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岗一九七二年的秋天,阴雨连绵。一天下午,李柱全他们正在山上干活,天上又唰唰啦啦的下起雨了,李柱全没雨伞,一下雨只能淋着雨往回跑,一边跑心里还一边埋怨着,秋雨可真多,我连把雨伞都买不起,只能挨淋,太阳这是又躲到哪里生闷气去啦!正在想着,一把雨伞遮在了他的头上,他抬头一看,看到了葛苗苗的一双深情的大眼睛,正在笑眯眯地望着他,李柱全见葛苗苗把雨伞举到他头上,心里激动、高兴的不知怎么是好了,象傻了一样。葛苗苗说:“也不说声谢谢我,快走吧!”李柱全无意中闻到葛苗苗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清香的少女的气息,他仿佛还觉的这是葛苗苗身上滴上雨水的原因,他忙把伞接过来偏向葛苗苗,葛苗苗看到李柱全的一只肩膀露在外面,被雨打湿了,为了让俩个人都少淋点雨,她就往李柱全身边靠了靠,李柱全感到心里好甜好甜的,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没走几步,身边就过来了几个男女的,李柱全说:“你一个人打伞走吧!”随着要把伞递给葛苗苗,葛苗苗不但没接伞,反而用一只手用力的把李柱全往她身边拉了一把。李柱全随走随想,这城里的女孩就是和农村的不一样。这时李柱全又发现,他们的身边,不时的有男孩、女孩的嫉妒的目光闪过。葛苗苗见李柱全一句话也不说,便开始找话茬说话,葛苗苗问李柱全:“你喜欢下雨吗?”李柱全说:“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葛苗苗笑笑说:“你回答问题真直接,今天哪?”李柱全看了看葛苗苗想了一下说:“今天,喜欢吧?”葛苗苗又笑笑说:“为什么?”李柱全听葛苗苗这一问,一下子又不知说什么好啦,又一想要是今天不下雨,你能打着伞和我走在一起吗?葛苗苗感到这么来问李柱全,好象有点不好意思了,歪着脑袋看着李柱全,轻轻的又笑出声来说:“你好真实。”李柱全看着柔美的葛苗苗,仿佛雨伞下玫瑰的花红和雨中奇妙的色彩都在他的心里面了。葛苗苗停了一下,又说:“我和你一样,也喜欢今天的秋雨!”李柱全说:“反正我没去细想,顺口就说出来啦。”葛苗苗说:“随口说出来,才更真实,你知道吗?我好喜欢听你说话、唱歌的,每次听到你的歌声,我心里总是美美的,还有……”葛苗苗把话停了下来,李柱全问:“还有什么呀?”葛苗苗有点不好意思的停了一下,说:“我说不明白。”李柱全随口说了句:“苗苗,我也好喜欢……”话没说完,也停住啦,葛苗苗抿嘴笑了一下说:“请把话说完。”李柱全说:“我不知说什么,反正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的心里总是甜甜的。”葛苗苗笑嘻嘻地问:“为什么”?“我……”李柱全也把话停了下来。葛苗苗说:“这回轮到我说你了吧!我什么呀!一个男孩这么没勇气。”李柱全说:“和你一样,我也说不明白的。”葛苗苗显的有点不高兴啦!说:“我是女孩,你说实话吧!想瞒我不容易的。”李柱全看了一眼葛苗苗说:“苗苗,刚才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葛苗苗说:“我已说过了,随口说出来的话,是最真实的,好了,我不用你回答我,我已经知道啦。”可李柱全不知道葛苗苗知道了什么?这时他问葛苗苗说:“苗苗,那次去你家,听你爸说,你老家是安徽蚌埠那边风阳的,咱们老家相距只有几百华里,在这里,我们也算是老乡呢!苗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看到你脚上穿了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的千层底布鞋,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吗?我感到你好亲切、好亲切的,还以为你是我的老乡哩!”