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许缘心的实力与风采,战斗本应是一副很美妙的画面。
不似宁舒那般浴血拔剑,或者其余修士那样动辄缺胳膊少腿的狼狈样儿,而是应该如谪仙般站在原地,衣袍翩翩间,仙光闪耀,不需要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对手便被击败,而自己则不染尘埃,依旧绝世。
她本应该是如此。
但在这次圣湖之行,战斗虽不多,可每一次都耗尽了她的法力。
因为每一次都超出了她的能力。
这并不常见,可在这个地方每时每刻都会出现。
弱水上唤醒老河神,虽不狼狈,但一身知梦上品的修为在短短几句话之内就被消耗的一干二净,可见其中的难度,此刻在这洞窟之中与宁舒配合,则更是困难。
雨幕的裂缝从出现到消失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可能在宁舒剑尖触碰到的那一刹那就会闭合,而许缘心则需要在这个时间内将符箓打进去。
手上混沌气缭绕,原本稍微红润了一些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白色的衣袍被法意带着的气流扬起,撕割出一道道口子,裸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原本扎在背后的长发也披散开来,像是从天而降的黑色瀑布。
衣袍上除了被撕破的口子外,还有雨水混合着泥土的大片污渍,加上披头散发的样子,不像是仙宫下来的仙子,倒像是市井街坊里因为鸡蛋被人少装了几个,从而与人争执撒泼的愚昧妇人。
但与愚昧妇人只是外形上的相似,那眼中的透彻凝重却是在任何地方都见不到的。
符箓进,紫剑退。
宁舒被雨幕反震的力量向后急速退去,与其说是退,不如说是被撞飞出去,像是膀大腰圆的壮汉用力甩出去的流星锤。
洞窟本就不大,没有足够的空间提供给这个人形流星锤作缓冲,如果任凭这个势头冲下去,只怕宁舒会与洞窟石壁来一次亲密接触。
其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宁舒的身体足够结实,可以一头扎进石壁深处,另一种是石壁足够坚硬,宁舒撞上去筋骨寸断,就此魂飞魄散。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看上去都格外凄惨,而宁舒此刻一剑刺出,已经没有力气来将自己的状态进行改变。
身后只有许缘心,但她将以全身法意灌输的符箓打出后也没有什么余力了,俨然从一个知梦上品的修士变成了一个弱女子。
可许缘心毕竟是许缘心。
符箓打出的一瞬间,她左手一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将倒退的宁舒从原本的运行轨迹上硬生生的接引过来。
就好比有人将狂奔的野马突然拉住并且强行掉头,而宁舒倒退的力量又哪里是野马奔驰可比的。
刺啦一声,少女左臂的衣袖碎成一片片,像是翩翩蝴蝶散去,露出下方纤细嫩白的小臂。
一口鲜血喷出,许缘心只觉得自己左臂如同火燎一般刺痛,臂骨似乎都要从中掰开。
不过好在这样及时的动作大幅度减弱了宁舒后退的动力,可饶是如此,二人还是一同撞到了身后的洞窟石壁上。
和出手前一刻同样的背靠石壁,这会的宁舒感觉却完全不同,他本意的确是想要打开鹿血面前雨幕的一丝缝隙,但却没想到那一滴雨居然可以反弹他的攻击。
凌厉的杀气虽不至于摧毁施法者本身,但那一股巨力却让宁舒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透着阵痛,握着剑的手都颤抖着不曾稳定。
再看身旁许缘心,同样脸色苍白,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断地向下流淌,披散开的长发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凝成一绺一绺的发结。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仅仅只是为了将符箓打进鹿血身体上。
结果也证明二人这极为默契的配合的确达到了目的。
雨幕散开,骨墙炸裂。
鹿血座下那个白骨堆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两圈,而鹿血也从端坐的姿态变得有些狼狈,他身体摇晃着,身上的衣袍全是血渍,眼中尽是血光,很明显,许缘心的符箓击中了他,并且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但并没有许缘心所预料的那样大。
......
......
