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人都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城里。满头大汗。
孙乔终于一脚刹住,鼓着眼睛对后面的女孩大声说:“你跟着来干嘛?不留一个人在那里,万一阿废的身体给山里的野狼拖走了怎么办?”
“可是,我……好怕……”
女孩的脸上挂着两条脏脏的醒目泪痕,小河冲刷过沟壑一般,这一路跑来,灰扑扑的风沙尽被她的容颜吸引了去。
“……”
男孩顿时挤着五官,也慌乱成了热锅上的一只蚂蚁。没了主意。
“回去也是要被爸爸打死的……”
陈芭蕉咬着干裂的嘴唇,望着脚下的下水道井盖,挪挪脚,喃喃自语道。
唉,要是真能够躲进去里面就好了。
这时,女孩蓦地就看见了那水井盖边沿微微地动了动,像是煮饭时的电饭煲锅盖,感觉下面随时会喷涌出滔天的洪水来。
女孩拼命地眨了眨眼睛。
“喂,小孩儿!到上城去该怎么走?”
盖子一下子掀开,下水道突然就探出了一颗硕大的脑袋。是个戴着奇怪白盘帽子的络腮大叔。
他的手里正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语气急促地问道。
“啊!”陈芭蕉大叫一声,指着下水道对回过头来的孙乔惊呼说,“那、那、那里有人!”
孙乔也早看见了,立马眼疾手快,一蹿而起,迅速跃到了女孩的面前,死死护住对方,坚定地说:“蕉蕉,你快走,快跑去告诉师父他们,麻胡子他们可能又闯进来了!”
“可是你该怎么办啊,孙乔?!”
女孩的手搭在男孩的肩头上,双脚一上一下地跳动。
“不怕的,我想我还是能够挡一会儿的!相信我,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你快跑啊!”
男孩咬着牙,回头就把女孩一把给远远推开了。
俩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拉拉扯扯间,颇有一副从影视剧那里拣来的争相求死的大无畏气概。
“啊!”女孩又大叫了一声,“他、他又不见了!”
男孩回头一看,果真。
俩人同时冲过去,不约而同地趴到井口,低着脑袋往里看。
只见里面黑黢黢的一片,啥也没有,只是好像偶尔还能听见几只耗子的唧唧之声。
“难道就是从这下面钻出来的吗……”
“吖,好深啊。”
“真的是好深好深哟。”
陈芭蕉又一点点地将上半身好奇地探了下去。
孙乔坐起身,眉头紧皱,警惕地向四周不停地打量着。
“啊——,老鼠!”
一只惊慌的Jerry,霎时就从女孩的脸边飞蹿出来,一丝毛茸茸的恶心感觉,扑面而来。
陈芭蕉挥着手,挣扎了几下,上半身的力量自然一下子失了衡,就冷不丁往洞里面栽去。
“小芭蕉!”
孙乔大叫了一声,赶紧一把死死地逮住了同伴的那根细长腿胫。
女孩此时就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黄颡鱼一样,非要往那无底黑洞里决绝钻去。
“啊啊——!救命,救命呐!妈呀——!”
“大小姐,你别乱晃啊!”
陈芭蕉本来穿的就是一件红色的短皮裙,这种特殊的危机情况,自然是优雅不到哪里去。
于是孙乔一个晃神,手里的力道竟就不自觉松开了一些些。
陈芭蕉也就很自然地下滑了一小截。
“啊啊啊!他妈混蛋,我就要掉下去被鬼吃啦!你倒是快点捞我上去啊!菩萨耶……”
黑咕隆咚的下水道里,远远地传来了女孩那瓮声瓮气,杀猪一般的哭叫声。
感觉怪有趣的。
其实,孙乔刚刚多少也是有点故意,他就是要让这个刁蛮任性,无法无天的大小姐,体味体味这濒临死亡时刻的感觉。
要不然,他的小伙伴阿废,可就真的是白死了。
……
陈芭蕉头发凌乱,坐在地上,眼珠子一动不动,大口喘着粗气。犹自惊魂未定。
然后她来不及整理全身上下,赶紧爬起,袋鼠一样就跳到了街边的台阶上去。
他们已进入了外城,这是下城的内城郊区。
周围人烟稀少,刚刚也就没有谁注意到他俩。
“呜呜……”她终于想起了什么,望天咧嘴大嚎,“我把阿废给——活活吓死啦!孙乔,你说,他咋、咋就那么胆小呢……”
此刻,陈芭蕉已十分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人在面临自己恐惧之物时,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心情,于是,就回想起刚刚在郊外才闯下的弥天大祸,恸哭起来。
这一哭,把孙乔也立马弄得眼泪汪汪了。
他一下就想起那苦命的年轻友人,虽然他认识他,也不过两年多一点的时间而已。