葛苗苗说:“那时你刚到青石山上来,我从市里一回来,和你一见面就发现你盯着我看,不知为什么,我也很在意的看着你,你是很吸引我的眼神的,后来我也发现你穿着和我一样的布鞋。”李柱全说:“苗苗,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当我看到你看我时,你那个眼神真美,我觉的你就要跑到我眼里面似的了。”葛苗苗听完,用手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李柱全不好意思的说:“你看我净说傻话,你还是笑话我了吧,我可是后来才看到的,你和我穿的是一样的鞋,一开始看你在夕阳的余晖里站着,我感到你就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女,真的是太美了,怎么说呢,总之你让我感到心里好舒服。”葛苗苗说:“什么仙女、仙女的,不许你这么说我。”李柱全说:“苗苗,我觉得你比画上的仙女还要好看,真是这样的,我是用心在说话,最实在最实在的啦,要不然,你又该说我没勇气了。”葛苗苗说:“那也不要说出口的。”李柱全说:“苗苗,你不知道,后来你和赵英一起看我,可把我吓坏了,我当时那个傻样子让你见笑了吧!真够丢人的,之后你和赵英子一起看我,我还以为自已这次惹事了哩!”葛苗苗笑了一下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也挺舒服的。”李柱全想,刚才说我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现在,自已又说出来啦!葛苗苗接着说:“我只是感到从未见过你,我看到你在往我的脚上看,我便也看你的脚,发现我们脚上穿的是一模一样的布鞋,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不知道,我和英子穿的布鞋,都是英子她妈给我们做的,她老家也是SD的。”李柱全急切地问:“她老家是SD什么地方的。”葛苗苗说:“平阴县东阿的。”李柱全听了,激动高兴地说:“没想到,赵英子和我是那么近的老乡啊!”我老家也是东阿的,不过平阴的东阿是东阿镇,我们俩家相距只有二、三十里地,中间就隔着一条黄河,在鹤岗,我有这么近的老乡,我真想到英子家去玩。”李柱全这时好象才想起来什么,问葛苗苗:“赵英子今天怎么没有来。”葛苗苗说:“她爸前两天酒喝多了,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不知怎么把腿摔断了,赵英子在医院伺候他呢!”葛苗苗接着说:“英子她爸可能喝酒啦!往往一喝就是一斤多,喝多了就睡,一睡有时一天一夜的不吃也不喝,连班都不能上,为这事,英子她妈和她爸天天的吵架,这回把腿摔坏啦!家里这下又来麻烦了。”李柱全说:“俺们老家的人可能喝酒了,象赵英子她爸这样,经常喝这么多酒,对肝脏危害太大了,要知道酒精在人体内七十二个小时才能排解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葛苗苗看了一眼李柱全说:“你懂的真多,你今年才多大呀!怎么我听你说话总象个大人似的呢!”李柱全说:“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呗,我今年十九岁了,也不是个小孩啦!苗苗你那?”葛苗苗说:“我今年十八岁,高中一年级我就下来啦!你那?”李柱全说:“比你强点,高中毕业啦,在老家饭都吃不饱,上到高中就不错啦!就是考上大学也上不起的。”葛苗苗说:“你说你老家没吃没喝的,怎么我听着和我爸妈说的一样啊!我听他们讲,我老家以前也可穷啦!有的还外出讨饭那。”李柱全说:“真是这样的,特别是我们那一带,那都是很穷的,真是锅里没粮下锅、锅底没柴烧火,别的方面就更没法提了。”李柱全这么一说,葛苗苗好象也显的很难过,过了一会,她问李柱全:“你到鹤岗来找活干,离家这么远,以后怎么办,还回老家吗?”李柱全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显出苦楚和无奈的神情说:“一想到这些,真是没办法,在这里又没有户口,只能走一步说一步、过一天算一天了,苗苗,我听说特别是一到冬天,鹤岗这地方抓盲流就抓的紧,到时候,我真怕让人家把我抓起来,你说我能不愁吗?特别是听到我们是盲流,比被人骂祖宗八辈都难受,也不知是什么人给我们起了这么个好名称。”
