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世子真是让人意外,除暴安良,安顿老弱病残,看来是我以前一直看错了世子。”
武钧龙没想到她还没走,靠在巷子的院墙边上笑嘻嘻看着他,若没有这番讥嘲的话,眼神不那么冰冷,他定以为这笑容是真的。
“小姐……”随珠到底还是有点害怕武钧龙的,就怕她小姐再多刺激几下武世子又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郡主怎么在这里?”
“此话应该是我问世子才对,我能在这儿出现并不奇怪,倒是你,堂堂世子、卫将军出现在这深街小巷里,看望一个没有关系,没钱没势,穷苦年迈病弱的老人,这才是稀奇的很。”
“就如你看到的那样,我只是过来看望一位帮助过的老人。”
“你武钧龙也知道帮助别人?”
“郡主怎么想都可以。”武钧龙绕过她离开,似乎不想多说一句。
“站住!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话似乎不太准确?上官玉暗恼,她也十分不想见到武钧龙,一见他就想到跟这厮扯不开的牵连,能追溯到十几年前的孽缘,便会忍不住出言刺激。“前几日是谁备礼上门道歉的?你就这么对你要娶的人?你堂堂将军,堂堂淮阴侯世子又如何?本郡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给我甩脸色!”
武钧龙停下转过身来认真看着她,“郡主对我一直有成见,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在你眼中都是错的。往日避我如蛇蝎,此时站在这儿故意等候,郡主想对我说什么?”
“对你有成见的人不止我一个,你为人如何,行事如何,真真假假这些我都不在意不想管。我只想知道,你为何非要娶我?别跟我说什么圣命难为,你武钧龙不想做的事情有你叔叔在,还怕违抗圣意?我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要以为我好糊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这人真是软硬不吃,好赖话说变了还是一副臭石头敲不碎打不烂,她快被他磨的没脾气了,难道非得她天天苦口婆心追着他求他高抬贵手赐她一口气喘么?
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武钧龙抿紧唇,许久才慢慢回答她:“我从来没有其他想法,这桩婚事是皇上用来垄断朝政,你父亲借此维护朝臣平衡,我叔叔想要拉拢势力的一场政治联姻,也许还有其他原因……你我都不允许违抗。受其尊位享其荣耀,你势必要承其代价,凡事不能事事如自己所愿。倘若你担心,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我与你泾渭分明绝不干涉你,亦不会对你如何。”
那么,他也是身不由己,被逼无奈就范的了?
呸!这位仁兄哪里有一点不愿意,被逼就范的模样?上官玉哀叹,果然人心险恶,不是人人都能像她这般诚恳,武钧龙这厮半真半假,威逼利诱唬她玩儿呢!
“说的……很好。”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话在此。你心里其实明白,有些事不是你愿不愿意就能解决。”武钧龙站在风口处,任凭冷风刮来纹丝不动。
末了,上官玉抬头与他对视,双目凌厉如初,一字一句顺着风声嵌入他耳朵里,“就当我信你,武钧龙,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日后你若有异心,妄想作害,即使玉石俱焚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好。”
久久之后,待人走远了,她脸色方有动容,靠在墙上反省自己,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小姐,武世子刚才的脸色可吓人了!奴婢怕您一冲动又把他惹恼了。”
“我倒不知道你这么害怕他抖成这样?”
“奴婢不是害怕才发抖,冷……”随珠被冷风吹得浑身打颤,“小姐,您刚才是不是答应了世子,愿意嫁给他了?”
上官玉低了头,苦涩低喃:“不愿意……可能怎样,他说的没错啊……郡主尊位,这便是代价。我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可我什么也不敢做,无谓的抗争而已……”她只怕有一天,连无谓的抗争也不敢做了。
俩人刚走出了巷子,又被一股冷风吹入脸庞,刮过耳朵,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好冷……怎么突然起风了?”
