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复意识的初升,人躺在床上,身体却像是散架了的机器,酸痛不堪,尤其是鼻子,肿了半指高,除了厚厚的纱布之外,还敷着巴掌大的冰袋,硬生生的摆在上面,压得她呼吸不畅。
模糊的视线朝着被固定住的右手看了过去,上面插着针管,连接的输液瓶里是透明色的液体,一旁红色的空袋子已注射完毕的,明显是血袋。
这个场景她太过熟悉,没有任何夸张的反应,只是娴熟地拔掉手上的针管,忍着疼痛坐了起来,揉了揉后脑鼓起的包。
回想起在昏迷前依稀看见的拿着棍子的自家舅舅,内心暗暗咒骂:和吴离做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亲外甥女下手竟然这么重。
不过,这是哪里?
显然这并不是吴家,吴谨堂一向中规中矩,绝不会把家里的任何一间房布置成眼前的这个“任性”的审美模式。
简单来说这并不像是一个房间,而像是一个微型的热带雨林。
正对着床的是一个棵凤凰木,夹杂在一左一右两颗棕竹中间,铺满了整面墙壁,树枝上的藤蔓缠绕结成了天花板,一个又一个伸出的树枝与屋内的装饰相连,仿佛这屋中的一切都是从这颗凤凰木上生长出来,带着灵气。
衣柜,吊灯,书架,都是与凤凰木同色的原木制成,衣柜上还立着一只初升不知物种的热带鹦鹉,站在屋内随处可见的藤蔓之上,张口闭口地叫唤着,“王上,王上。”
初升躺在正中央那张大热带缤纷色彩拼接而成的床上,身上还穿着那件染了血的黑色POLO衫,看着被自己撕扯开的扣子叹了口气,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起身准备下床。
在左脚刚刚触及热带草地般的地面时,后背便如触电一样袭来一阵剧痛,从中心的某个点发散开来,如万箭穿过般疼的她直不起腰来。
伸出手去触碰那个痛点,灼热的触感烫伤了她的手,生出几个水灵灵的脓包,只是轻轻一碰就让她疼的倒吸了一口寒气。
还不待她在这个莫名的环境中反应过来,上楼的脚步声响起,门随之打开。
顺着开门的声音看了过去,眼前便是刚刚咬过她,又和她搏斗了一番的,那个被叫做王上的男人。
初升小鹿般的眼睛在眼眶中转来转去,警惕地看着那个刚刚吸掉她几百毫升血的怪兽,双手向后支撑,隐隐向后退却。
无端造访的王上,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走到书架旁专注地翻找起书来,似是不在意她的样子,嘴角挑起的角度意外地让人讨厌,“别害怕,我不是什么怪兽,不会动不动就想吸人血。”
与愉悦地声音不同,冰冷的眼神透漏着一股寒气,初升内心的恐惧瞬间固化成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初升在这尴尬的氛围中,大脑开始运转,在这因擎山上能够被称为王上,且如此嚣张的人也只有一个而已。
“子书良?”
那男人微微挑动唇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哟,你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既然记得我,刚才还敢咬我?不怕死?”
子书良,凤族这个以血为食的种族一千多年来独一无二的王,处于食物链最顶端的他可以选择吸食这族内任何一个人的血液,但这种族内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触碰他分毫。
否则另一个让人烦躁却无法逃离的叫做诅咒的东西,将会很快降临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七天,将会是你人生最后的时光。
知道他身份的初升,反而没有刚才的紧张,轻松地靠在床头,轻哼了一声,“你吸我的血,我当然要反抗。”
子书良从书架抽出一本书来,走到初升的床边,低头看着她,问:“真的不怕我?”
初升不畏惧地盯着他的眼睛,顽劣的笑着,“我又不是你凤族的人,我为什么要怕你这个凤族的王上,我是我这个四分之一凤族四分之三人类混血种族的王,所以我,谁也不怕。”
初升嘴上倔强,心里却明白,血统不纯,身份不明。
她是这个凤族阶级金字塔的最后一层,她咬了这上面任何一个砖瓦,都将会被诅咒折磨致死。
子书良敛了笑容,侧着头,俯视着她,眼神中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让初升莫名地心慌,“是吗?”