那个时候农村人要想在城里落户,用比登天还难来比喻一点都不假,到城里去找点活干、混口饭吃,还会时常被抓起来关进收留所,有的还常常挨打。你说农村人到城里来找点活干,凭自己的力气混口饭吃,不偷不抢的,干什么对他们这么过不去,就算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它也是有目的的呀!又不是掐了头的苍蝇,怎么就成了盲流了呢?再说农村人种地打粮食,那是年年交公粮,给你们城里人吃的,都长没长人心哩?李柱全想到这里,低着头,心里难过极了,那种甜蜜的感觉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他想:象我这种人,和城里的这么一位美丽的少女走在一起,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不是地上的秃子跟着天上的月亮走吗?真不知葛苗苗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可真是个傻妹妹,你和我这么个臭盲流走在一起,不感到掉价吗?想到这里,李柱全突然觉的自己不想和葛苗苗一起往前走了,他真想把她推到一边去,自己冒着雨走回去。葛苗苗看着李柱全恍惚迷茫的样子,很认真地对李柱全说:“我姐姐在建三江兵、团,她那里生活条件比鹤岗都好,全部是细粮,也是工业户口,虽说是种地,可全是机械化,我姐夫是机务连长,我早就听我姐说过,那里的户口好办一些,等这里没活了,我带你去那里吧!我在鹤岗就业是没有希望的,再说这里不就是玉米面窝头吗?我也吃够啦!”葛苗苗认识李柱全虽然只有两个来月,竟对李柱全说出了这种话,真的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相信?李柱全也就好象不知道葛苗苗说了些什么似的,这让谁听起来仿佛也有些不符合情理,仅短短两个多月,即便是葛苗苗对李柱全一见钟情,即便是李柱全在山上保护了她,即便是葛苗苗被李柱全的歌声打动,等等等等,她也不该有这么大胆的想法,要带着李柱全到建三江她姐家那里去呀!可老天为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葛苗苗也不是大胆的不着边,而是她心中有数,她知道父母对李柱全印象好,也不是把乡下人看成是下三烂的那种人,即便是这样,葛苗苗要带李柱全到建三江去,这意味着什么?她父母会让这么个好姑娘,去跟这么个没户口的穷小子在一起吗?这不是傻吗?无论怎么说,葛苗苗是用心说的,而李柱全却没有用心听,但他到死也不会忘记,葛苗苗这个美丽的纯情少女,曾对他这个流浪儿说过的这种话。如果李柱全不是被这种自卑的心理压弯了腰、压昏了神经,那么葛苗苗带他到建三江去,那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此时此刻,李柱全好象只是听到了“唰唰”的雨水声,葛苗苗看到李柱全象个木头人似的,对她说出的这些话表现的是那么平静,这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之中,她想:这是怎么回事呀!是不是他以为我这是在说着玩呀!还是根本没听懂我的意思呢?真是不可理解!他这叫什么智商啊!一定是他这股线临时短路了,而决不是断路。葛苗苗见李柱全总是高兴不起来,一时又弄不明白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她也不再说话了,俩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
