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鬼?”过了半天,张云卿才从一时发怔中缓过神来,用沙哑的嗓子问:“五爷,这世上真的有骸鬼?”
陈五爷白了他一眼,重重地咳了几声,张云卿连忙到桌上撕了几张卫生纸塞给五爷,五爷接过去吐了些痰,这才说得出话来:“没有骸鬼,这世上哪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事?”
“稀奇古怪……?五爷,我越来越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了。”张云卿此时全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心底有些发毛的感觉促使他接着问下去:“最近发生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吗?自从我回家过年以来这里一直都很太平,没听说过有什么吓人的事啊?”
“唉……”陈五爷叹了口气,拄着拐棍走到地上的那堆古籍旁边蹲下身子慢慢地翻检,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一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也变小了不少:“世道变了,现在的人都不信这个,都说是迷信,出了事也只会以为是被人害了,哪还会想到骸鬼上去?”
张云卿仍旧不信五爷的话,他以为只是老人的古板执着在作祟,心里也轻松下来,同时也有些难过:“五爷,你累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陈五爷突然抬起头来大声吼道:“云娃娃,他们不信就算了,难道你也不信五爷?!”
陈五爷有些发红的眼圈和嘶哑的声音无一不在刺痛张云卿的心——自己陪伴老人的时间太久了,老人孤独地住在这间大房子里六年之久,已经变得有些偏执。
“五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没能好好陪你。过些日子我打算搬回家里来住着,平常也好多多照顾你。”张云卿心怀愧疚地说着。
陈五爷没有儿子,只有个独生女还嫁去了国外,这间房子里的一老一少是真正意义上的相依为命。
张云卿自小学五年级转校去了县里以后不久,自己的父母便因一次车祸事故双双身亡,亲戚们都当他是个累赘纷纷推诿,正当他过着一天换一个家的生活时,村里最有钱的大户陈五爷说了句‘叫那娃娃到我这儿来!’,张云卿就被交给了陈五爷。
小时候,陈五爷为了不让小云卿到处乱跑,每天都会给他讲一些有关于‘骸鬼’的故事,等到他吓得晚上睡不着觉了,陈五爷又得骂骂咧咧地坐到他的床上讲故事来哄他睡觉。长大以后,他始终认为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都是编出来唬小孩听话的,刚刚陈五爷的语气和神情,真的不像是在讲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但五爷老了,明事理、脾气烈,经常咳嗽但身体硬朗的五爷也会变老。
陈五爷从一堆古籍里抽出一本书递给张云卿:“云娃娃,你在县城里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应该能看得懂这个。”张云卿接过来一看,纸质粗糙发黄,封皮上用毛笔写着‘骸鬼志’三个繁体字,其余就没有别的了——相比于一本书,更像是谁留下的手记。
正当张云卿要翻开来看时,忽然眼前一黑,云卿慌忙扭头环视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忍不住叫道:“五爷?五爷!”
“五爷在这呢,叫唤什么?”在身边响起的陈五爷的声音令张云卿顿时有了安全感:“五爷,这是怎么了,停电?”
“停电了。小村子就是这样,隔三差五的停电。”伴随着‘嚓’的一声,陈五爷划着一根火柴点燃手上的油灯,昏黄的光顿时照亮了大半个屋子:“莫管他,看你的书。”
“哦。”张云卿低头翻开那本‘书’,第一页只有一句话:“尸成者,骸。魂成者,鬼。怪力乱神,其唯骸鬼而已。骸鬼,生于人而终于人。”
张云卿百思不得其解,抬起头问道:“五爷,这是……”
陈五爷又擦燃一根火柴点着了烟袋,张云卿记忆中的烟草味在房间里缓缓漫延开,这让处于黑暗中的他安心了许多:“这看上去不像是书,而是——”
“这是我祖宗的祖宗写的,它就不是本书。”陈五爷嘬了一口烟,又咳嗽了好几声:“云娃娃,你五爷绝不会扯谎,骸鬼从来都是真的,年轻的时候我总听我爹讲这些,当时我也不信,直到我二十七那年见着了个真的骸鬼,也就不得不信了。”说着,陈五爷又抽了口烟:“如果那是骸,我也就死在那了。”
“五爷,你……”张云卿看着不停地抽烟的五爷,总觉得从心底里发凉,小声地说:“能不能先不说这些了,这会夜深了还停电,我总觉得瘆得慌。”
陈五爷轻笑一声:“云娃娃,你怕吗?”
“我——”张云卿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一声叫喊打断了:“阿爹,阿爹——!”
云卿猛地一惊,浑身冷汗直流:“五爷……”
陈五爷端着烟袋站起身望着窗外,只看得见细碎的白色雪花一片片落下,其余便只有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外面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阿爹,你怎么了阿爹——!”
“老三!!”
“大夫,快找大夫——!”
“娘——”
“韩三,你别吓我,韩三——!”
“血——!血!!!”
“啊——!!”尖锐的嘶喊声刺碎了宁静的年夜。
一声声充满惊恐的叫喊让张云卿的心如同被那只叫做‘骸鬼’的手攥住了一般,又紧又疼,生生地扯到了胸口,心跳也快到了极限——过年本是喜庆吉祥的日子,但停电、故事和尖叫声却让这一晚变得令人毛骨悚然。
张云卿望着陈五爷,本想开口问点什么却只张开嘴发不出声音,他尝试了几次还是因为过于紧张不得不闭上嘴坐在一旁,看着一向顶天立地的陈五爷端着烟袋的手已经开始发颤,云卿的心里也渐渐被恐惧所占据。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尖叫声逐渐消失,寂静重新笼罩在这个小小的山村,只是它的氛围不再是宁静祥和,而是在寂静之前冠以‘死’字,死寂统治了张云卿和陈五爷的内心,让这一老一少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古老的房子屹立在风雪里,昏黄的灯光显得格外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