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常常这样猜测,正是她异于常人的成长经历致使了她能够以这样敏锐和另类的视角去表达一些大家惯常思维的事物。
世界就是这样,当你有了成就,你的把柄已经不再成为他们手中的砝码,你的把柄就成为了赞赏的依据。
把目光从那两张照片上收拢回来,她再次伸伸懒腰, “我也要开工了。” 她边刷牙边开电脑,带着满嘴的泡沫打开刚刚Echo发来的邮件。
看到题目再看了几行文字,她立马扫视了一下作者名,白色的泡沫被她喷溅在显示器上。
那些慢慢滑行下来的泡沫,幻化了那些文字,而习央的心脏有一瞬间被击得不能动弹。
海边的少年——— 顾岩
“喂,石头!过来啊!看你能跟上我吗?” 阿波在前面向我招手, 说话还是那样冲。
我猛地扎到水里面,在水流里急速地挥动手臂。
当我冲出水面时,阿波在后面闷头闷脑地游着。
我翻身仰躺在海面上,海水被太阳晒得很是温热,没有什么解暑的感觉。
下午阿波招我来游泳就过来了。
今年暑假我妈嫁人了,为了不影响她的婚宴,她把我送到外婆这里。
她踩着新买的高跟鞋跑出巷子时,咔哒咔哒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来。
外婆的邻居阿波在我面前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我猛地一拳打在他的眼窝上,他捂着眼睛蹲着哇哇直叫。
天,真的下雨了。
我转身奔跑,雨水打落在身上都有点疼,这雨下得真大。
我听见海边潮汐的声响越来越大,跑进了水里。
她坐着离开的那艘船已经开得很远了,我一步步蹒跚地在海水中跑,直到水来到自己的鼻息上, 我还浑身是劲地在水中跑动。
就在那些咸涩的海水贯穿了我的口腔的时候,我的头发被拉了起来,跃出水面的一刻透过雨帘我看着乌青着一只眼睛的阿波,下巴被他托着往沙滩游去。
阿波把我拖上了海滩,他也累得躺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气,“你他妈的,你妈嫁人,有必要搭上自个儿吗?” 在阿波说完那句话之后,虽然他经常口无遮拦很欠扁,虽然他什么都不在行却老要装蒜,但是,我把他当哥们儿了。
我的名字里有个岩字,但是阿波说男人就要有个带劲儿的名字, 所以他叫我石头,而且还非常得意地说:“你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一声不吭,哈哈。”所以他的另一只眼睛又吃了我一拳。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海边长大的,直到上高中。
阿波的家里是做渔民的,他常常说他将来是要去做渔民的,他说他将来一定会是《阿甘正传》里捞到宝的渔民,所以他有理由不好好读书,并且他以将来会分一部分家产给我为理由,软磨硬泡地要我和他去海边。
我看着海水湛蓝清澈,海水潮汐的声音总觉得体内火热膨胀着一股难以发泄的力量。
当阿波仰面在海水上晒太阳的时候,我仰天长啸,那种声音的爆破力是惊人的。
阿波呀的一声跳起来, “混账石头!你丫吃饱了撑着了,鬼叫个屁啊。”阿波明明是个南方海边长大的孩子,却很惊奇地掌握着中国各地的粗话,我常想如果他好好读英语的话,说不定世界各国的语言也掌握了。
为了让他闭上嘴,我扔了一把泥巴帮他堵上了。
阿波边吐着嘴里的泥巴边跑着要跟我混打一场。
那时候的阿波除了关于做一个超级渔民之外还有一句常常会说的话:“我一定要安繁繁做我老婆。” 安繁繁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就住在我家的隔壁,虽是乡下女孩子,但是长得漂亮,那种漂亮是很扎眼的,小小年纪身上就有了连成熟男人都着迷的风韵。
阿波说:“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你妈吗?你妈当年也是我们渔村最漂亮的女人了。” 她爸爸在很多年前出海后失踪了,而妈妈又长年卧病在床。
那个时候外婆总是让她来我家吃饭做作业。
但是后来的生活越来越艰难, 对于这样一个女孩子,她只能在学校里偷偷做生意。
而渔村的风言风语,她也渐渐不在乎,或许这样的肉欲交易向来都是容易腐蚀人心的。
而当阿波一遍遍地讲着他的未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我跟安繁繁已经在一起了。
在低矮的小阁楼上,青涩的冲动,在老旧的床板上,听着她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
她带着纯真的爱和早熟的身体,奔赴进了我莽撞而无知的少年时代。