就这样俩人在雨中并肩走着,李柱全也就在这秋雨的朦胧中,一步一步的走出了一个近半个世纪,刻骨铭心、前无仅有、惊天动地、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接下来的日子里,俩人每天见面只是对视着笑一下,也很少有机会在一起说话,葛苗苗的心中在隐藏着什么?李柱全什么都不知道。
秋去冬来,李柱全他们在青石山清理山林的工作也彻底结束了,要等上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也就是要到七三年的春天的四、五月间,这里才有活干。最后这天,大家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起装到了办事处的汽车上去了。之后,三三两两的向青石山火车站走去,李柱全和王立秋在一起,这时葛苗苗从后边赶了上来,靠近李柱全的身边,叫了声:“柱全哥……。”李柱全高兴地对葛苗苗说:“你叫我哥,我好高兴好高兴的。”王立秋见葛苗苗跑上来了,赶忙跑到前面去了。葛苗苗望着王立秋的背影说:“王立秋不天天喊你哥吗?你知道他在背后喊我什么吗?还有小华子、小良子他们……”说到这,葛苗苗的脸象块红布,羞怯的小声说:“他们都在喊我柱全嫂子,大家都这么哄起来啦!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也不说说他们!”李柱全他只是笑了笑说:“王立秋他们真能拿你开玩笑。”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把葛苗苗给打发啦!葛苗苗说:“就这么简单吗?我们到明年春天才能再来这里,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李柱全沉思了一下,想:假如冬天真找不到什么事干,这么漫长的冬天,我天天待在叔婶家,象什么话呀!还有小弟小妹的再说不让吃他家的饭,我心里有多难受呀!他突然觉的连呼吸都有些沉重了,说:“我所盼望的春天是不会轻易到来的,无论冬天多么漫长,我就是流浪街头,也有一种感觉告诉我,我还会回来的!我总觉的青石山上还有我没唱完的歌。”葛苗苗说:“你不要太悲观,我也会为你想办法的。春天我一定回来,你也一定要回来,寒冬不会就此把我俩分开的。”不知道为什么?葛苗苗说完已是眼泪汪汪的啦!之后,她抬手轻轻的按了按泪眼,然后抬起头闪动着带有泪水的眼睛,看着天上白白的云团。李柱全傻傻的看着葛苗苗,只觉的她非常非常俊,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掉眼泪。这时李柱全看到后面有人来了,赶忙说:“苗苗,咱也快走吧!让人家看到多不好,到鹤岗再说吧!我让叔婶尽量给我找活干,可不知是否能找到。”葛苗苗低着头走着,过了好一会才说:“无论怎么样,你一定要常到我家来,我会想你的,我冬天哪也不去,天天在家呆着,如果你找不到事做,我给小罗子说一下也许能帮上你的,记住了吗?一定要到我家来找我。”李柱全说:“好,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说完之后他又想:我一个臭盲流,到你家去干什么哩?看看你有什么用哩?一不当吃二不当喝的。让小罗子给我找活干,会有什么希望呀?时间不长,俩人一起上了小火车,过了富利站,马上就要到大陆了,李柱全要比葛苗苗提前一站下车了,他正要准备和葛苗苗告别,却看到葛苗苗站在车厢里不声不响的,眼里又含满了泪花,李柱全不知说什么是好,葛苗苗又一次地恋恋不舍地说:“你知道我家住哪里的,记住了吗?一定要到我家来,我再对你说一遍,我会想你的。”此时,李柱全看着葛苗苗那美丽动情而期盼的眼神,心里有种心神俱醉的感觉,葛苗苗真美,可她的美又好象与他毫无关系似的。他只是又一次对葛苗苗说:“我会去找你的。”
李柱全下了小火车,望着徐徐离去的列车,心中念叨着:“再见吧!葛苗苗!多么漂亮的好女孩呀,和我分手还这么难过。”在李柱全心里剩下的,说只是空白,但这样说好象又很不合适……