初升鼓起勇气回看着他,坚决地说着:“是,所以不要把我当成你的普通族众,我和你,是完全平等的关系。”
子书良听了竟是莫名地笑了起来,笑地初升一头雾水。
扶着她的床边俯下身,在距离她的脸只有十公分左右的位置,轻启双唇,说道:“可惜了,今天你这个混血王国,让我吞并了。”
初升被这诡异的氛围吓得咽了一口口水,说:“你什么意思?”
“刚才是不是想下床,但后背不知被什么击中,用手触碰那个位置,便如火烧一样,特别的疼,对吧?”
“你怎么知道?”初升看着手上烫出的脓包,惊讶地问。
子书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站好退后了几步,说:“现在你可以下来试试了。”
初升不知道子书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试验性地听了他的话,与上次后背剧烈的灼烧不同,她没有任何阻碍地轻松下了床。
迷茫的眼神看向子书良,仍是不明白这短短的几十秒钟,他作弄了什么把戏。
子书良不再多言,把适才一直在手中把玩的书递给了她。
初升看向他手上的那本书,封面上《异奴志》三个字,让她恍然大悟。
被阻拦的动作,钻心的刺痛,被烫伤的手,脑中一些零星地线索交错,让她反应过来,是印,凤族中主人对血液的奴仆使用的印。
“异奴?”初升疑惑地问道。
“没错,恭喜你,获得了凤族王上唯一的一个异奴封印。”
沉默了两秒,初升抬起书狠狠地朝子书良摔了过去,他却以她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不伤分毫地接住书,重新放回她的手上,“好好拿着,新手上路,多读读里面的内容,对你只有好处。”
初升举起书,又要朝他摔过去,还不等手抬起来,后背的那个点便又再次灼烧地疼了起来。
执着地想把书扔出去的她,在反复加重的疼痛感中,跪倒在地上。
收回手上想要扔出去的书,朝子书良吼着:“子书良,你凭什么随随便便就把别人印成你的奴隶!你以为是猪检疫吗,说盖章就盖章,你给我滚回来说清楚!”
子书良停下脚步,在卧房门外长长的走廊那头转过头,朝她笑笑,没有开口。
她却迷一样地听到了他的声音,不可一世的说着:“凭我是王。”
初升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朝着他的方向跑过去,说着:“子书良,没经我同意谁允许你进我脑袋的,你给我滚出去。”
却在门口似是遇到结界一般,再一次因为后背的灼热疼痛,凄惨地匍匐到了地上,子书良恍若未闻,直接下了楼。
初升叫天天不应,只能和子书良继续斗法,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远程被操控,禁止唱歌,禁止喊叫,禁止打鸟,禁止走动,禁止站立的初升,在一次次不断的自残之后,无奈地安静坐下,乖乖地在床上看书。
穿着带有血腥味的衣服,和吵闹的鹦鹉一起,读自己的奴隶守则。
“启自生,终自死。”
只读了两句,心里便暗暗不满,“这破玩意还是文言文的。”
一分钟后,子书良又重新上楼,从书架中抽出一本白话的《异奴志》递给她。
被禁言的初升,不满的抬头看着他,“不是说让你从我的脑袋中滚出去吗?”
