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静仪是从五脏六腑处感觉到了。好容易找到了兵不血刃的办法,结果事到临头又起了风波。这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那个让她父亲又是气恼又是绝望又是放心不下的皇帝,居然对自己产生了感情,并不遗余力的对自己发动攻击。尽管知道自己不会接受他,但心中,终究还是起了动荡。——这个时候的动荡,会极为强烈的影响到自己对人对事的判断。
她走到屏风外面,在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外面,一天一地的大雨依然下着,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她听着周边的风声和雨声,感觉仿佛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在这连天的大雨中苦苦挣扎。
屏风那边,对峙还在继续。
朱祁镇的声音:“你竟然拿她的命来威胁朕?”
也先的声音:“别把自己说得好像遇到真爱一般,换你也一样。”
“笑话!”
“随你怎么想……”
自己的亲妹子刚从阎王殿里回来,作为长兄,不仅不关心,居然当着她的面跟敌人讨价还价起来了,伯颜帖木儿忍无可忍,低声怒吼道:“到外面说去,别在这打搅小妹休息!”
郡主收起刚才的胡闹,美丽的容颜绽放出一丝疲惫而温暖的笑:“还是二哥疼我……”
“你不要怪大哥,他没有不关心你,他只是……太累了。”伯颜帖木儿此时完全就是一个宠溺幼妹的兄长,平时的霸气、蛮横,悉数不见了踪影。
屏风那边,传来也先低沉的声音:“别说她,哪怕是我亲妹子,只要挡着我的路,也得死。”
伯颜帖木儿第一反应是阻断也先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然而驷不及舌,言语之出口,哪是他能阻止得了的?他担心自己的妹子伤心,有心安慰,但当此情况,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郡主笑道:“没事,没事……”
居然是妹妹在安慰他!
伯颜帖木儿又是心寒又是心安,也笑着说道:“没事,没事……”
屏风那一侧,不知道张静仪说了什么,皇帝发了火,尽管外面风雨加交,但皇帝愤怒又绝望的声音依然极为清晰的传到屏风这边伯颜帖木儿和郡主的耳边:“你以为你是在救朕吗?告诉你,朕不领情!张静仪,你把朕从死神手里抢下来,你让朕见识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让朕明白了……你……你……你现在居然……你把朕给救了,却转手又扔了……你……你……你让朕怎么办!”
那边,张静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依然是朱祁镇愤怒又绝望的吼声:“这就是你的报复,对不对?你恨朕伤害你父亲,恨朕毁了你跟祁钰的大好姻缘,恨朕强纳你为妃!这就是你的报复,对不对?”
“我没有……我跟郕王殿下根本就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做人质?为什么不跟朕一起回家?为什么当日你就是不愿意跟朕?”
“我——”
“给了朕希望,又把朕丢下。你……你好狠!”
屏风的那一侧,朱祁镇在恐惧和绝望中,一头扎进雨中,跌跌撞撞的离开。
张静仪抓起药箱和雨伞,快步追出。
也先站在帐门口,看着雨幕中的两个人,于胜利中,感到一种沉重的挫败:如果可以,他也想像朱祁镇那样,孩子一般大叫大嚷,用肆无忌惮的脆弱甚至软弱,吸引张静仪所有的疼惜、怜悯、温暖甚至温柔。然而家族的使命,父亲临终的嘱托,却像一个巨大的包袱,沉沉的压在他的背上,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去抢,怎样去杀。
若非日子实在过得太艰难,谁又想着去做恶人?也先用好生羡慕的眼神望着还算善良的朱祁镇。
屏风的这一侧,伯颜帖木儿和郡主乌兰其其格相对而笑。
乌兰其其格笑道:“那姑娘被他们皇帝给讹上了。”
“救人救不彻底,活该!“伯颜帖木儿也笑。
乌兰其其格:“我觉得大哥可能也对那位姑娘有意思。”
”小妹!“伯颜帖木儿收敛了笑容,”我想让张姑娘做我们的嫂子,你觉得怎样?“
乌兰其其格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办不成,最后得到那姑娘的,多半是皇帝。”
伯颜帖木儿奇道:“为什么?”
乌兰其其格叹道:“命!”
伯颜帖木儿一脸的不解:“命?”
……
“‘命’,是吧?”朱祁镇的声音虽高,但调门却低,“朕是天子,你跟朕说‘命’?”