李柱全没了工作,吃住在叔婶家中,感到很不自在,他想:我一个大小伙子,这可怎么办?在叔婶面前天天这样晃来晃去的,再说他们家也不太富裕呀!说不定哪天弟弟、妹妹的不懂事,又不让我吃他家饭怎么办?他心里一上火,没几天,扁桃体就发炎了,喝口水都痛的难以下咽,连着打了好几天青霉素才见好转。他想到了葛苗苗,她给我说过,她会为我想办法,让小罗子给我找活干,唉,我一个穷盲流,本来就没有尊严,实在没办法,我只有找苗苗试试看了,同时他感到,真的有些想葛苗苗了。他婶知道李柱全这是为什么生病,于是赶忙又给他找到了活干,就是到离着鹤岗二十多里外的,西北方的向阳林场去做伐木工,此处是伊春地区的东边,和大丰林ye局相连,在小兴安岭的东南方。
李柱全和同伴们坐大客来到了向阳林场后,又向西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才到达伐木点,工地上的生活非常的艰苦,吃的是玉米面窝头,什么菜也没有,喝的是窝瓜粥,但全是免费的。在这里干活的可都是青一色的男盲流,东三省的、SD的、HN的、AH的,这六省人要占多数,一般的三十岁以上的去伐木,因为这工作危险性大、老盲流有经验一些,年青的抬木头、拉套子。李柱全想,在叔家我吓得连饭都不敢吃饱,这回可好啦,只要能让我吃饱饭,还能挣点钱,多苦多累我也不怕,就这样他在大山里,天天趟着半米多深的积雪抬木头,这里面讲究也不少,要喊号子,什么“迈稳步也吗呼嗨,向前走也么呼嗨”,常常一抬就是几吨重的大木头,有时候也要到山上去拉套子,就是把木头一头用钢丝绳套上,上面再栓上绳子,从山上往下拉,之后再归棱。零下几十度,渴了就抓把雪吃。在山上伐木的说道更多,有时还要拜山神保佑,什么先拉下闸、再拉上闸、下闸拉多少,再拉上闸,这都是有数的,树叫闸时要大声喊什么顺山倒、迎山倒的,李柱全到后来才知道这些事。一到晚上,太阳一落更是寒冷。夜里小便还好,要赶上大的,棉裤一脱,P股可跟着受罪了,冻的象刀割一样,疼的受不了。有人说东北冷的能让人拉不出来,这么说不靠谱,但一口唾沫吐出来落地上,就成了冰球,这倒是真的,但冻的拉不完就恨不的往回跑,这也是真的。这还不说,要解决这个事,还要叫上个陪伴的。这可不是,过去的皇上,也没这么高的待遇。这是因为山里野兽太多,什么财狼虎豹的都有,大白天都常听到虎叫狼嚎的,更别说是晚上了。到了晚上,它们这些不速之客,特别是狼和黑瞎子(黑熊),常常跑到工棚外边来转悠,搞的人心惶惶的,要是哪个大的不叫做伴的给望着风,那野兽们吃起来可不用吐皮了,这闯关东,弄不好不是把小命也搭上了吗?
再说葛苗苗这个疯丫头,她和李柱全分手后,过了有个把月,憋的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天天在家呆着啥事也没有,吃了睡、睡了吃的,心里这就琢磨开了。这个李柱全,他亲口答应来找我,可都个把月了还没见人影,他这个屯迷糊不会不声不响的滚回山东老家去了吧!这可叫我咋整呀!不行,看来我得主动出击,到大陆去找这个白痴了。葛苗苗来到大陆后,首先找到了王立秋,由他带路,这才找到李柱全的叔家。一问才知道,原来李柱全从青石山上回来后因为没活干,上了一身火,生了几天病后,就到向阳林场去了。
第二天早上,葛苗苗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只身一人坐大客来到了向阳林场,一打听才知道,向阳林场今冬的伐木点,要从向阳林场场部向西去,还有十几里的路哩!她这一问,有不少人看着她,他们想:伐木点里都是些男人、盲流,你一个小姑娘到那去干什么?就算有什么急事,这十几里的山路,男人都不敢自己走的,今天这鹤岗市里怎么来了这么个傻丫头哇!葛苗苗一听傻眼了,心想:李柱全你这个傻小了,这不是让我脚上抹石炭——白跑吗?没办法,只有向后转,往回走了。一问更傻眼了,车已返回市里了,一天只有一趟,葛苗苗一个女孩子举目无亲的,到哪去过夜呀!她一咬牙,别无选择,只有往回走了,她一边走一边想:唉!都说傻丫头、傻丫头,我这回可叫他们说对啦!