安繁繁在高中时就已经打了好几次胎,她总是无助凄苦地要我陪。
在那间偏远的私家妇科医院里,我不安地在走廊来回走动,既不想别人认出我,又不想引人注意,一遍遍想起曾经无意间看的一本李碧华的《饺子》,觉得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
而安繁繁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帘后时,我却有种想逃离的感觉,那是我能承载得住的吗?时间越长,我越能感受到她对我的依赖,她觉得只要我们离开了这里将来就能永远在一起。
我尝试着告诉她真实的想法,但是她一次次哭着闹着抱着我说: “顾岩,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整个瘦弱的肩膀都在颤抖。
从童年直至少年时代的陪伴,我无意中成为了她颓靡无望生活里? 唯一的精神支柱和未来。
阿波看着安繁繁不断地进出医院,最终选择辍学,他说: “我要早点出去闯闯,闯出自己的一条大渔船,安繁繁就早点做我老婆。” 直到他踏上渔船的一瞬,我才恍然明白,他说的那些宏图大志不是在空想。
但是出海后的第三天,海上刮起了大风暴,阿波随着他梦寐以求的渔船在大海里覆灭。
而阿波在上船之前曾对我说: “兄弟,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哥们儿。
如果我以后真的成了,那时候,你还是不能喜欢她,就让我照顾她吧。” 原来,他是知道的。
那个在海上游泳的少年,那个在沙滩上讲着虚无梦想的少年,成了我记忆里无法郁结的伤。
而他的那句话,更使我对安繁繁永远都有着脱离不了的责任。
锒铛的狱中少年铁锁滑动地面的声音冗长而沉重,顾岩的脚踝被磨出了紫黑的伤痕,郁禾的话他字字听入耳中。
郁禾在隔音玻璃的对面对着话筒泣不成声地讲着小吉离去的缘由,而直至她化成骨灰也未能听听她的解释。
顾岩体内那股海潮般的痛苦翻涌起来,仰天长啸的声音震慑着高高的灰色牢墙。
长久的时光里,他在黑暗的宿舍里看着悬在高高墙上的窗口,月光照射进来是短暂的时间,他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起了小吉。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把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给她戴上,这就是他的承诺。
他想起小吉第一次在他面前脱下了衣裙,抱着白色被单遮住胸前的旖旎, 趴在他的床上,他遏制住体内翻腾的欲念,用细细的画笔在她的肩胛骨上描摹上蝶翅,小吉细腻的肌肤微微地悸动着。
这样被自己细心呵护的女子,自己却不愿意去听她的解释,在她最耻辱羞痛之时,给她更加挫痛的一击。
他在反复的自责和羞赧中度过了在牢狱里的第一年。
第二年的初春,他和其他犯人被送往一个农场劳动。
一名想要逃跑却不慎掉入池塘的犯人被他救起,就此他被减刑为有期徒刑二十年。
而在那年一名社会新闻记者也在众多犯人中选中了他作为采访对象。
“如果将来出去的话,你最想去哪里看看?” “去小吉的坟前看看,去海边看看。” 这名记者因为报道了这篇少年罪犯的采访而名声鹊起,他提笔给顾岩写了封信。
顾岩在阅览室看着,信里写道:你是个具有多方面才能的男人, 只要你在狱中好好坚持不放弃,相信你出来之后会有很好的未来。
或许正因为牢狱这样一个绝对封闭的世界,能给你一个更加不同的创作环境。
记者把顾岩称作为男人,相信在采访当中,他亦是尊重着这个天赋异禀却误入歧途的少年,他将那场采访言说为一场男人的对话。
顾岩在得到尊重的一刻,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途。
习央在夏日炎炎的午后抵达了棉城,紫荆花依旧艳丽,棉城依旧是那个安宁的小城市。
她选择归来的那一刻,没有通知已多年不联系的郁禾,而是前往棉城的监狱。
在高高的围墙前她再次反问自己: “真的会是他吗?” 在隔音玻璃的对面彼此相望的那一刻,他们都有点恍惚。
据称是新近边缘题材的先锋女导演的竟是多年前女友的朋友,而自己看完的那个关于罂粟花和妖娆青春的剧本的作者,就是这个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联又不熟识的顾岩。
他们拿起了话筒,微微颔首,开始交谈。
一年之后,在电影院里,电影已经结束,而所有的人还是坐在黑暗中看着黑色幕布上写着:这是一个如罂粟花般妖娆的故事,这是一个与青春息息相关的故事,剧作者深度切入到了整个世界毒品泛滥最根本的原因———寂寞空虚的内心。
