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顾伟宏一巴掌抽在顾杰脸上,顿时一个鲜红刺目的巴掌印刻在了顾杰脸上。顾杰弯着腰,低垂着的眼眸中闪烁着惊惧还有一点愤懑。他不着痕迹地舔着嘴角溢出来的血丝,牙咬得好像长在了一起。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些日子安分一些、安分一些?我有没有说过?”顾伟宏声音低冷。
“有。”顾杰额上冒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两颊划过串成线的汗水。
“那你干了什么?你给我整出一具尸体!”顾伟宏指着顾杰身后大吼。
顾杰背后放着一张手术台,上面平躺着一个人——从生物学角度上,算是死人。这具尸体全身骨节都翻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白森森的骨头露出来,上面还挂着血丝;还有全身触目惊心的伤,让人不敢去猜测死者生前到底受了怎样的罪。
“我一次又一次地跟你强调,要有耐心,不要跟将死之人较劲。”顾伟宏绕着不敢动弹的顾杰踱步。“有人盯上了我们,任何一个马脚都是致命的,你知道吗?”
顾杰拼命地点头,汗水甩得到处飘扬。顾伟宏绕到手术台旁,伸手摸着尸体血肉模糊僵硬的脸,说道:“滚吧,下不为例。”
顾杰深鞠了一躬,头深埋着跑出了办公室。顾伟宏的指尖划过尸体已经冰冷而没有活力的胸肌,口中念念有词:“这么好的容器,就此长眠真可惜。”他干干地笑了两声,好像饥饿已久的秃鹫看见了食物。顾伟宏坐回了那张油光可鉴的皮椅上,舒服地仰靠下去,脸上却是阴晴不定。
“逝者已长矣,不要考虑那么多啦。”一声声音突兀地传来,意外地好听。那架手术台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男人,一头利落的短发。或许不能称之为男人——他有着一张美少年的脸,稚气还在这张脸上依依不舍地逗留着呢。现在这张脸奇怪地扭在了一起——他在对尸体做鬼脸。
看到这个少年,顾伟宏马上站得笔直,像是世界顶级国宴上接待的侍者。“大人。”顾伟宏毕恭毕敬地说。
“你看起来很焦虑?”少年走到顾伟宏桌子旁,拿起顾伟宏已经开了包装的一盒芙蓉王,随手抽出一根,点燃。
“是的。”顾伟宏眉头微皱。“如今这样的特殊时刻,犬子都整这样一出,实在是顾某教子无方。我就怕......影响到计划。”
少年饶有兴致地听着,拿起手中的“芙蓉王”狠狠地嘬了一口。突然他把烟往顾伟宏价值不菲的地毯上一扔,顺便还像街头混混那样用脚捻了一捻,脸上满是厌恶。
顾伟宏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地毯,赶紧凑到少年身边,用从未有过的仆人语气说道:“您怎么了?”
“这什么破烟。”少年说完气不过,又在熄灭的半根烟上用力地踩了几脚。“品味真差。我刚来的时候,听闻你们有个地方盛产一种叫‘雪茄’的烟,我抽过,是你这破烟能比的?”
少年从兜里摸出一个铁盒子,上面写着“COHIBA”。他抽出一根,递给顾伟宏。“以后要抽高档货,明白不?”少年拍拍他的胸口。顾伟宏点头哈腰地接过。
少年又走到手术台旁,注视着那具尸体。“不用担心你的计划,能帮你掩藏的我都做了,就等他入套了。”
“那......那个叫艾凌煜的少年?”顾伟宏迟疑地。
“不用理他。甚至你还要保证他的安全。”少年在顾伟宏惊讶的眼神中继续说。“毕竟他有事他老爹会发脾气啊。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伟宏点点头。只见少年拿着手术刀,癫狂似地在尸体上割划。
“这么好的容器,来试试新技术吧!”
少年歇斯底里地狂笑,像是野兽嗜血的低吼。
高城放开了手中的对手,对手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向高城比了个大拇指。“酒仙大哥,多谢手下留情。”说罢还一脸崇拜地说:“不愧是酒仙大哥,真厉害啊!”
高城随意地摆摆手,他当然不会说“今天我状态不对、心情不好、所以没用力”这种伤人心的话。高城走下擂台,回到休息室,发现大家都在讨论着赵乾坤的事儿。
“听说巨猿那家伙走了哦。”应该是有人这样开头。
“切,最看不惯这种半途而废的人。”有人回应道。
“但少了一个人竞争也不赖。”
高城低垂着眼眉,嘴唇抿成了剑一样细长的线。多天真可爱啊,可爱地让人感到可悲。高城觉得自己像是闯入儿童福利院的成年人,里面的孩子都没有见过大城市,没见过新科技,他们把窗中的天空当成世界。
父母老是以成年人的身份教会孩子怎样精明,为了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但在阴谋家手里,每个陷入其中的人都是棋子,与年龄无关。棋子们带着天真的自以为是的笑容坠入深渊——像是这一屋子的大老爷们儿,明明已经半只脚没入亡土,却以为是神的恩赐。
高城仓促地收好东西,冲出休息室,落荒而逃一样的。他不敢再逗留,他怕他忍不住告诉大家真相。但是他现在没有证据,空荡荡地抛出这样一个消息,只会换来别人的嘲笑。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必须要沉住气,才能挽救更多的人。
走到擂台旁,雷鸣般的吼声在耳边炸响。高城充耳不闻,行尸走肉般地走回宿舍。往那张脏乱的床上一躺,潮水似的疲惫感汹涌而来,高城呆滞地看着枯白的天花板。忽然他感觉床板一沉,他仰头一看,少年提着一袋子酒坐在床尾,劣质塑料袋里满当当的酒瓶打着架,哐当哐当的声音煞是诱人。
高城一下子来了精神,仰身坐起,脸上的深沉迅速替换成了憨笑。“小紫微,真不赖啊。这么多酒,找哥来唠嗑的?”