子书良叹了口气,终是开了尊口,“二十七页,第二百一十三条,主奴关系一旦确认,主人有能力及权利在方圆一百米内,任何时间地点读取异奴的想法,并选择任何一种方式取得联系。”
初升不能说话来反驳,只能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继续读那本白话文的奴隶守则。
子书良这一下午被初升折腾的也是累了,索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翻看起那本文言文版。
看了没有两分钟,初升就在那边支支吾吾地吵着要说话。
子书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揉了揉太阳穴,“说吧。”
“你们这破守则谁写的,‘异奴必须二十四小时的待在主人身旁,以满足主人不时的血液需要’,我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哪有功夫天天伺候你。”
“从明天开始,不是,从现在开始,你就搬到这里住,行李我已经派蒋叔去你家取了。”
初升反驳着:“那我白天还要上班,我的花店还需要我顾。”
“第三页,第二十条,异奴一切的财产都归主人所有,也就是说你的所有资产都归子书家所有,包括你的花店,我也已经派人接手了。”
“凭什么?”炸了毛的初升不能站起来,也不能大声,靠在床上轻声轻语说着,完全没了底气。
子书良却是居高临下,霸气肆意,“包吃包住,还不用干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初升合上书,忍痛再一次朝他扔了过去,却又一次无力地掉到地上。
被要求好好拿着的书扔到地上,作为惩罚的疼痛从后背的印记处扩散,疼得她爬在床上直不起身板。
子书良捡起书,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她,“初升,我很忙,没空在这儿陪你玩,这书你愿意看就看,不愿意就算了。”
初升挣扎着朝子书良挥着拳头,却被封印的紧紧压制在原地,张牙舞爪地像一只翻了壳的乌龟。
“谁说我是跟你玩了,子书良我再说一遍,你快把封印解开,这唯一的一个封印你爱给谁给谁。”
“启自生,终自死。”子书良重复着书上的第一句话,解释着说:“想要着封印结束,除非你死了,或者我死了,但我想我们应该是整个凤族唯二拥有不死之身的人,我是王,你有诅咒。”
听到“诅咒”的初升放弃了挣扎,声音也暗淡了下来,说了实话,“那么就这一天,能放我出去吗?既然你知道不死的诅咒,自然也会知道,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怎么都要见他一面。”
子书良叹了口气,蹲下来和初升趴在床上的脸平行,伸手扶住她的脸,命令地说着:“别动。”
随后脸渐渐靠近,近到几乎鼻尖相触,初升甚至能从子书良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却迫于命令无法躲闪。
就这样看着他,侧头类似亲吻的姿势在她的脸上咬了一口,两颗尖利的牙齿插入她脸上细嫩的皮肤当中,血从伤口层出不穷地流入他的嘴中,吞咽的声音随之在她的耳畔响起。
此时初升的心中只有两个字,“变态。”
这次的子书良和刚刚不同,只是浅尝几口就停了下来,用手擦干净伤口还在涌出的血,“好了,现在脸上有这么一个牙印,你也不会想出去了。”
初升擦着脸上残留的血迹,真挚的眼神看着他,问的诚恳。
“有人说过你特别变态吗?”
“没有。”
“那凤族还真是个特别虚伪的种族。”
子书良不想再和她说废话,“你的九十九朵白日菊我已经派人送过去了,安生地在这儿待着,不要再闹腾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你已经是异奴的事实,接受吧。”
初升看着他,逃脱开这一下午刁蛮叛逆的形象,眼神涌上一股悲伤,连声音也是悲戚,“子书良,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已经接受了,实话说,苟延残喘活到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乎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当你的异奴,或是什么其他的奴隶,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我可以做你的异奴,也可以听你指挥,我也可以把我一切的财产都给你,什么都不要,请你,让我在每个月的今天能去见他一面,王上。”
那语气极其的卑微,恭敬,不再是之前那副跋扈的样子,反而让子书良不知道怎么应对。
“我不懂一个死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那只是一座坟墓而已,你有必要每个月都要去祭拜一次?”不知是被初升哪句话惹怒的子书良,被她各种无理取闹折腾了一个下午都没有发怒的他,却在这一刻有了火气。
“你活了一千多年,又好吸食人血,杀过的人也许不可胜数,但他,是我活到现在唯一一个惨死在我手里的人。”
初升哽咽了一下,继续说着:“别人都以为身为凤族混血的我,杀害人类后永生不死,是变相的奖励,只有我知道,活着不是惩罚,在活着的每一天不断在脑海中回放那场杀戮,每时每刻被这份愧疚自责所鞭笞,没有尽头,这才是无穷无尽的炼狱,也许你会觉得我奇怪,偏执,但今天我必须去看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子书良鄙夷的笑了一声,说:“那你去吧,折腾了这么一个下午我也累了,他的墓也离这儿不远,早去早回。”
“谢谢你。”没有了生气的初升,摊坐在床上。
走到门口的子书良转过头,看向初升。
“最后一个问题,都要过去十年了,还放不下吗?”
初升的眼中似是有了回忆,笑容不再带有菱角,柔和地如六月炎夏的细雨,摇了摇头,语气轻柔:“于章,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爱人,从二十岁相识的那一刻,我就那么坚信自己一定会嫁给他。”
随即眼色一沉,就连背景的亚热带暖色床单都跟着黯淡了下来,“如果那时我没有杀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