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局势转变之快，已经令独占两道领地的离阳藩王头疼至极。面上的苦笑，完全不足以填补他内心的些许慌乱。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江湖势力便掀翻了这天底下二十余年未能变动的大局?
原先马走日，象走田，走的明明白白互相牵制的棋局，已经彻底大变了模样。
北凉那头传来消息，北莽牵制北凉，安插在流州境内的数十万马贼，被荡平的干干净净。按纳兰右慈的看法，北凉已经做好了与北莽开战的准备，这是北凉给太安城的投名状，安天下人心。
一朝南下，民心尽去，彻底绝了徐骁入主太安城，登顶那宝座的中原民心。安了太安城那宝座上那位的心思。
流州清缴的干干净净，北莽北院大王多年投入打了水漂，北莽，已经不太可能收容徐骁去北莽身居高位。此举也安了太安城内衮衮诸公的心思。
虽说估测是三年，但北莽不是如离阳这般大一统的王朝，各地节度使，真的就会安心等到徐骁交权老死？早已蓄势待发的北莽议会联名逼威那个掌权北莽的老妇人南下也不一定。北方防线，依旧是岌岌可危。
嗅觉敏锐的各大谋士，已经在这被掀翻的天翻地覆的局面下，暗自布子。
大秦之后唯一一个大一统王朝，天下分裂许久，可不是二十年能扶平那一点点，一串串分裂的因素的。
但，有些东西，纳兰右慈察觉了，没看出来，并不是他不够聪明，情报不够强。只是局限于南疆道的封闭。这天底下能发觉的人，只有那几个，比如轩辕大磐，比如黄龙士，比如坐镇离阳中枢，掌管天下财权的桓温，又比如那位离阳宰相张巨鹿。
离开岔南镇的过道路口，轩辕大磐骑着一头山上抓来的野生驴子，一边闭目养神。
这段时间内修身养息，他身上伤口恢复不少，最起码脸上已经看不清什么太过浓重的痕迹。太阳穴依旧有些乌黑，不过在这满脸刺青遍布的南疆道内，这点乌黑，根本引不起别人注意。
手中把玩着一颗暗淡无光的黄豆，轩辕大磐难得起了兴致，拉着顾大祖谈论些天下大局。
这位身居南唐的大将军，一手水战陆战的本事是一绝，但许久不接触外界，对于天下大局的把控就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轩辕大磐虽说分析起来那些头疼，但平日里和荀平喋喋不休的讨论，外加天庭地府无孔不入的谍报把握，他能与顾大祖侃侃而谈数日不停。
“顾将军，你可知道为什么张巨鹿权倾天下的张党，如今日渐式微了。”
“不知。”
顾大祖随口回了一句。这一路走来，他是已经不太想听轩辕大磐对他说这些大局框架。战阵主帅，他觉着温习温习兵书，已经是不差。
要知道那马踏春秋的离阳第一大藩王徐骁才认得几个字？打仗，哪用得着这些谋士考虑的弯弯绕绕，身边几个狗头军师分析，足矣。
可他实在是推脱不住轩辕大磐一个劲的给他灌输，总算来了一尊能统领全军的人物，几日闲聊轩辕大磐对顾大祖很是满意。如此人物，怎么能不了解天下大局才好在战阵上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若非实在是没那能力，条件也真不允许。他早就安排着让荀平给西凉那头新招募的人挨个培训读书认字。
若真如此安排了，西凉那头荀平只怕半截身子直接气进土里。能识字的有一个算一个，地府都塞不足，还在加紧培训，更何况安排进军队当个大头兵？
在这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丁的年代，真给军卒认字读了书，只怕各个都无心当兵，回乡当给账房难不成不比苦哈哈当兵来的舒服？
轩辕大磐扒拉着手指头，将手中孕养着的黄豆收起，缓缓道：“张巨鹿改革前几年，离阳朝廷内税收增多，皇帝看的出，民夫富国强，自然逐渐稳当。但这几年，按照我在户部探子的消息，税收却是越来越不够用了。特别去年，折算下来还不如张巨鹿上台后改革前一年收入多。”
顾大祖略微皱眉，疑惑一声道：“哦？”
张巨鹿的改革之策，他仔细研究过，各个直接要害，如若实施准确，稳定离阳不是问题。离阳皇帝陛下对他信任无比，按理不该如此。
“张巨鹿改革，沿袭荀平的治国二十四疏，我与荀平所讨论过。离阳如今最主要的问题，可能还是我徽山造成的。”
轩辕大磐继续侃侃而谈道：“最近二十年，徽山自离阳之外，得了无数金银，砸出去不知多少，离阳如今金银的购买力，已大不如几年前。虽然如南疆道等地方还是差不多。但大多数金银还是储存在一些富裕人家，张巨鹿所定下的改革主要便是改革漕运、胥吏和水患。不过可惜，我们开了海运与边疆路运，财富集结于此，张巨鹿收不到我的银子。漕运，胥吏基本盘被压缩的厉害，无论他怎么改，总量一年少过一年，已经收不到太多银子了。”
“而离阳境内流通的金银，多了无数。呵呵，今年徽山进了西凉，大把洒金银的地方多了去了。徽山的金银都是自外界赚来的，如此有进无出，只怕今年张巨鹿的日子更是难过了。”
顾大祖面色有些许迷茫，轩辕大磐所说的，有些他并不了解多少。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张巨鹿改革错地方了。”
“他有他的局限。”
轩辕大磐体内气机流转，向着六品的境界缓缓迈进。待到青山决新一轮气机沉淀进入丹田，他才沉声道：“除了黄龙士，可能这天底下也就江南那八家与少数有着渠道的家族知道外界贸易的暴利。可哪怕江南道八家被压得再狠，他们也不会透漏出去分毫。毕竟，再少赚的也是足够他们挥霍许久。”
“而且，便是张巨鹿知道了这暴利。他也没办法扭转离阳如今的局面。天朝上国，膏腴之地尽属。儒家这定下的基调，便是那能与离阳抗衡的北莽都不入那些侃侃而谈的书生法眼，他们轻易怎么会去承认外界比离阳更富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