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央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日子。
虽然她执意不让我参加,但是我还是在网络上搜索到了召开的地点和时间。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树影拂动细碎的光晕,站在树荫下我好好审视着自己,我穿着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戴上了鸭舌帽,这样简单学生妹的样子是引不起那些记者的注意的。
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正要走进酒店的时候,在明亮的光线里居然看到张雨的身影很快地走进了酒店,难道今天这家酒店有什么案件发生?我把帽檐拉得更低,快步走进了酒店的会场。
幸好,发布会并没有规定一定要出示记者证才能进入。
或许习央真的想对整个公众社会做一个自我坦诚的发布会。
我心里暗暗地为她揪心着。
主席台边被各种高低不同的摄影机和摄像机所包围,晚到而找不到位置的记者把过道都站满了。
空气里隐含着一种静谧之外的明争暗斗,口中默念的那些记者已经在准备着自己最刁难和辛辣的提问,找不到最佳位置的记者则一遍一遍地检查自己的摄像机,以便在混乱中拍下一张独家照。
这就是习央即将面对的局面,或者说是她踏进娱乐圈那天开始就在面对的。
这时人群出现了骚动,习央和融姐一并走进了后场。
习央微卷的长发散落在白色的T恤衫上,紧身的背带牛仔裤,这是她在媒体面前最简约的一次装扮;融姐穿着阿玛尼的米白色套装,依旧是干练的样子。
融姐拿起了麦克开场,习央按住了麦克示意着融姐。
接过麦克之后,习央把脸颊上散开的曲卷长发撩到耳后,露出精巧的下巴弧度,“感谢各位媒体的朋友应邀来到今天的新闻发……” 人声中一个细细的男声喊起来,连介绍自己的杂志或者办刊名都没有,似乎害怕没有自己发问的机会,“习央你真的是同性恋吗?” 习央在人群中淡定地扫视一番, “这位朋友,请你不用急,今天我会把我想说的,都告诉你们。
大家请坐吧。” 所有的人都坐下之后,习央依旧站着,她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记者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微卷的长发覆盖住了她美丽的素脸。
记者们纷纷惊讶之余,仍有记者拿着摄像机对着她刷刷地拍照。
她直起腰来, “我从十三岁走上T台,一直是一个被观众喜欢、被媒体朋友称赞的幸运儿。
融姐告诉我,在娱乐圈是很少有艺人能够得到这两方的青睐。
从十五岁开始我拍摄电影和电视剧,和我合作过的导演和编剧都说我是一个对角色的理解能力和掌控能力很强的孩子。
去年在澳门拍摄《洛可可艺术之门》的时候,辛克导演称赞我的一句:天赋异禀。
整个娱乐圈的艺人和媒体都知道,我的演艺生涯一直很是平坦。
而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媒体们对我的青睐以至对我从来没有不好的消息报道,即使是一两则调笑的花边绯闻,你们笔下的我也是初涉爱河的清澈少女。
为了在娱乐圈这六年的一帆风顺,我必须向喜欢我的公众朋友和媒体朋友说声谢谢。” 习央的一段开场白说得真诚淡定,倒是一群想要用尖刻辛辣的问题把她难住的记者有点摸不清头脑了。
此时那个尖细的男声再次响起: “我是×娱乐杂志记者,习央请你正面回答,你是同性恋吗?” 我的心被抛到了几万英尺的上空,急速地下坠,双手彼此抓紧着。
习央用很坦诚的目光看着全场的人, “是的。我是一名同性恋者。” 如此坦诚而没有迂回婉转的回答让全场顿时哗然又迅速沉寂下来。
一名年近中年的女记者提问: “我是×报的记者。
习央,请问你做出这样坦诚而没有任何掩饰的回答是不是因为在你的背后受到怎样的威胁?你在公众面前一直是一个健康阳光的形象。” 习央轻启唇角,声音里融入了温度, “谢谢。我的确是一个同性恋者……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是一个健康阳光的女孩了。”
“从女娲开天辟地到现今时代,我们人类一直是凭靠着男女繁衍生息这样的定律延续下来的。你现在逾越了这样的一条定律,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吗?”另一个尖刻的问题出现。
融姐面带愠怒地站起来,习央按着她的肩膀再一次用示意的眼神:我自己来面对,我可以的。
“对于在网络和媒体上曝光的照片,我要对所有的有孩子的爸爸妈妈说声对不起。
因为作为一名艺人,我的一举一动在年轻人中都有着一定的模仿效应。
也要对年轻朋友说一声:这不是潮流也不是游戏,而是因为天性当中自然天成的性取向不同产生的爱恋。
