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被神棍王送进了庙里,但不是真让我当小和尚的。
外公外婆家在城东,不远就有个古庙。周末回家和假期里,我就到庙里住着,姐姐有时候也会来陪我,但姐姐从不在庙里住。庙离家不远,也就走个二十分钟左右。外公解释说是因为快上小学了,来收收心。
这个理由我自然是不信的,我怀疑过姓王的是不是背后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者伺机打击报复我,但苦于没有证据,姐姐口风又很严,套不出半句话。处于弱势的我只能无条件服从安排,不服也得服。
这庙兴许是因为离市区也不太远的缘故吧,香火很旺。住持爷爷留着很长的白胡子,眉毛也是白的,走路已经是慢慢悠悠颤颤巍巍了,和古装剧里一模一样。我甚至问过他有没有一个碗,能收蛇妖那种,被外公给了一记爆栗。住持的年纪,自然是不可能亲自看小孩儿了,于是派出了庙里资历最老的二师兄负责看着我。我叫他二师父。二师父约摸四十岁上下,话很少,慈眉善目的。我每天和二师父一起,诵诵经,扫扫地,晨钟暮鼓。虽懂不得佛法,但据说修行讲的是心境,心静自然行。我本来也不是小和尚,依葫芦画瓢,能学个一二也就行了。
起初还觉得挺新鲜,但新鲜感过的很快。没多久,我就开始觉得闷了,姐姐不在的时候,就分外无聊,于是我把目标转向了二师父,试图从二师父那儿挖掘一点有趣的事情。
庙里来往香客很多,每个人都神色各异,常有人找师父窃窃私语。此外,因为还承办法事,二师父偶尔会不在庙里,据说他去过城里犄角旮旯,见过世间百态。香客们,因为是能看见的,衣着容貌,年龄大小,脸色神情,我也就能靠着看到的部分发挥无限的想象,但对于法事,是没见过的,没见过就失去了想象的基础,而越是没见过的,越是好奇。
二师父说出家人管不得闲事,不能随意议论别人家的事情,久久不愿开口。我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锲而不舍地黏了二师父好几天,二师父兴许是烦了,终于松了口,“讲不得别人家的事。你若是真要听,几年前,你家就办过法事。”
之前提过,我妈生完我回去上班后,外公把老宅重新装修了。这装修是有原因的。
其实老宅不老,只是一直在那儿,也就叫老宅了。老宅在城郊。在当时其实也就是市里和乡镇之间,有公交的,只是要坐十几站距离。前些年外公外婆退休不再做事了,就拿出积蓄把老房子重修,修成了当时村里流行的二层小楼带小院儿的样式。修房期间我妈出了事儿,外公外婆都匆匆忙忙赶到城里,只能尽快完工,当时装修也就只是简单地抹了个灰。
我爸妈都是搞水利的,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分到水务局。我爸的父母去世的早,跟着爷爷奶奶长大,高中时候爷爷奶奶也去世了,就剩了我爸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好在他成绩好又肯学,考上了大学。那时候大学都是有国家补贴的,不交学费,但是生活费要自理。靠着爷爷奶奶留下来的一点点遗产和亲戚的接济,我爸紧巴巴地读完了大学。
我妈不一样,算是衣食无忧长大的。和他谈对象也不在意他家庭背景,看他无亲无故无处可去,年节的就带着他回外公外婆这儿。外公说也算是本家,一直把他当儿子看,结婚也没为难他,没要彩礼,还给了嫁妆——把单位给分的房添了些物件——并且贴钱给置办了酒席。
我爸一直记着这好,对外公外婆也是敬重又孝顺的。就连当初我妈怀上孩子家里商量起名的时候,本来“承”字辈是老张家的字辈,我爸本就是不在乎这些老一辈的东西的,就算孩子是跟女方姓,他也不会多在意,全当回报外公外婆了,孩子反正是自己的。正正好俩人一个姓,也就不存在跟谁姓的问题,外公说让孩子承字辈,他哼唧都没哼唧一声,立马应了。
我妈的工作偏文职,负责管资料,基本都在局里的办公室;我爸的工作是做水务工程建设的,基本都在施工现场跑,有时候需要住在工地,没办法每天回去,但是最少每周也会回去一两次。
单位分的房是一排小平房,每户一间。那时候电视还是稀奇物件,不是家家户户都看得起的。结婚的时候外公给置办的嫁妆里就有那么一台小黑白电视。于是下班之后的晚上,一排小平房里的各位也都爱到爸妈住的那一间蹭个电视。我爸不是每天能回来,所以来蹭电视的各位我妈都敞着门随便进,也算是乐得有人陪。
和我妈关系最好的一个阿姨叫小慧,比我妈小点儿,那时候一排房子的住户里就她和我妈还没孩子。小慧阿姨的老公是做测绘的,也是外面跑的活儿,她也就和我妈成了伴儿。我爸和她家叔叔没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看看电视,织织毛线,然后睡我家屋。
结婚没多久我妈就怀孕了。医院出报告那天,小慧阿姨回了趟她父母家,也是临近的乡镇上,带回一把竹子来。那不是普通的竹子,是竹子新发的尖儿,嫩绿嫩绿的像能掐出水,用细细的红绳子缠好成一捆,笤帚一样。
“慧,拿这干什么?当笤帚吗?”小慧阿姨专门回趟家就为拿这一把竹子回来,我妈觉得很奇怪。
“姐,你可不知道。”小慧阿姨神神秘秘地,“我听咱局看门的老李说的,说是这宿舍后面的山背面,是打仗的时候医院扔死婴的地方。不是有意外流产或者检查了畸形被引产之类的孩子吗,早些年医院里哪有人管这些怎么处理,听说都是给扔这儿,乱葬岗一样的。没成人死婴不能转世的,怨气大,见不得其他孩子成人。你现在怀孕了,小心点好。”
“哪儿有这么悬的?”我妈听的背后发麻,“你可别瞎说。你看咱同事的孩子不都好好的。”
“姐你想想啊,咱宿舍这儿搬过来的时候,他们的娃都是已经生了带着来的,就你是住在这儿的时候怀上的。”小慧阿姨自顾自地把竹子立在了门背后,“这个是新发的竹子尖儿,我村儿里的神婆讲的,本是嘱咐我怀孕之后一定要用的。捆着一把放在门背后,没成人的小孩子走不稳,不知道过门槛脚该抬多高,这能把他们绊住。但是一捆只能用一次,绊了一次下次他就知道了。之后要是还需要,我再回去给你砍。”小慧阿姨平静地仿佛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姐你就算是不信,放这儿就放着了,也不挡事儿不是。”
我妈想想也有道理,就当立了个笤帚,很快这事儿也就没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