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便聊聊当年孟德与玄德之事,”莫裳月浅笑道,“霍公子可知道玄德此前在曹公的手下做些什么呢?”
霍休宁道:“躬耕,韬光养晦之计。”
莫裳月问道:“那为何曹公依然要对他说那么一番话,甚至手指英雄?”
霍休宁思忖片刻道:“请公主赐教。”
莫裳月盯着他打量道:“所以,霍公子也要学玄德,步步忍让,顾左右而言其他?”
她妙目流转,素手翻转,掷了个青梅到霍休宁怀中,笑着道:“我既然称你为霍公子,你亦可称我为莫姑娘,记着,此番请你喝酒论道之人是莫姑娘,你大可不必设防了。”
冰泠泠的果子带着的水汽将他身前湿了片小印子,霍休宁道:“莫姑娘手劲儿也忒大了,打得我还有些疼呢。”
“罚你懂装不懂。”
霍休宁捧起果子,咬了一口道:“莫姑娘想听我拆解?”
莫裳月点点头道:“霍公子请说。”
“因为玄德所作所为已然藏不住他的抱负,他既然搬出自己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意在正名。三英战吕布已然成了英雄,又摆出种菜的模样,作态之嫌太过,任谁都不会相信的。”霍休宁一边嚼着青梅一边道。
莫裳月似笑非笑,手撑着下颌道:“那为何曹公却不除他?”
“难道不是因为当时的一道惊雷?”霍休宁回敬了她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霍休宁说的正是《三国演义》的片段,当时曹公不顾玄德的闪避直指玄德为英雄,玄德心中一凛,手中的筷著登时落了地,好在借口惊雷,躲了过去。
莫裳月抬眉笑道:“是,却也不是。因为曹公自信,信那玄德如何也翻不出他的掌心。却不知,来日能威胁他的人——正是此刻这个胆小惊雷,胸藏野心却不敢言说之人。”
“柳刀,斟酒!”
酒沸了。
霍休宁不嚼青梅了。
“公主,在下就是个普通皇子,混了多年父皇还没给个亲王的头衔,此番更是被送来东魏当人质,退一万步就算在下真有有野心,还能翻身吗?”霍休宁郑重其事道。
“我不是英雄,也没有指你为英雄,霍公子不必如此急着自证清白。”莫裳月秀眉耷拉了下来,有些倦色。
“我病了。”莫裳月低头道,“但是我打算告诉你。请霍公子,明白我的心思。”
霍休宁捧着酒碗,摇着头道:“莫姑娘这话,我听不明白。”
“那就接着听好了。”莫裳月不知何时手中藏了一个青梅,此刻迎头砸了霍休宁一记。他酒碗没拿稳,酒水泼了一身。
滚烫的酒水。
莫裳月扫了四下,对几个立侍亭外的婢女焦急道:“素彩,替霍公子找烫伤药来;素晴,替霍公子找身干净的衣裳;素谣,替霍公子拿条帕子来擦擦。”
“诺。”那些婢女低着头应道。
霍休宁正怒目瞪着莫裳月,却发现忽然之间,亭内只剩下两人了。
“藏不住了吧?”莫裳月眼角眉梢里都藏着诡计得逞的喜色,她道,“公子还是会生气的。”
霍休宁一怔道:“姑娘何必非要引我生气?”
莫裳月看着他柔和下来的目光,有些失望,明明刚才他双目中根本藏不住那种愤怒,压不住的那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意——那本不是受惯了委屈的人该流露出来的抗拒。
莫裳月靠近了他,轻轻拉着他沾湿了的衣领,唇贴近了他的耳侧。
柔柔的长发扫过他的下颌,摩挲得他心中隐隐作痒。他只觉得自己怎么坐着都不太舒服,只觉得自己这只手应该搂住她的纤腰,应该抚过她的发丝。
但是似乎他是不敢的,因为他感受到了她的颤抖与不安。
哪怕她极力掩藏着,但是这么近的距离,她的呼吸与心跳,她的每一寸发烫的肌肤都在出卖她。
霍休宁像是笑了,九公主要是想学他一般的无赖,只怕还是差些功夫。
徐徐图之。
所以他的手只是讪讪地悬在空中,没有让她进一步为难。
若是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两人趁着无人之时,偷偷亲热一般。
“将军府上多少耳目,我并不清楚,我不得已而已。”莫裳月附在他耳畔轻声道,“但是我求你一件事情,无论你当时跪在府上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请继续装着是心悦于我的样子。”
“万一宋子巍生气参我一本怎么办?”霍休宁问道。
莫裳月叹了口气道:“全凭圣心裁夺罢了。”
全是皇帝的意思罢了。
他若是有心撮合,即便是僭越了一些又有何妨?
更何况霍休宁背后还有一整个西齐,哪怕他是西齐不得志的皇子,在东魏面前,他还是西齐的脸面。他若是开口提亲莫裳月,东魏也不能轻易回绝的。
柳刀已经朝莫裳月使劲瞥眼,莫裳月缓缓松开了霍休宁的衣领,端正着身子,微微挽了挽长发,笑着道:“旁的话,得空了告诉你。”
霍休宁眨着眼睛问道:“姑娘是否也在‘求田问舍’?”
莫裳月摇头道:“我心不在天下。”
映照天光的双眸望向将军府高墙之上,似乎那里有飞鸟。
霍休宁追着她的目光,笑了。
果然是一只灰喜鹊,阳光透过飞鸟羽毛间投下了彩色的环斑,只是一瞬间就飞到了高墙遮住的看不见的天空了。
“姑娘为何相信我?”霍休宁道。
莫裳月不看他道:“这酒原来不是备给你,你却来了,可见子巍哥哥已然告诉你了。”
霍休宁看不出她是伤心还是麻木。只是不见悲喜地,依然凝望着飞鸟消失的地方。
素彩、素晴和素谣已经捧着家伙什们来了。
“你去更衣吧,顺便让婢女们帮你上个药吧。”莫裳月淡淡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