可这已经足够去深入了解一个人了。
他们口中口口声声的“阿废”,大约是姓赵,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至于这个姓,也有不少本地人是抱持保守怀疑态度的。
一场两年前的意外,夺去了他那至爱的双亲的性命,年轻人却奇迹地活了下来。
“是被马贼割掉了脑袋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
虽然自己师父和周围的人们都同情他,可谁也没有那个能力,把他从那场巨大的阴霾中给扒拉出来。
年轻人失了双亲,父母的尸骸也就葬在了我城后山的某个不知名的公墓里。他也就长留在了此地。
这一留,便已是两年多了。
师父虽然热心地教授他本领,大家待他也好,可只要人的心一死啊,那就真的是万念俱灰了。
刚开始大家还都“小赵、小赵”地唤他,可他却要打定主意,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像一团烂泥,终日浑浑噩噩,颓废度日。
以至于时间一久,就落得个“阿废”这么失意的名声。
这种叫法刚开始是从上城那传来的,那边的人全都朝气蓬勃,个顶个的都是积极向上,积极进取的厉害人,没有谁见过像他这样晦气的落魄鬼。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就邋里邋遢,头发不剪,胡子也不刮呢(半年前他刚开始长硬了胡子)?
也多亏下城的师父亲友和众师兄弟们,包容他,爱护他,全都尽心帮助他“开掘灵气”和指点修行,这要是放在上城,可能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死啦。
“孙乔!你快看,那是什么?!”
男孩听了擦擦眼泪,看见远处有一队人马,穿着白花花的制服,头戴眼熟的白毡帽,正向他们走来。
当头的,是一个腰间束着一条红腰带的家伙。他趾高气扬地负着手。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
身旁是一个举着黑旗子的小喽啰。
旗子上面,画着一颗故意用来唬人的骷髅头。阴森恐怖。
和刚刚下水道里冒出的那家伙是同样的打扮!
“糟啦!他们,是来攻打上城哒!”
陈芭蕉大叫一声,从台阶后面冲了上来。
“快!我们赶快去告诉师父他们!”
孙乔一把按住女孩,俩人猫着腰,迅速向后退去。
“哈哈哈……已经来不及啦!”
只听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很快就恍若眼前。
俩人顿时屏息,同时凝住脚步。
是那个当头的“红腰带”。
他们抬头看见,那家伙的身形,渐渐模糊了起来,身后泛起了几个重影,然后,就如同是平时打水漂玩儿的小石块一样,唰唰唰,几下子,那人就闪现到了他们眼前。
仿佛他的身速只比声速慢那么一点点!
“啊啊!”
“啊啊!”
俩人齐齐抱头,抓脸尖叫。
——“是瞬移呐!”
而这时,后面的那队人马,还都远远的没有赶来。
“红腰带”掩嘴得意一笑。颇为妩媚。
此时,一个伏在远处屋脊上的年轻人,慢慢地合上了他的拇、食、中三根手指,然后闭上眼睛,口口念念有词,当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呆滞。
树林上空,一只飞鸟款款地从下面那几个人的头顶上飞了过去,然后“啪嗒”一声,投下了一颗“原子弹”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
刚刚还面如土灰的陈芭蕉,见了再也忍不住,捂起小肚子就弯腰疯笑起来。
身旁的友人孙乔,则始终一本正经,只是嘴角的神经,不易察觉地微微痉挛了几下。
喽啰们形似兵马俑雕塑,不怒自威。
空气安静凝滞,充满死亡的味道。
“红腰带”艰难地抬手,缓缓摸了摸自个儿额头上的一泡稀稀的鸟屎,动作优雅,反倒没事儿人一样,笑笑说:“好!中奖好,中奖好哇!技术活,该赏!”
他不知朝哪个方位点了点兰花指尖。
然后,这与众不同的家伙,就一脸淡然地把手指拿到自己嘴边,居然嗅了嗅。
接着,惊掉众人下巴的一幕就出现了。
“红腰带”轻启今儿早上搽过口红的精致嘴唇,意外地探出舌头,舔向了自己的三根葱嫩指腹……
“呕——”
“呕——”
……
就在这时,远处那方矮矮的屋脊上,也应景似的,跟着传出一串颤颤巍巍的笑声:
“哈哈哈,嗤……”
年轻人低头捂起了嘴,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