艾凌煜抬了抬嘴角,心想:老哥您就不能保持刚才的忧郁深沉?看到酒眼睛就比灯还亮真是够了。他把一袋子酒放在地上,高城像看见肉骨头的小狗一样扑了上去,抢起两瓶酒打开,仰起头往喉咙里倒。
“唠唠呗,反正没什么事儿。”艾凌煜说。
回应他的只是一声又一声吞咽的声音,酒仙一口气吹完了一瓶,又端起第二瓶继续。艾凌煜一直以为第二瓶是开给自己的,看来是自作多情了。酒缠绵着下肚,两朵红晕让高城终于看起来像个活人。
“没人抢你的,搞得半辈子没喝酒了似的。”艾凌煜无奈地说。
“此言差矣。”高城打了个酒嗝。“我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都快戒了。”
艾凌煜非常想把酒瓶在这个男人头上扣碎。开玩笑,您老昨夜可是深情款款地醉倒了呢,怎么就滴酒不沾了?“是,那我真是抱歉,打断了您长达24小时的戒酒计划。”艾凌煜冷笑道。
“你知道什么叫做读秒如年吗?如此算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度春秋啊......”高城优哉游哉地说道。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行,您说的在理。”艾凌煜深知不能和无赖讲道理,而且这话题越来越偏,得赶紧悬崖勒马。“老哥,你倒是干嘛想去那什么......天方空境啊?也是为了那个什么‘终极目标’?
高城放下酒瓶,一脸神往的表情。“肯定是因为景色优美啦!那样仙的地方谁不想去看看?”说完他还一脸期待地看着艾凌煜。
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那里有多美,只知道那里暗流涌动明争暗斗啊!艾凌煜也是很好奇。“诶,你们怎么知道天方那么美的?”
“每个人都知道啊,我们不就是看了宣传才进来的。混我们这行的,肯定得了解清楚才上船。不过,那些年龄大了的可能是为了包吃包住吧!”高城开怀大笑。
我就不知道啊喂!而且宣传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像某传销手段吧?感情这上下近五十人除了被吃住所困的“英雄汉”以外,就是被传销所骗的傻瓜蛋了?艾凌煜心中捉摸着好像也不算,毕竟天方是真的存在啊!但这也真是匪夷所思啊,一般来说,除了中二病没人会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吧?
“那你去过不?没亲眼见过的东西不能信嘞。”艾凌煜步步紧逼。对于普通人来说,去天方是根本不可能的,这就是一场骗局。艾凌煜都能想到未来有一个叫做“某某”的邪教,专门“骗人”去异世界,每个教徒都狂热地高喊:“那里美啊,那里好啊、那里遍地都是宝啊......”然后人人喊打。
“没去过,但就是信啊。你知道的,暗网本来就是有流传很多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信息,包括有个异世界这种信息也是有的。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而且,就算是假的,也无伤大雅。现在这一行不好做了,本来就是在社会上苟延残喘了,吃完这顿没下顿的,来这儿好歹顿顿饱饭。”高城说。
是洗脑真的这么彻底还是假的啊!艾凌煜瞠目结舌。大佬啊,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昨夜你是愤世嫉俗忧国忧民的啊,今天怎么就变成混吃等死的寄生虫了?难不成是昨夜酒后发疯?不至于吧,那就是今天他想......蒙混过关。
“不要跟我扯别的,昨天你可不是这么忠诚的信徒啊。”艾凌煜阴恻恻地笑。
二人大眼瞪小眼,高城明灯一样的双眸紧盯着艾凌煜的双眼,艾凌煜毫不在意地瞪回去。“好吧好吧,是我昨天脑子当机了才跟你说溜了嘴。”高城苦恼地揪了揪头发。“你当玩笑话忘了呗,你还是个少年,不要管大人的事。”
“昨天你逼我喝酒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艾凌煜冷笑道。“我才不是象牙塔里的少年呢。”
“或许吧。”高城轻轻笑了笑。“正是如此,你还要干更多大事不是?”
