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儿风大,咱们还是回舱里去吧。”
卫卿正在觉得微风吹拂,甚是惬意,却有丫鬟拿着披风过来,虽是好意提醒,但对她而言,就是啰嗦。
“我不知道冷吗?用你说。”她没好气瞪了桃红一眼,这丫鬟不是她身边的,是老太太派来的。
桃花不想惹怒二小姐,但也不能违背老夫人的令,一时尴尬的伸着手。
另一边晕船呕吐的纤桐听到了,看向去拿薄荷叶的细柳,细柳把薄荷给她,过来解围:“桃红姐姐,我来吧,这碧波连天的景象,小姐喜欢呢。老夫人那儿还麻烦你回说,二小姐回做幅画。”
她说着,把披风接过来,给卫卿披上,哄道:“小姐可别贪凉,不让难受起来夫人又要责罚。”
卫卿闻言便笑了,等她系了披风、桃红回舱,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个小机灵,我要是画不出来,岂不是骗了老夫人?”
细柳微低了头,没有接话。
扬州知府大人家的二小姐卫卿,是城内有名的大才女,但事实上,她的画都是细柳代笔,表面上,细柳是她身边管笔墨的丫鬟,占了一个大丫鬟的额。
此时船行运河,是卫卿父亲卫壬和升迁,举家赶往京城的大船,阳春三月的天气原本晴好,但昨天忽然变天,风大浪汹,本来不晕船的一众人,都有些难受起来,和细柳同在卫卿身边的纤桐就晕船了,她负责钗环首饰。另还有两位负责衣裙和膳食,出发时被大小姐卫薇调走了。
卫卿见她不说话,叹了气:“大姐正好赶上进京及笄,到时候家里肯定要给她大办,她真是好命。”
她是庶出,身边好容易有几个得用的丫鬟还被调走,说什么她年幼,身边丫鬟不必太过老成,有稳重的妈妈就够了,还拿父亲压她,原本看风景舒缓的那点儿心情,又被这些给堵住了。
细柳低声说:“小姐何必妄自菲薄,您现在是跟着老太太的,家里谁不高看一眼?她及笄之后,必定会议亲,都要嫁出去了,您又能见几次?倒是老太太,今年可是大寿,这才是重要的。”
逢五逢十都是大寿,老太太宁氏今年五十五,寿辰是在九月底,到时候他们已经在京城小半年了,于公于私,都会大办——楚国仁政,一向孝义为首,百官为表率,民众才奉行。
而卫薇的及笄是在五月底,他们初来乍到,会为着个及笄礼就大办?可惜,卫卿脑子也一般,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点儿。
细柳提醒到明面上了,她才反应过来:“对,奶奶的寿辰要紧,到时候大姐出嫁,还得奶奶过目点头呢。我去找奶奶。”
她眼睛里带着亮,拽着细柳就回舱。
细柳心下漠然,对这位二小姐彻底失望——她半点儿助力都没有,这几年等于白跟了,好在要进京了,等到了京城,机会应该会多点儿。
这是大船,船舱上下几十间,老太太在一层中间的舱里,虽不晕船,但年岁大了,多是躺着。
卫卿一进去就往榻前偎:“奶奶,您没看外面风景,有些可惜呢,运河两岸都是美景。”
“自然是美景,这可是运河。”宁氏摸了摸她的头顶,让她坐好,又让身边的甜妈妈给她端姜枣茶。
细柳站在门里,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做好丫鬟本职——做了五年的丫鬟,她再不适应也装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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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晴好没能持续到晚上,傍晚时起了风,夜间就降了速度,到京城的时候,比预定的迟了两天。
卫府新宅是升迁令下了之后卫家着人先来置办的,但新宅里看着就没有底蕴,新墙新瓦,草纤木细,只占了个清新,细柳跟着卫卿一路往里,住在三进院后的东南小楼。
“听说大姐在正北的院里,你们赶紧收拾东西,细柳,跟着我去看看。”卫卿在小楼里转了一圈,虽然喜欢新地方,但还是想要攀比。
细柳管着笔墨书籍,是卫卿所有行李里最重的,粗使婆子抬进来,她还要分类摆放,此时才抬进一箱就被卫卿如此吩咐,她小声说:“这会儿肯定都在忙着收整屋子,您现在过去太早了点儿。”
毕竟是不听她的话,细柳面子给到位,一旁的纤桐也附和:“是啊小姐,这舟车劳顿的,您气色都不好了,梳洗一番再去岂不更好?”
卫卿摸了一下脸:“我气色不好么?那是得梳洗一番,来人,准备热水!”