无论我们和怎样的一个人在一起都是因为彼此的吸引和爱。
而照片上的法国女人,是因为我们都喝醉了。
我并不否认我是一个同性恋,但必须澄清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照片上是一次醉酒的意外。” 习央一直淡定的表情开始有了一点点激动的红晕。
另一名记者提问: “你从小就和自己的经纪人徐融生活在一起, 你的性取向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培养出来的吗?因为融姐也一直是单身。” 习央目光锐利, “我可以很正面地回答不是。
请不要因为我是一个同性恋就猜测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样是不是有违了新闻报道的真实可靠性?肖记者!”最后三个字习央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我定睛看了看那名记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早几年在新闻界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记得读初中的时候在语文课上,老师曾经自豪地说和这名肖记者是大学同学。
习央的眼光在场内游移着继续说: “我想很多记者朋友对我接拍台湾A公司的电影一事还有印象,对吧?以我多年来在娱乐圈打下的基础和融姐扎实的人际,我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塑造成的清纯健康形象毁在这样一家不入流的台湾娱乐公司上。
很多人在对这件事情做着这样与那样的猜测的时候,其实我和融姐一直受到这家公司的威胁, 因为这家公司在两个星期前把我的照片发到了融姐的邮箱里,并威胁我们答应他们拍摄三级片的要求,不然就把照片公之于众。” 场内一片骚乱起来,很多的记者争着要拿话提问。
习央却不顾及了, “而当我做出了决定,要以毁坏这多年来奠基的影视基础和形象去接拍这部电影的时候,融姐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
这个匿名人说,照片的底片是在他的手里,而他最开始是和A公司达成口头条件:偷拍到我的裸照并交给A公司从中得到几十万的收益。”台下爆出了一层高过一层的热潮,本来是来挖掘习央同性恋的成长故事,甚至希望从中挖掘出更多龌龊的事件填满杂志报刊,以满足渐渐浮躁低俗的大众娱乐心态的,然而事态的真实情况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外。
他们开始安静下来等着习央说下去。
习央的眼光锐利可怖,我第一次发现她身上即将爆发的一股多年来积压的力量,她要做出最坚实的反击了,“然而,这位匿名人士却没有想到,A娱乐公司的内幕人士对他出尔反尔,收到他的照片成功地威胁了我之后,却没有往他的账号上打入约定的款项。
纠葛不清之后他转换了方向,所以,他以手中保留的底片,向融姐勒索五百万。” 顿时全场哗然。
这时一名记者站起身来,“习央,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习央的声音铿锵有力: “就是曾经在我十三岁走上T台的时候, 第一个发现我的天赋并预言我将是中国近几年内最具潜力的全面艺人,而且给了我一个享誉国内外的名号:中国版Lolita的肖朝,肖记者。” 所有人的目光定睛在了肖朝的身上,他激动地站起身来,向来以铁齿铜牙著称的他面对着频频闪烁的闪光灯,双手挥动着, “别拍! 别拍!”他愤怒地指着习央,“习央,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 习央细长的手慢慢地伸到口袋里, “是啊!你以为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对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勒索。
但是你忘了,我们有这个。”白色的录音笔被习央在手中摇动着。
肖朝冷笑着面容依旧无畏, “声音是做过处理的,你怎么证明是我?” 习央反击冷笑,“你怎么知道匿名人士来电的声音是做过处理的? 其实你自己就是匿名者。” 肖朝发现自己的错口被抓住, “一般的匿名电话都是有声音处理过的啊!这在我们这一行谁不知道。” “好!”习央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场内安静得只有一个格外清晰的声音:“告诉你徐融,你要是在今天之前不把五百万打到我的账号上,我今晚就把习央的照片交给棉城电视台还有大小杂志报馆。
