然你从前是太子,还差点当了皇帝,不过有些东西是勉强不来的,做个普通人不也很好吗?何必为难自己,那蜀王又不是什么好人,多半不会对你太过友善,更不用说借兵与你复国了,真不知你为何一心想去那里。不如和我回蓬莱吧,我父亲虽不能借兵与你复国,不过却不会加害于你,蓬莱清净,与世无争,若不知道仙诀,任他多大的本事也休想进去,你大可以在岛上安静生活。”
小白拍了拍高耸的胸脯:“本狐姑保证你好吃好喝,赛过活神仙,何苦整天想入非非,徒增悲伤!”
朱冕听后莞尔一笑,他起身负手而立,在竹林间缓缓踱着步,似超脱一般:“你真以为我还在在乎什么皇权帝位吗?经过如此多的磨难我才知什么是我该珍惜和保护的。”
“开始时,我还想着恢复河山,登上皇位,不过经过那么多的生生死死才知道权利和仇恨不过转瞬即逝的过眼烟云而已,何苦为难自己。更何况我最爱之人还在期盼着我,和她们比起来,那些名利实在是一文不值。只要她还在,我就不会觉得命运悲惨,我要多么幸运,好运多么眷顾我,我才能与她结为夫妻,我到蜀地别无他求,能与妻儿团聚就好。”
朱冕削瘦的脸上铺满银白色的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