她吩咐一声,以为很快就能送来,结果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动静。卫卿本就没什么耐性,屋里丫鬟婆子又都在忙碌,她无聊至极,就去催促,结果厨房里正在紧着正院那边的热水吃食,再就是按着长幼顺序,烧火的婆子是在京采买的,不了解主家说话耿直,言语里带上了嫡庶,这下,把卫卿惹毛了。
卫家一向女儿少,上两代都只一个女儿,还外嫁了,这一辈儿也就卫薇、卫卿两姐妹,平时都是娇惯宠溺,即便卫卿是庶出,在宁氏眼里也是捧着的,一向是她爹礼教严厉嫡庶分明,夫人和姨娘也是顺着娇客,再加上卫卿才女名头,哪里忍得下这种委屈,顿时闹开了。
卫家今日刚到,卫壬和与夫人张氏商量着往各处要送的礼品以及乔迁宴席等事,如夫人马氏安排家中琐事,老太太那儿有甜咸酸辣四位妈妈管着,她只要把东西安排到便可,老爷夫人那边她让身边大丫鬟过去,也算得力,另两个姨娘一个是通房提上来的,一个是买来的良家子,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好安排,倒是五个少爷两个小姐那边,本已格外看重的,却不料还是出了事。
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如夫人马氏听闻二小姐在厨房被烫伤了,差点儿昏过去,急忙叫人去请大夫,她自己亲去回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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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柳刚摆放好书册,正往笔架上挂着笔,卫卿被抬回来了。
纤桐在梳妆台边,有些不明状况,马氏看到了,直接发落:“二姑娘身边怎么有这种蠢笨的丫头,看不到你受伤了,都不赶紧来伺候吗?拉下去!”
细柳本想洗手再过来的,听到这话不敢迟疑,急忙端着水盆过来:“小姐,您伤哪儿了?疼的一头汗。”
说着,她拧了帕子给卫卿擦额头。
卫卿疼的眼泪横流:“厨房那些老乞婆说我是庶出的,不配和前头用一锅热水,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憋屈,说她们几句,还把锅掀了,不就欺负我没带人吗?”越说越气,看到眼前的细柳,又想起之前叫她跟着她不跟,抬手推她:“还有你,那几本书比我还重要,就不能先跟我去了再回来摆,害的我被烫到脚都没人帮,净被人看了笑话去。”
细柳正给她擦着汗,又仔细着她的妆,不防被她推开,一下摔倒,又给马氏机会:“还有这种不听话的丫头,二姑娘真是太好性了,这丫鬟个个都欺到你头上了,这怎么行?”
被粗使婆子拉下去,和纤桐跪在一处时,细柳手握成拳,实在压不下火气:“纤桐,我本来想着二小姐已经十四了,咱们能好过一点儿,没想到出了事还是护不住屋里的人,你说她的不懂维护还是不想护着?”
“你是没讨得好儿才想起我,哼。”纤桐觉得她刚才端水过去是讨巧,有些气恼。
细柳说:“我讨什么好儿,只是看如夫人在屋里当家,想提醒一下她,她如果要护着,我就为你求情,结果她倒好,随便撒气,现在我和你都跪在这儿,她面前都是如夫人的人,这种主子,我是不想跟了,你我朋友一场,我不想瞒你。”
纤桐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说是朋友,而不说是姐妹,但观点一致,她也觉得跟着这主子太憋屈,耳语道:“如夫人早就想把她身边的人都换了,来之前还问过我,要不要去大小姐那儿,我当时犹豫,那两个便去了。”
那两个是管衣服和吃食的,如今换了主子也改了名,她们也不好再说旧名,便指代了一下,不妨碍说话。
细柳偏头看她:“那你现在还要去那儿吗?”
纤桐眉眼都是垂的:“我倒是想去,总比跟着迁怒的好。”
“你若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别去,”细柳靠近了些,“毕竟之前私下说的时候你没去,现在再上赶着去,能落好么?不如等会如夫人出来了,看她怎么安排,若是言语里有松动,我们再说。”
纤桐顺着她的话点头,脑子里根本没想到这些,她之前是跟着宁氏的,听话为主,倒是在卫卿身边这一年多,见识到细柳的精明,才知道丫鬟还能这样。
而细柳这些年一向小心,除了被迁怒责罚之外,几乎不惹怒主子,她本想着会画画也算一个技能,技多不压身,总能活的顺一点,但这才入京就这样,她是要被舍弃了吗?身份终究是个大问题,不似后世,平稳过一生相对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