HLJ的冬天三点不到天就黑了,她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快两点了,又看了一眼太阳,不得了,快要下山了,时间太紧,得赶快往回走。她为了给自己壮胆,从路边找了一根柞木棒拎在手里,急匆匆地上路了,走了不大一会,天就完全黑了,这时北风刮了起来,而且越刮越大,刮来了乌云,把天空盖的黑漆漆的了,随着又飞起了雪花,而且是越下越大了。白毛风(大烟炮)呼呼地叫了起来,葛苗苗不时地晃动着身体,艰难地向前走着,老天爷也好象在有意的捉弄这个孤单无助的美丽少女,她好象随时都会被这个恶魔般的白色世界所吞没,更可怜的是,她出门时怕影响到自己的美丽动人,连帽子都没戴,只围了一条围脖。这里的大冬天常常冷到零下四十来度,出门不戴帽子可不是一般的(冻)动人了,她感到两只耳朵冻地特别地疼,便忍不住不时地举起手来捂一捂,天太冷,手上戴的那副线手套也觉的不管用了,棍子又不敢丢,只好用胳膊夹起来。走着走着,她觉得两只耳朵一阵阵的刺痛,随着就失去了知觉,她知道,这耳朵一定是被冻僵了,这下倒省事了,感觉不到疼了,也不用老抬手去捂了。她听人说过,出现这种情况可千万不能再去碰它了,一碰就会掉下来,听起来这象是个笑话,但这可不是玩笑,是真的,两只耳朵会被冻成薄薄的冰片,一动掉下来,一点也不假。葛苗苗是真的吓坏了,她想:这一动要真掉下来,我这个没耳朵的,还不如猪八戒有那两个大耳朵的好看呢?她的心里开始埋怨李柱全了,你这个屯迷糊、乡八佬、笨蛋、傻蛋加浑蛋,这么长时间也不去看我,一个人就滚到大山里来了,这回可把我害苦了,我这两只耳朵一掉,就是不如猪八戒好看你也得要我。
走着走着,葛苗苗来到了两边都是黑幽幽大山的一段路上,她望着左右两边黑乎乎的大山谷,担心的可不是两只耳朵的问题了,山里头这么多野兽,要是饿急眼了,看到我就冲过来,我又不是小常宝猎枪在手,那我整个人可就成了它们美味的晚餐啦!还有,万一有坏人……这些危险系数可都够大的,万一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她越想越害怕,走的更快了,脚下的雪花被风吹的,在光滑的路面上,象流水一样的飞过,她向跑一样往前赶,在这大雪纷飞黑夜的大山里,葛苗苗这个孤单无助的少女又怕又冷又饿,眼泪流下来了,没过多久,葛苗苗已无力快速得向前赶路了,脚步已明显的慢了下来,如体力不支,极可能会被冻死在路上。正危难之时,她无意中看到前方有亮光在隐隐约约的闪动,她想:这么晚了,在这种恶劣的风雪中,路上还会有人走吗?假如这要是错觉,说明我快要被冻死了。她定了定神,确定这不是错觉,的确有亮光。她又想起听人说过的,夜里狼的眼睛象灯光一样亮的,再仔细一看,亮光只有一个,而狼是两只眼睛的呀!如果是人,那也一定是男人,天底下上哪去找象我这样头脑简单、胆子又大的大傻瓜呀!无论怎么说这不都是凶多吉少了吗?葛苗苗把木棍拿在手里,吓的不敢向前迈步了,她急中生智,向路边干枯的一丛树棵子后面躲去,猫着腰蹲在那里,闪光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厉害了,风雪中她看出,那是人的身影了,再一看,妈呀!这不是爸吗?随着一阵惊喜,葛苗苗从树棵子后面一下子就冲到路上去了,苗苗爸顿时吓的往后一闪,没有好声的“哎呀”的叫了一声,随着骂了一句:“你这个死妮子,可把你爸吓死了。”葛苗苗抱着爸爸哭起来,就象受了天大的委屈。
原来葛苗苗早上离家时撒谎告诉母亲,说她到向阳林场一个同学家去玩,晚饭前就回来。到了晚上天都黑了,父母一看还不见人影,天又下起了雪,心里开始不放心了,她爸便拿着手电一路找来了。回到家里,一家人赶紧用雪慢慢的给葛苗苗搓耳朵,母亲心疼的骂着:“光顾臭美了,也不戴帽子,把耳朵冻下来才好哩!没心没肺的东西,你也不问问有几趟车,实在不行,你不能在你同学家住一宿吗?你哪来的那么大胆子,荒山野外的碰到坏人哩?你就可劲的得瑟吧!路上怎么不叫狼把你吃了呀!”葛苗苗想:妈你哪知道,我那里哪有什么同学呀!