“小姐这儿一直有风。”随珠想到方才武世子一直挡在小姐面前,难不成是替小姐挡寒风?想到此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陵安的冬天向来很冷,且又冷得早,昨日一夜过去天更加冷了,像是突然入了深冬,这还没到十二月呢,一夜变冷。每年冬季里都会降大雪,只是今年这才刚要入冬,不知何时才会下雪。
隔日上官玉换了一身暖厚的衣裳出来,觉得头有些沉重,莫非是发髻簪子戴多了,出门之前又摘掉几支。
“阿玉,外头冷快进来。”阿那幕开门见到她赶紧引着入屋内,屋里点了火炉可比外边暖和许多,“想不到陵安的冬天也这么冷。”
“离深冬还早着呢。”
“屋内不宜多人进入!”候在门口的随从伸手拦在婢女面前,上官玉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对上她的目光,有些迟疑后将手放下,放了婢女走进去又迅速将侍卫拦住,说什么也不让过。
“这是我的侍卫,随我一起来的。”
“他佩剑在身上,不能入内。”
容棋也是不客气的,将剑抵在对方手上,冷道:“属下不能远离郡主。”
其他人见他提了剑,纷纷想要围上来,门口的随从亦将手放在刀柄上想要拔刀。阿那幕回头见此,怒斥命令他放下刀,随从低头恭敬地开口:“公子,这对您不安全。”
上官玉要被气笑了,在她大燕的地盘上如此嚣张无理,拔刀的人该是她才对。
这个厢房对准楼梯,一路上楼便见着一个个行商打扮的壮汉随从,虽只有一人拿着大刀,可另有七八个冷面沉沉的大汉把守在一旁,到底谁才是不安全?她只带了一个婢女一个侍卫,简直寒酸的很。
“单都你僭越了!”
“属下知罪,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不得已放肆,请公子饶恕!”
“这是我请来的客人,都让她们进来。”
“公子,二位姑娘可以进去,但是他不能进去。”
“单都!”
“好了!”上官玉出口打断,笑道:“那幕的随从都在外面候着,我的侍卫也不必进去,不过外边很冷,容棋你到楼下寻个暖炕坐着等我。”
“属下也在此等候,有什么事情郡主吩咐属下便可。”容棋把剑握在胸前,走到门口另一边与那随从分别对立而站。
“阿玉,请你不要介意,他们是我大哥吩咐护从我出来,只是过于紧张我的安危并无他意。”
“你们不必如此紧张,这儿是陵安城,不会随意就有生命危险。”
“我大哥一向对我的安危很紧张看重,在我们国家亦是如此。”
进了屋里暖和许多,她解了披风跟着一起坐上暖炕,四处打量,朱雀街里边还能找着这么一个清静的地方,屋里有火炉,有热茶,还有毛毯,甚是难得。
“如今怎么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好地方自然有,只是略花些银子罢了。”
“那得好多银子,原是我邀你出来理当我做东,却又让你花了钱,倒是我欠你更多了。”
“阿玉不要多想,我们不同你们汉人,只要是朋友,就没有这些虚礼,之前我向你借了银子必然得归还你,如今我俩已是朋友阿玉无需跟我这般礼让。”
“你说的对,既然是朋友那幕难道还要对我百般隐瞒?”
那幕愣了一下,“我……”
“朋友之间自然也不必倾囊相知,我也不是那种好奇窥伺他人私密之人。只是我的身份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爹是左翼将军上官琰,我身为郡主,这些即使我不说你听了我的名字问一下便知没有什么可隐瞒也无需隐瞒。但是那幕似乎对我隐瞒了你的身份?我以真实身份与你相识,自然不想你以假的身份与我想交。”
“你都知道了?”
“猜到。”上官玉修整了下衣裳的袖口,朝他笑了一下,轻松随意的很,“你初到我大燕为保不测做个假身份防身这没什么,第一次见面对以陌生人隐瞒身份也无可厚非,日后在陵安我亦可一直以这个身份待你,只是我也想要明白你的真实身份,我要保证我身边认识的人清楚明白对我无害。”
知道不能继续隐瞒,那幕有些紧张,被揭穿之后脸色略微尴尬:“我确实并非商人,不过我虽然瞒你可并没有要伤害你之意!”
“我知道,你若想要伤我在马赛场里见到我那时便可出手……你身上没有一点商贾市侩的劣气,况且漠北商人说的汉话比你好很多啊。你每次出门都有武士随行,不是官宦之家便是王亲贵族,不过一般的宗亲官宦没事儿不会千里迢迢来到这儿,诸国贵胄最近来陵安的目的都是奔着我们陛下大寿而来,且此次允许入我大燕来的使臣只有丞相和宗室亲王以上的身份。”
“你都已经猜到。”感叹她的聪慧,那幕面上强持微笑,心中猜测她是何时猜到他的身份,刚刚抑或是初次见面之时?
