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的这天晚上,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银月如钩,看上去有些俏皮可爱,可是看在此时的长仪眼中,却不是一般的不顺眼,反倒怀念起此前数万年的夜夜满月当空。
明明在昊天界的时候,长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区别对待。
长仪自小在昊天界长大,昊天界的月亮自来就有阴晴圆缺,长仪也一直以为此乃大道规则所在,也觉得不论是阴晴圆缺,月亮都有自己独特的美感在里面。圆月固然是和谐美满,弯月也不乏残缺美。
在来梵天界以前,长仪是真的把这富有规律的变化当做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从来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直到来到梵天界,长仪才发现梵天界的月亮较之昊天界竟是大不一样。梵天界月亮从来没有昊天界的那般富有阴晴圆缺的变化规律,而是终年如圆盘一般高悬在天幕上,清冷的光辉洒满被黑夜笼罩的大地,恍如白昼一般。
长仪刚来到梵天界的时候,每每见着晚上的月亮还很不适应,概因它一年到头都是圆溜溜的一个样,全然没有昊天界的月亮那般拥有绮丽多变的风情。
如今苏摩这个月神被诅咒,每个月都有半个月的时间变得越发消瘦,而后才有半个月的时间慢慢的恢复。天上的月亮也受此影响,变得如同昊天界的月亮一样有圆有缺,总算是遂了长仪来到梵天界这万余年的愿望,按理来说长仪本该高兴才对。
可今夜欣赏着这旧日里看惯的月色美景,长仪倒宁愿它一如从前的亿万年间一样单调的无甚变化,也不愿意见到它时而残缺、时而圆满,概因它是苏摩身体健康与否的风向标。
每逢它从圆月之时一点点的变得残缺的时候,就预示着苏摩也在一天天的虚弱下去,而长仪亦是一天天的忧心忡忡。尤其是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长仪总是坐立不安的,恨不得日日守在苏摩身边,生怕他会有一星半点的闪失。
而当它每每从一弯残月一点一点的变得圆满的时候,也就预示着苏摩的身体一天天的恢复如初,长仪自然也是心生欢喜。
今日正是月末的时候,也是苏摩在这个月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天上的月牙瘦的肉眼近乎于见不到的地步,好像稍微一碰就能折断似的,让长仪很有些提心吊胆,恨不能再去揍发出诅咒的达刹一顿。
正当长仪长吁短叹的时候,消瘦不堪的苏摩也自寝殿内慢慢的走了出来,来到长仪的身边坐下。
长仪眼角扫到他,当即十分忧惧。“你怎么出来了?这会儿的夜风太凉了,你还是回去躺着吧!”
苏摩很不乐意再回去寝殿。“我都在寝殿里躺了好几天了,浑身都没劲的很,再躺下去的话,整个人就快发霉了,还是出来坐坐的好。”
听得苏摩抗议,长仪实在无法,又心疼苏摩体弱,只得连声呼唤西瓦尼来伺候,硬是压下苏摩的再次抗议,给他披上厚厚的披风,又煮了一壶热茶给他暖手之后,方才放下心来。
“你以后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才好,总是这样三不五时的就弄出点意外,可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那便不要放心好了,要整日里都牵挂着苏摩才好呢!”
苏摩见得长仪这阵子总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样子,故意做出稚童情状来讨长仪开心。
“胡说!”长仪很是不满的瞪了一眼苏摩,“你这是想一辈子都压榨师傅我给你当牛做马呢!”
现在这是什么世道哟!别家的徒弟早早的教成就早早的解脱了,以后就专等着徒弟孝敬了,一概大小事务皆是弟子服其劳,怎么到了长仪自己这里就反过来了?
好不容易把苏摩从一个孩童抚养成如今这般丰姿俊雅的美男子,在偌大一个梵天界,因为有苏摩这个徒弟在,谁不羡慕自己?在偶尔几次的外出行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男仙女仙上赶着讨好自己?