一九七三年的元旦刚过,鹤岗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对从农村来的在鹤岗混饭吃的盲流们下手了,抓起来后,对农村的穷小子们说打就打,打也不多,谁叫你们下生时选错了地方呢?城里是你们来的地方吗?遣送回去,这可是对你们最客气的了。柱全叔婶也开始为李柱全担心起来,心想孩子这是到城里来找点活干,混口饭吃哩!万一让人家抓起来再给打一顿,这算怎回事哩?再说啦!这才来了几个月,脚底下从老家带来的泥巴还没掉净哩!这就往回走,挣的那几个钱还不够来回的路费钱哩!柱全叔婶不愧在城里混了十几年了,想来想去的,竟想出了个移花接木的好主意,想到了在建三江兵、团某连当机务统计的李柱全他表叔,他俩心想,他们那里是国营农场,全都是非农业人口,让李柱全先到那里去找点活干,如果能落上户口那就更好了,实在不行,先在那里避避难再说。等这阵风过去,到时再回来。于是他们马上写信联系,柱全表叔便马上回信了,信中讲:柱全可以到三江来,他可以想办法解决柱全的户口问题。
再说李柱全他们,在向阳林场里,一听说鹤岗在到处抓盲流,可把这一窝盲流们吓坏了,他们想:我们也是在为建设出力呀!同在这片蓝天下,我们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吃的是最孬的饭,挣的是最少的钱,干么要来抓我们?形势越来越紧了。这天吃着晚饭,盲流们面对当前鹤岗到处抓盲流的问题,你一句、我一句的,嘴都闲不着了,他们坐在工棚的火炕上,面对这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有人说:“这盲流我是当够啦!如果今年冬天躲过这一劫,明年春天可得好好想想别的门路了。”有人说:“哪有什么门路可想呀!今年春天我到农村买了点鸡蛋到鹤岗来卖,想赚个三块五块的,结果让人家都没收了去,连老本都搭上了。”有人说:“还是学点手艺好,谁也没收不了,别的不说,学个木工瓦工的也比咱这样强的多。”也有人说:“话虽这么说,但也很不容易,干的孬了、好了的,有时工钱都不好要,还有,如果没活干哩?那不还是要喝西北风去吗?给您说,我就是个小木工,就在两个月以前,我在呼兰县农村给人家打家具,之后人家说我干的活不好,一分工钱也没给,还说让我包他们料钱。”李柱全说:“照你们这一说,这盲流还真没活路了哩?”有人说:“闲着没事,大家别在这里自己吓唬自己了,天天弄的没心思干活,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的。
有人接着说:“说起在东北学点手艺来,我给大伙拉个呱吧(讲故事)!说有这么一位老哥,他的情况和我们差不多,也是在老家吃不饱,想出来把肚子填饱,再积攒两个钱回家好找个老婆。临走他爹娘对他说:“出门不学点手艺回来,就别进这个家门了!”这老哥哥在外头混了三年整,手艺没学到,钱也没挣到,就这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想来想去,父母这一关怎么过哩?说自己学的是瓦工吧!鸡窝都能垒倒了,说自己学的是木工吧!斧头、锯子的不会用不说,连一尺是多长俺都不知道,哎呀!这可怎么是好哩?急中生智,这老哥聪明劲上来了,爹娘问我学的啥手艺,我就说我学的接生婆,这不就妥了吗?