“不,我还未猜到你真正的身份。”
“我是新月国的二王子,此次确实是跟着我大哥以使臣的身份来参加寿宴。”
“没想到你是位真真正正的王子殿下,先前我对王子的态度失礼了。”
“阿玉,你莫要这样说……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你是我来到陵安相识的第一位朋友,也是唯一一位。”
那这位王子的人缘可真不太好,上官玉轻笑。屋内没有其他侍从,随珠在另一边暖和了双手后,起身到茶几旁端了热茶过来,给二人倒上,又退到后边。
想到了昨日在金光寺见到他,随口一问:“我昨日与阿慈去了金光寺祷祝,似乎见到你也在那儿?”
“可我不曾见到你?”
“只是匆匆一眼,我怕认错人故而没有前去唤你。”
“我确实去了金光寺,昨日与乌良国几位使臣同御史大人前去金光寺济善。”
“如此啊。”想到另一个她没有见到的人,续问:“另一位就是你大哥?”
“是,他便是我大哥,你也见到了?”
“只是一眼,不太清楚。”
“我其实与我大哥长有几分相似。”
“难怪……”难怪那日惊马的时候,她看着那个人觉得眼熟。
“不过你和你大哥眼睛生的倒是不同,你双眼的瞳孔好似清浅的湖水,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这般清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每一次对上他的目光都会被吸引,怎么会有这么一双清澈无害的眼睛?
那幕抬头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变得温柔,上官玉暗叹,原来眼睛也会笑。
“阿玉可知道,因为这句话,我第一次喜欢我的眼睛。”
“为何?难道你觉得这么漂亮的眼睛不该是男子有的?”
那幕摇摇头,笑容微微苦涩:“我父王、母亲、兄长及其他兄弟姐妹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也不曾见过他人有如此瞳孔,或许你是世上仅有。”
“不,还有,只是都已经不在了。也许因为稀有故而珍贵,他们把这种瞳孔称为神目,天神的眼睛,勇敢无畏。可觉得好笑?将我当作宝贝一样护起来,时时刻刻紧盯着我,一言一行,让我做我不喜之事,面对不喜之人……我的国家,百姓们见到我纷纷避让,皆用崇敬又畏惧的眼神看着我,没有一个人感到如沐春风。没有人知晓,我从来就不喜,甚至有想要逃离想要丢弃……你一定以为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不是你,别人也不是你,没有人可以置评你。哪个没有身不由己的困扰,世人都有不能随心所欲的事情,人生本就不是十全十美的啊……”她突然想起来昨日武钧龙对她说的一番话,此刻她也用同样的道理来劝慰那幕,忍不住笑了。
见到她的笑容,那幕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许多,“听阿玉一番话,我心里舒坦多了,你从未向他人那样带着探究的眼光看待我,我便知道你是真心将我当作朋友。”他没有说出来,就连那位宋姑娘见他也是带着异样的目光,马赛场上相识的那位文公子亦是,他们都是那些人,那些他不愿与之交道的人。
上官玉笑言:“你如何看待人,旁人也会如何看待你。心存怀疑固然是常态,不过我以为,怀疑一个人,若那人是可以与之相交,敞开心胸说话未尝不好,若那人不值得相交,自此以后断绝往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说的对,人必定要往前看。”
“你呀无需愁恼了,今日我特意带了一件东西给你。”上官玉拿出一块铜牌,上边漆了金印,赠给他,“这是金印,原本是为了让你好进入长安坊去结交一些皇商,不过,你即使不是商人,此印也仍有用处,陵安有诸多地方外邦人不便进出,有了这个金印便可通行。好不容易来一趟陵安城,你总不会愿意只在这么几个地方看几眼,陵安聚众游玩的地方多了去,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燕都何其繁华热闹。”
“如此贵重之物,我不能收!”那幕推却,赧然道:“先前我对你有所隐瞒,已经有愧于你,实在不能接受这份礼!”
“你方才自己说我们是朋友不必计较这么多,转眼就忘了?”
“这……”
“也是因为我不过替你付了几文钱,可你却转赠了我一只贵重的金雕和上等的软鞭,如此贵重的礼物我也受之有愧,这金印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到的,你若再推辞我也把你送的东西还给你!”
“好好,我收下了……”那幕微微迟疑接过金印,面对真诚的笑脸,心中有些涩然,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