“再不吃药,你会死的……”张静仪真是没辙了。
瓢泼大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如丝般的细雨,不绝如缕的轻拍着帐外的两个人。
喜宁和袁彬在帐外已经站了一会了,好在雨已经小了,不至于把自己淋成落汤鸡,但朔风如针一般透过层层衣服,扎进皮肤,那滋味也着实不太好受。
半个时辰以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喜宁终于看到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的车驾“回銮”了,于是,撑着一把伞,连跑带爬的扑了过去,搀过主子的胳膊,连拖带拽兼哀恳求告的把皇帝陛下哄进了帐。当务之急当然是先换衣服,可车马都被也先的人给杀散了,辎重都被抢了,哪有什么换洗的衣服?正在愁得几乎要上吊的时候,车驾突然发威,把太监喜宁和锦衣卫袁彬一脚一个的给踢了出去。
龙颜震怒,他俩巴不得离得远远的,但龙颜震怒得太过,却只能离开而不能远离。没奈何之下,只能一左一右的分站帐门两侧,等着不知从哪里砸下的雷,劈向不知道是谁的地方。
帐内除了皇帝陛下之外,便剩下长平郡主了。
摆事实讲道理,不听。
好言相劝,没用。
言辞相激,结果越激越精神。
在正统皇帝的顽固执拗面前,长平郡主纵使学富五车,也只能感慨“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最后,不知道长平郡主哪句话没说着,把正统皇帝给惹毛了。
站在帐外的一厂一卫虽彼此不看对方,心中却都在想:“‘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龙颜震怒至此,今夜若不出点事,怕是说不过去了。”
帐内的争执仍然在继续,确切地说,是皇帝陛下如困兽般做着徒然的,也是最后的抵抗:“死也好,活也罢,都跟你没丝毫关系。”
“若再不吃药,接下来,你会很疼,疼到你无法想象,我也无法想象。”
“所以,你宁肯朕疼死,也不肯跟朕回京?就这么瞧不上朕?”这句话已经被朱祁镇拿来做武器使了好多次了。
“你冷静一下!土木堡上的事,有很多阴错阳差,你不能因为一次战事失误,就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别跟朕讲这些大道理,横竖你就是不肯跟朕回京是不是?”
张静仪真的急了:“你到底想怎样?”
“朕要你!”
“什么?”
朱祁镇不再说话,拽住张静仪的手臂,猛地一扯,将她扯到床边,又猛地一推,把她推到床上。一扯一推之后,他湿淋淋的身体便重重的压在她的身体上了。
“你……”张静仪第一反应,是不知道作何反应,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挣扎,挣扎也不敢过分挣扎,怕挣扎得狠了伤害到他,“……放开我……”
放开?过了今夜,他就要彻底失去她了,现在这时候,放开她?朱祁镇左手一发狠,“嗤”的一声响过,她最外面的那层衣衫已没了防护作用。
“放开!”声音不大——她不想让外面的瓦剌人听到,确切的说,是不想让他在瓦剌人面前失了面子。
没用!
“我不愿意……”声音依然只够他自己一人听到。
没用!
“再不吃药你会死的……”
没用!他就是吃准了她在意他的死活,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的对她。——这本就是一场谁强谁低头,谁不在意谁得逞的抗衡。
十年北镇抚司的生涯,见过诸多恶事,早已见惯不怪。但像皇帝这般,以别人对自己的在意作为武器去威胁甚至吞噬那个人的做法,还是头一次看到。锦衣卫校尉袁彬一张脸板成一块铁,脸色越来越青,迈步便往里闯。
喜宁一把扯住:“干什么?”
袁彬甩开他的拉扯,铁青着脸往帐内走去。
喜宁大急,不顾一切的拉扯袁彬:“敢坏皇上的好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再不吃药,皇上就没命了!”袁彬终于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喜宁一副“先君父之忧而忧,后君父之乐而乐“的悲壮模样:“那也不行——皇上正在兴头上!”
……
另一边,张静仪的反抗已经有了些许条理:“陛下这样,跟瓦剌人有什么区别?”
此言一出,朱祁镇停止了对她衣服的撕扯,甩给她一句看似理所当然的话:“你本就是朕的妃子!”
“陛下答应过的,绝不碰我。君无戏言!”
“朕是昏君,昏君的话算不得数……”
“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如果陛下有甚好歹,她会哭死的。”
“没错,若朕有甚好歹,令尊在天有灵,会哭得活过来。”
……
“你放手,昏君!”说这话的人不是张静仪,被喜宁紧紧扯住的袁彬此时眼中已有杀气。
“出去,文质!”驱赶袁彬的人,居然是张静仪,被朱祁镇重重压在身下的她,此时已不再反抗了。
“静仪……”
“算了……”
袁彬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甘的望着床上肆意亲吻、撕扯着张静仪的皇帝,恨恨的想:“她本来应该是郕王殿下的王妃,却要被你这般玷污!”隐约中,他听到背后张静仪的声音:“你先把药吃了,我由你安排就是……”
袁彬痛苦的闭上眼睛——被在意的人,总是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