谁家的女人生孩子能用我这块料哩!嘿!这老哥回家还不到半个月,没想到他这生意还真来了,这天他舅母生孩子,怎么也找不到接生婆了,他舅母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心想:听说外甥在外头学的不是接生婆吗?看来没别的办法了,管什么的丑不丑哩,我可不能要脸不要命,也只有用这块料了,当这老哥接到这通知后,可把他吓坏了。心想:我想了这么个主意,还以为自己有多高明哩!这回可要露馅了,我连女人拉屎都没见过,别说她们生孩子了,这下可怎么是好哩!这回无论怎么急,也想不出好主意来了,这不去又不行,唉!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说一步吧!去了后,我先捞点实惠的,混碗红糖水喝喝再说!这老哥一来到,看见他舅母躺在炕上,肚子鼓的老大,疼的“嗷嗷”直叫,可把这小子吓傻了,他“扑嗵”一下跪在炕前了,大声喊起来:“表兄表妹的,别在里面闷着啦,赶紧出来,喝地瓜糊糊吧!”他舅母一听这傻蛋这么喊,扑哧一笑,孩子出溜一下出来了!”大伙一听这话可笑坏了。李柱全说:“哎,还别说,他这一招还真灵,咱都别当盲流了,回老家跟这老哥一样,用这么一手,当个接生婆去吧!”
从鹤岗来山里的人,带来的好消息一个都不见,坏消息却接连不断,这个说这里抓盲流了,那个又说那里抓盲流了,怎么办?都说山高皇帝远,那时候是官差骑马,现在可是现代化,警车一叫,七、八十个盲流一窝端,全是干货,那局子的收获可是够大的,说不准,咱在这里白干活,一分钱也捞不到,不想回农村老家挨饿受穷,看来只有另找活路了,要真被遣送回去,老家人还以为他们这是在外头犯什么罪了呢?那还不得窝囊死,要那样还不如自己夹起尾巴滚回老家去哩!李柱全心里想:我和鹤岗的流氓们打架都不怕,这个如来佛的手心可是有点大,我可不能坐以待毙了,赶快回鹤岗让叔想办法。
李柱全从山里回到鹤岗,一进家门,他叔就咧着嘴笑开了,说:“我和你婶刚才还念叨你哩!真是SD人邪,说谁谁来一点也不假,这几天鹤岗到处在抓盲流,闹的可邪呼啦!你再不回来,我就给你捎信去啦!快拿出信来看看吧!户口问题能解决啦!也是工业户口,一点不假。”李柱全听叔这一说,两眼瞪的白眼珠比黑眼珠总面积都大,也不知X+Y=什么啦!心想我这一进门,叔这是说的哪里话?他叔又忙说:“建三江你表叔来信说能给你落户啦!”李柱全把信打开一看,兴奋激动的心,跳的比兔子都快了。他想:我在SD接到叔信的时候,高兴的都要跳上房顶了,我现在在鹤岗接到表叔的信,这回可不是要跳上房顶的问题了,感觉这回真是一步登天了,没想到我李柱全运气这么好,也能吃上皇粮啦!这可真是要把坏事变好事了。可无论心里多高兴、心跳的多么欢,他两脚站地上一点也没有动。因为在叔婶面前,和在父母面前心情的表达是不一样的,他把激动和高兴压在了心底。
就这样,李柱全从SD来到鹤岗后,又第二次背起了他的大行李走向了更加遥远的边疆,走向了天涯,走向了北大荒中的北大荒——建三江。李柱全闯关东的第一站鹤岗给他带来了什么?他又朦胧中把应该得到的什么匆忙的丢在了这里?建三江又给他带来了什么?他从建三江又走向了哪里?这一切在他生命的长河中记下了浓厚的一笔,他走出了一个前无仅有的人间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