就此,请握紧你身边人的那只手。
她慢慢地走出电影院,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想着之前和顾岩那样的争吵,真的要在这样一个晦涩的故事的结尾加上那样的一段话吗?她站在马路的树下,看着一对对走出的人们,亲人与否恋人与否,都轻轻盈握着。
她抿着嘴笑起来,心里想:那家伙,或许是对的。
而顾岩因为在狱中自考大学且又有着各种杰出的表现,已经减刑为有期徒刑三年。
那场凛冽的青春就此散场,那些在风暴里无法幸免的人群,已然有了自己新的生活,而那个一直仰望天空的女孩呢? 我的仰望———小吉“妈妈今天带小吉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好吗?” 我记得那个早晨,一直心情阴郁的妈妈居然对我说了这样一个主意。
我雀跃地跳起来,坐上了她的凤凰牌单车,妈妈腿很修长,但仍? 是需要踮着脚才能骑动车。
我记得她身上的的确良衬衫洗得很干净, 沿着小城的巷子七拐八弯地前行,呼呼的风吹起来,我身上的小白裙就飘起来,露出了我小小的腿,我摇晃着小脚。
以前妈妈会不时地回头说: “小吉,别摇,脚会被卡住的,要流血的。” 但是那天,她异常沉默,只是用力地踩着脚下的踏板,带着愤愤的气息。
“妈妈,这好像不是去游乐场的路啊!妈妈,妈妈。” 我有点焦急地唤她。
而她依旧看着前方,似乎我的声音都是风声,就那样呼呼地吹过去。
最后我们抵达了她口中说的游乐场,那不过是一座偏远的小村庄的山坡。
我开始呜哇呜哇地大哭, “我要去游乐场,我要坐马马,我要去游乐场。” 她强硬地拉着我跑上山坡,不时低头愤愤地看着我, “我把你扔在这,我把你扔在这,我把你扔在这。” 她重复不断的声音让我觉得心惊,我呜哇呜哇地哭叫:“我不要, 我要回家。
我不要妈妈,我不要妈妈,我要爸爸,爸爸。” 她把我摔在地上,打了我一巴掌, “你没爸爸,你没爸爸。
你爸爸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说着她开始呜哇呜哇地哭起来,跟我一样地哭叫,被离弃的孩子般。
我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好笑,停下哭声,看着小山坡上风吹着蒿草的绿色波浪,再远点是很洁净的天空,好干净,那里应该什么都没有,也或许什么都有。
妈妈的哭声很凄楚,成人的声音带着哑哑的干涩。
她哭累了,拉? 着我坐上车。
一路上她无力地踩着踏板,我不敢再问她是否要带我去游乐场。
回家之后,她把房门锁起来,我站在旧沙发上发呆,我饿了却不敢叫她。
在翻找饼干盒的时候,我看到了压在下面的信,是爸爸的信,以往她总是会念给我听。
每每爸爸总会在信末画上一只卡通片里的米老鼠或者唐老鸭,还有写上:我们亲爱的小吉。
我抽出牛皮信封里的纸张,却看不懂通篇的文字,亦然,那信末的一句:我们离婚吧,孩子归你。
我从姑婆那里回来时,她已经不是那个被男人离弃而哭叫得跟个孩子似的女人,她显得干练、刚硬、雷厉风行…… 她把钱拿给我,“这是那个男人给你的抚养费,这是我给你的。” 她故意把钱分成两叠,她给的那叠,很清脆地拍在桌面上。
她还在宣告,她强大了,她不再是那个无依的女人,她依旧在这个已然过期的爱情结晶面前显示自己重头再来的意气风发。
她一定以为那个男人一定会偷偷打电话来,在细枝末节的询问里知晓她现在的能耐。
她似乎不知道,被离弃的不止是她,那句“孩子归你”,亦不是念夫妻旧情,而是轻抛出一件旧物。
我拿着那叠厚厚的钱,一个人跑到顶台,扬手,纷飞,我躺在地面上看着红色纷飞里的湛蓝天空,那里应该很干净吧,那里应该很安静吧。
莲蓬头里的水是滚烫的,焦灼着我一寸寸的肌肤,我以为身体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可以在他面前褪去衣衫显露自己十八岁的芬芳。
而他觉着是重要的,所以能感觉到他克制着颤抖的手在身体上描摹。
他把豆浆打落在我身上,已经微凉的豆浆浑浊地在我的刘海上滴落下来,他带着愤恨的表情,扬起手机里的照片,“你让我觉得脏。” 是脏了吧,那就好好洗干净。
我穿着郁禾送我的纺纱裙,这样的初雪季节这样走出去会不会被人笑呢?唉,自己都那么脏了还怕什么呢? 我赤着脚,踩着薄雪,一路小跑到那个顶台,地面上的字被雪覆盖住了,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道小裂缝里曾经开出一朵紫色的花,是郁禾很喜欢的紫色。
那些吊在半空的铁丝是我过生日时,吊红色灯笼用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