长仪满心以为自己不久以后就能解脱了,一度还筹划着要找个机会离开善见城,到梵天界的各处去走走看看,长长见识。
以前因为苏摩年纪尚幼,又有悦意天妃虎视眈眈,为着苏摩的安全着想,长仪不能离开他须臾,以至于在月神殿里闷了那么多年,这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谁成想如今就要砸在手里了?她可是教导了苏摩近万年啊!付出的心血无数,就换来这么个结果?长仪不能接受。
长仪很是怀疑她在教导苏摩的时候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以至于原本应该养成的男子汉,现在竟然变成了娇弱的小公举,要真是这样的话,长仪少不得要给他掰回来。
毕竟长仪总不能一辈子都守在苏摩身边吧,长仪以后是一定要回去昊天界的,等到长仪离开了,苏摩总是要学会独立的。
苏摩悠闲喝茶的动作一顿,霍地转头问道:“师傅要离开这儿?到哪儿去?”
长仪被苏摩突然的动作惊吓了一回,直直的盯着苏摩看了好一会儿,发觉苏摩心中掩饰不了的焦急,心中忽的一顿,觉得有些不妙。这小子不会是真的打算要赖着自己一辈子吧?
看来,是时候跟苏摩摊牌了!
长仪不紧不慢的为自己和苏摩各自满上一杯茶,而后边闲闲的饮着茶水,边斟酌着词句,将自己是如何来到梵天界的事情一一告知于他。
苏摩在一旁闷不做声的听完,都还从惊讶中回不过神来,好长时间的缄默以后,才喃喃的道:“苏摩幼时曾在藏书阁翻阅经书典籍,至今犹记得,曾经有一部《长含经》中曾言道,大千世界之外,又有大千世界,如恒河砂砾一般多不胜数。”
“直指今夜师傅坦言以前,苏摩都不明白经书的意思,现在听了发生在师傅身上的见闻,苏摩才一下子豁然开朗,明白了那句经句到底是什么含义。”
“委实是让人...不敢置信!”
苏摩一字一句的斟酌了良久,方才慢慢的吐露出心中的所思所想。而长仪亦是感慨不已,她们师徒俩何其相似?
在长仪还未曾来到梵天界的时候,她也不明白,虚空之中,竟然真的存在着如此多的大千世界,而等她真的来到了梵天界,她才在相信之余,也万分后悔早前没有仔细研究过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回去昊天界,才导致如今只能守着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空想的愿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修成大罗金仙,能够穿透时空漩涡,顺利回到心心念念的故乡。
如果当真不能的话,长仪就再没有了别的办法,等待她的,就只能是死心了。
“怪不得师傅不论是长相还是别的其他东西,都跟梵天界的仙神完全不一样。”
苏摩声音幽幽的道,趁着周围凉如水的夜色,仿佛也带着一股寒意,让长仪有了加一件衣服的想法。
还没等长仪有了动作,苏摩忽的探身过来,在长仪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取下了鬓角的玉簪,凝视着显形后的长仪好久,才声音轻轻的问道:“师傅可是还想着回去?”
“是啊!”长仪苦笑着转移开视线,遥望着远处天际的如眉弯月,呓语一般。“想的不得了。”
当此之时,弯月残缺,月华也不甚明朗,索性还有满天的星光灿烂,在深色的天幕上点点的闪烁着,像极了长仪曾经在昊天界的凡间游历时,见到过的万家灯火。
长仪一时入了神,不由得陷入了如大海一般幽深的旧日回忆里,溺水一样的越沉愈深,连挣扎都已经没了力气,连一旁的苏摩都被她抛诸脑后。
如果还能再回到昊天界,再见一见师傅,再欣赏一遍那些曾经欣赏过的如斯美景,该有多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得身旁苏摩的咳嗽声撕心裂肺,长仪才猛地惊醒,再也顾不得脑中那些温情的旧日回忆,连忙扶着苏摩回去寝殿,将他好生安置在琉璃榻上,眼看着他闭目休息,才松了一口气。
至于先前纠结的那些陈年旧事,早就被长仪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