艾凌煜没有回答,默默地看着高城的双眼。寂静过后,高城把空酒瓶在地上整齐的放好,拉着艾凌煜走出宿舍,在漆黑压抑的廊道里停下。高城向四周努了努嘴,艾凌煜顺势一看,几架钢铁小盒子钉在墙上,骄傲地抬着头,头部闪着让人心悸的红光。
无死角啊。艾凌煜暗暗咂舌。不愧是阴谋家,这么密集的监控怕是连老鼠都不能悄无声息地穿行呢。艾凌煜把精神力外放,将整个走廊笼括在内。墙内还有几个针孔和监听,艾凌煜一个个浏览过去。
真是密不透风啊!得亏留意了一下这些,不然就要露馅了。
艾凌煜拍拍高城的肩膀。“老哥,闭上眼。”高城听话地闭上眼。艾凌煜眼神一凛,周遭的温度微微下降着。
咔......咔嚓。细微的响声不绝于耳,好像是冰天雪地中寒枝折断的声音。一层冰霜在四周的墙壁上蔓延,原本高昂着头的摄像头发出低沉的凝结声,眼中的红光不甘的熄灭,所有针孔和监控都冻成了冰,几次呼吸之间,原本全副武装的铜墙铁壁现在只剩下死气沉沉的苍白。
高城紧闭着双眼,不着痕迹地提了提嘴角,把手中握着的东西扔到墙上,那东西挂在墙上,发着莹莹的光。
艾凌煜收回精神力,长舒了一口气。墙上的冰蔓迅速褪去,很快一切就恢复如初——除了低垂着脑袋的铁盒子。艾凌煜拍了拍高城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睁开眼睛。
高城若无其事地睁开眼睛,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艾凌煜解释道:“知道什么说什么吧,现在不会被监视了。”
高城极其浮夸地做了一个表情,好像十分惊讶。“OK,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非常牛逼的事。”高城整理好表情。“但是在这儿说不行啊,人多耳杂、隔墙有耳啊!”
“哎,算了,谁会相信疯子呢?”高城叹了口气。“即使我说了也就是三个听众啦。”
三个。艾凌煜心中咯噔一下。但是表面上还是保持平静。“那你倒是说啊!”艾凌煜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废话连篇的酒鬼,手中的光芒闪烁不已。
“得。”高城往墙上一靠,标准四十五度仰头,眼神迷离。“很久很久以前......”
艾凌煜扶额,他觉得高城讲的东西越来越扑朔了。不,是完全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鬼知道那张喷吐酒气的嘴会讲出什么东西来。
“其实,也不算是很久啦。”高城忽然开始掰手指头,气的艾凌煜差点一个火球呼他脸上,律都已经绘好了!
“粗细算来,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高城缓缓抬起头,贱气已经不再,取而代之是初见时的深沉。艾凌煜肃然起敬,俗话说:能让傻逼认真的事一定是大事,艾凌煜自然是洗耳恭听。
二十年前......二十年。艾凌煜想到了什么,但是十分模糊。
二十年前,中年大叔也还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高城突然把巴掌拍得山响,一脸嫌弃地抖掉手上那个黯然消逝的小生命。艾凌煜看见,那是一只飞蛾。
“我是真的同情这玩意儿。”高城说道。“傻不拉几的,看见火就往上冲啊,哪有那么蠢的?火烧的很旺,马上要死了,还不知道跑。”
飞蛾么......艾凌煜看着地上失去活力的小躯体,耳边是高城碎嘴子的嚷嚷。
时间紧迫。
“罢了罢了,心情坏了。故事留待下次吧。”高城眼睛滴溜一转。
“好,我很期待你的故事。”让高城没想到的是,艾凌煜爽快地答应了。
“走了走了,酒就留给我了呗。”
“再见......”
在“人间”闲逛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顾家谨小慎微,一丁点儿的破绽都不露啊,真是麻烦的对手。艾凌煜心里有点儿急,每一天都要争分夺秒的时候,他竟然找不到任何对手。
“下一场,紫微对阵巨猿,请准备。”
“巨猿弃权,紫微胜。”
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压过了满堂的喧哗。艾凌煜皱紧了眉头。巨猿他是知道的,他的第一场比赛就是跟这个强壮的男人战斗,那个男人的狠辣劲他记忆犹新。指不定连手断了都会上场,怎么会弃权呢?连系统都没有记录他场上死亡,那就只有......
“系统已更新,下一场,紫微对阵永夜,请准备。”
艾凌煜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这个“永夜”,他没有见过。艾凌煜飞身上擂台,对手确实是新面孔,现在正如临大敌地站在凌煜对面。
艾凌煜心有不忍。“为什么要来这里。”艾凌煜问。
“赚钱。找个风险低一点的活干,毕竟成家了嘛。”男子倒是爽朗地笑了。
“拳场上生死难道不残酷吗?”艾凌煜又问。
“总比当杀手好吧。来都来了,不考虑这些。”这个汉子一拍胸口。
“孩子多大了?”艾凌煜说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八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姐姐三岁,弟弟刚满月。”汉子挠挠头,毫不避讳。
“别干铤而走险的事,为家人考虑考虑。”艾凌煜轻声说道。“保护好自己。在擂台上死了不值得。再等会,离开之后,找份正经事儿吧。”说罢,艾凌煜猛地冲出。
肩上的责任真重啊!现在又多了一份。他要把所有人,扛到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