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我去了市郊的湿地公园,想找一方净土,为的是来一场心灵的洗涤。
落在这个浩瀚的星空下,活在城市的橱窗里,行走在空间的格子铺间。我几乎被尘世间的热情拥抱失去了自我。我似乎忘记了什么,我历来享受惯了的那份感动与幸福。
在湿地公园,我的心被久违了的那一池荷塘,它的静与动触动着。我那个想要逃避的,又无法逃避的,对于那个年代久远的记忆。
我是幸福的,为什么今天这样的幸福却又如铅一般的沉重,一贯学会了享受,却不懂得付出与回报的人生,对于我来说,究竟有没有意义。
我是叛逆的,少年时代的叛逆,以及青春正好的年纪,对于家,对于我的父亲,却是带来最不可思议的一顾。我父亲给予我的眼神,带着一股恼怒,可是又带着一股疼爱,以及他无奈的摇摇头模样,让我想到了自己的愚。
我父亲一生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我的父亲,对于我,竟然手足无措。而我的叛逆就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顶撞。他说是方的,我便说是圆的。
那年我十二岁,父亲在无锡梅村那个地方,承包了三个砖窑。我利用暑假,去看望他。在炎热的夏天,他光着膀子,和大伙儿在烈日下暴晒,他背影让我久久不能忘怀。但是,倔强任性的我,始终没有说:“爸爸,您辛苦了!”
父亲利用早晚时间,带我去无锡附近的乡村和城镇上溜达,我当时不知道我父亲的良苦用心,只知道他让我玩玩,欣赏不一样的风景而已。其实不然,他是想说,为什么我们的乡村建设无法比拟无锡梅村以及它周边城市。我那个时候,只知道漂亮的衣服和鞋子,漂亮的人和漂亮的事。却没能真正读懂我的父亲,真正懂得漂亮的衣服和漂亮的鞋子,漂亮的人,为什么之间的差距会有如此之大。
和父亲聊天,他不问我的学习,只和我讲三国,讲封神演义,讲水许一百零八将,讲康熙大帝,再讲民国往事。讲到高兴的时候,他就会笑着问我:“喜欢听哪一个?”
我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压根就不想听。我明明是女孩子,怎么就被他拿来当男孩子养了。心里愤愤然,嘴巴又不敢往明里反抗,就胡乱敷衍一句:“都好!”
而我父亲对我的哥哥,从来就没有因为他是男孩子,必须要偏爱一点。相反的,我是受尽宠溺的了。我的哥哥不服气,他气的压根痒痒,我父亲见情形不对,就呵斥他一句:“你应该懂得照顾妹妹!”就因为这句话,我越发的飞扬跋扈。
没长大的遗憾,时时刻刻让我遗憾,前一秒钟我能想到要关心一下他,后一秒钟因为自己的长不大,又把他丢在脑后。到最后,还是听见我母亲说:“你爸问你那边的天气怎么样?热吗?要记得多喝水,不要生病。今年家里种了你喜欢吃的蔬菜,你爸不让打农药,他说你们几个会回家的。在城市里每天吃不上新鲜菜,回家来吃嘛。”
我问我的母亲:“我爸还在田里没回家吗?”
我母亲说:“他天天光着膀子,也不怕热,在田间地头晒太阳,脊梁上晒脱一层皮,也不怕蚊虫叮咬,我说他他也不爱听。”
我母亲把这句话又告诉我的嫂子,我嫂子不乐意了,说:“别人家会以为我们做儿女的不孝,把年迈的老人丢在家里不管不顾,话说出去真的很打脸。”
我母亲又把这样的话说给我父亲听:“你老大媳妇不乐意了,你就在家歇着吧。”
我父亲瞪着眼睛:“光会说,不会想,农民闲下来,就如同是半个残废,我自个乐呵,让他们不要管。”然后再问我的母亲:“昊儿妈妈来电话没,她说什么了么?”
我母亲就说:“昊儿妈妈的话,你能听么?”
我父亲歪着头,假装沉思:“她的话么?我更不能听,就她每天瞎咧咧几个字,不能够当饭吃,唉!我替她发愁,她那小脑袋能撑得下那么多的瓢瓢罐罐么?”
我母亲只要拧不过他,就把我抬出来:“你闺女多大了?”
“多大了也是小孩子。”然后再裂开嘴向我的母亲笑。
在我真正离开家的那天,他拉着小孩爸的手絮叨:“从此以后,你就把芸儿当作是你的妹妹,要呵护她,她从小没受过委屈,你就当是多了一个妹妹,凡事要宽容一点,大度一点。”
我把头扭向一边,不忍直视父亲爱恋我的那双眼睛。
96年初夏,我大出血住进医院,人躺在病床上,晕死过去,我不记得自己是活着,还是醒来。第一个晚上,我闯过鬼门关,经医生抢救,总算是保住小命。
可是,中午时分,我的父亲突然出现在我的病床前,他满身都是黄土,布满血丝的眼睛写满了焦虑和疲惫。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就不能不让我们担心吗?”
面对父亲一连串的疑问,我无从回答,任凭自己的泪水无声的滑落。
我在那一刻,似乎有点理解我父亲对于我的揪心的疼爱。
原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父亲和母亲应该为我们做儿女必须要做的。可是,那份千里之外的心手相牵,让我第一次懂得爱与被爱。
在以后的日子,我刻意回避有关于亲情,父亲和母亲的话题。因为爱,不是口头上的给予,而是心与心的牵绊。
在远离家的日子里,在远离父亲的日子里,在千里之外,有那份牵挂和感动,就足以让人幸福的了。
在荷花池旁,有父亲的身影,他为我采摘一朵莲盘,那甘甜的滋味悠长,而我对于父亲的爱,就如同这一荷塘的莲,丝丝相扣,根与根相连,幸福牵手人生,这一池荷塘,便是人间天堂。
?2019、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