你们让我拿不到钱我就让你们身败名裂,永远都别想翻身。” 肖朝瘫倒在了地上,习央狠狠地盯着他说: “你的卑劣的掩盖方式以为能瞒得过我们吗?我们公司有最好的声音处理器材,只要做稍微的调整就能把声音复原。
而我在录音室那样清晰地听见这声音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曾经无比欣赏地叫我Lolita的肖朝记者。” 肖朝被记者重重地围住,闪光灯不停地找出他赤裸丑恶的骨骼纹理。
他冲破了人堆,要逃出会场的时候,习央说: “你不用跑了,我早就通知了警方。” 这时会场门口出现了张雨干练矫健的身影,几个警察三下两下地就把肖朝铐住了。
一大群的记者如雀鸟倾巢而出,去追载更加劲爆的消息。
空落落的会场上只剩下习央和融姐,一直挤在角落的我在空旷的会场里显得激动而茫然。
我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习央, “你好厉害!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十九岁的女生能做到这样漂亮的反击。” 习央倦怠地说: “在娱乐圈混的六年,就是三十年,才能把我练就成这样。” 习央松开我的怀抱回身对依然坐在椅子上的融姐说: “对不起, 我把你苦心经营的事业都毁了。
这么多年来,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
以后再也没有人要我拍广告、拍电影了。
换一个人合作吧。” 融姐起身抱着习央, “从你懂事起,我就再也不敢抱你,怕你抵触反感。” 习央说:“我这样恶毒地把妈妈逼死,你不恨我吗?” “你妈妈不是被你逼死的,在我们没去法国之前她就已经得了抑郁症。
你不需要背着这个包袱。
你也没有毁了我的事业,我的事业就是你,要帮着你做到越来越好。
其实,我一直都担心你在娱乐圈长大? 心智会越来越扭曲,但是今天你做的一切都让我从心里放心了。
你做得很漂亮。”融姐对着我笑起来,英气十足的她笑起来有着一种淡定的美。
这个时候张雨走到了我面前,“小禾,我们又见面了。” 张雨和习央握手, “习央,我们需要你和徐融女士回警局录一下口供,还有录音笔我们要作为证物呈交法院。” 习央和融姐很配合地走在前面,张雨搭着我的肩膀说: “她是个很出色的女孩子。” 我看着习央颀长的身影,微卷的长发在风里轻轻拂动着,眼睛里沁出了泪水,重重地点头。
接连几天,各大报纸、杂志、电台都在追踪报道此事。
曾经富有“金笔尖”盛名的肖朝因为近几年沉迷于赌博渐渐失去了一个记者应具备的敏锐和笔力,最后丢掉了工作。
在欠下巨额债务的情况下与台湾A娱乐公司的某一导演达成口头协议,追踪习央到法国,并意外地拍下了那一幕。
自然而然,习央无须再拍摄那部电影,有些杂志还是刊登了报道: 揭露名模习央成名历程,成名路上竟然遭遇潜规则记者在报道中毫无道德地说:如果女同性恋去拍A片,得恶心掉全电影院的男人。
生活糜烂同性恋名模遭到粉丝联名抵制报道中并没有如实地反映出习央在会场上诚恳的回答,导致了之前喜欢习央的部分群众做出了在大街上联合签名抵制习央的举动。
但是,这一切对于习央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那样的一场新闻发布会已经成为了她退出娱乐圈的端口。
她几次去法院作证回来之后都很平静,对于外界的评论都不作任何回应。
在我们安静的小公寓里,习央有时候就看看书,或是和我看看恐怖电影,似乎那些过去的繁华瑰丽还是刚刚经历的风暴席卷都可以被她轻易地抛却掉。
一天清晨她和我在阳台晒被单,刚刚洗净的被单有着淡淡的洗衣粉洁净的味道,我把整张脸埋在被单里,深深地呼吸着。
白色恍惚间,看到对面习央的脸靠得那样近,透过湿漉漉的被单也能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
我猛地站起身。
白色的被单隔开了我们两个尴尬的心,我找着话题:“连朝说……”“你不用找连朝来开脱掉什么。” “习央……” 习央面向了阳台前的银杏树,伸伸腰肢,我越过被单看到她白皙纤细的小手在空气里拧紧着拳头,又慢慢舒展开,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风中撩动。
“我后天晚上十一点的飞机就要和融姐去法国。” “什么时候决定的?” “昨晚,我决定用这几年攒下的钱去法国读书,也可以离开这里……你不留我?” “习央……我没有能力留你。” “你有!” “如果我对你有着我对连朝的感情,我就有这个能力让自己这么做……” “好了,别说了。” 习央甩了被单一下,湿漉漉的床单打在我的脸上,她迅速地从我身边走掉。
我揪弄皱褶纹理仍继续滴着水滴的被单,心揪痛。
习央,我除了说对不起,还能做什么? 手机在口袋振动,“喂?” “小禾,怎么了?” “有点感冒。”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