弱水所形成的雨幕,强者白骨所构建的围墙,都没有能够阻挡得了缠绕着混沌气的玉虚符,尤其还是许缘心的巅峰一击,已经不弱于她本身归虚境的法力。
而鹿血被囚禁万年,身上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实力,甚至连精气都散的差不多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去生食人肉,这道玉虚符箓击打在他身上,付出的代价不可以量计。
为了挡下宁舒那一剑,先前吞食灵感大王所补充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接下来硬接许缘心一击更令他将自己最后一丝精气也搭了进去。
“你居然将剑道修行到了这种程度?”
鹿血很诧异宁舒的那一剑,因为他是这洞窟中雨水的掌控者,又修行了呼风唤雨之术,哪里又会不知道要破解雨幕的不易。
雨水亿万滴,其中只有一滴是破绽,而宁舒的剑尖刚好就刺在了那一滴雨珠上。
谈何容易?
比之大海捞针也不为过。
若是说宁舒是蒙的,鹿血根本不信,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当宁舒出剑时,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一滴雨。
不关乎境界,仅仅只是对剑意的理解程度。
鹿血顾不上擦去下颌的血水,任由着它落在盘坐着的膝盖上,感慨着说道:“我本以为自那位之后,世间再未有如此剑修,寻常人持剑,大都是以剑御人,而你修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以人御剑,这漫长岁月,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
他并不知道,那日自宁舒在离恨小楼湖边枯坐七日踏上修行之时,宁舒手中的剑早已与自身融为了一体。
宁舒大口地喘着粗气,嘴中不断地向外喷出血沫,每呼吸一下,就好像有一块烙红了的铁棍在自己胸膛上捅,他看着鹿血嘴唇的一张一合,再三回味下,终于是听清了他在说些什么。
宁舒并不知道鹿血口中的那位剑修是如何踏上修行路,更不知道那位是怎样修剑的,但此刻的赞美丝毫不能让宁舒放松警惕,即便受了如此重的伤。
头脑模糊间,许缘心慢慢靠了过来,也只有这样肌肤温热的触感才能让宁舒知道自己还在人间。
许缘心痛苦的咳嗽了两声,似是带着歉意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那符箓本能够击杀他的。”
“没事......我也不知道,可看他的状态,似乎不比我们好到哪去。”宁舒向前方看了一眼后安慰道。
按照许缘心的预计,她打出的玉虚符箓本该将魔胎灭杀,可没想到却并未如此。
魔胎依旧活着,虽然极为狼狈。
鹿血冷笑着,却不似之前那般瘆人,断断续续的笑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吸气声。
“我毁于那位手中,现在却能将你吞噬,真是天道好轮回。”
宁舒在平安城时,曾不止一个人说过他有修行天赋,可世人皆知,有天赋和能修行是两回事,若是没有人指点,或是机缘不够,只怕纵是有长生之资,也会像凡俗那般容貌衰老,直到死去。
后来因为老书生故去,刚好又拿到了太府进修名额,这才能够离开平安城,踏上前往太府的路途,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宁舒会顺利的考入太府,得到太府先生的指点,然后成为天涯八子之一。
但世事偏偏有意外。
根据兜率宫金角大王所说,他在徐家村被阴三射中的那一箭,将他原本的修行根基毁了,但又经过生生造化丸的修补,除却拉回他的生命外,又重新搭筑了他的感知天地,但毕竟是罕见的仙丹,药力实在太过霸道,沉淀在他体内的那一部分根本化解不开,所以即便他踏上了修行,也无法活下去。
之后在离恨小楼听法,在湖边枯坐,这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特有的法意,并且将人,感知天地,五十弦融会贯通,一步达到神思境。
一路的艰难,此刻听着鹿血对世事无常的感叹,宁舒想了想说道:“虽然听不懂你所说的,但能不能放她走,留我一个人在这。”
他并不理会许缘心倔强的眼神,接着说道:“有了我你一样能出去,而且外面的世界说不定有更好的神魂等着你,我就知道有一个妖族的修士,号称无量山千年来天资第一人,想必能满足你的要求。”
鹿血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那远在天边的哪能与眼前相比,妖族千年第一人又如何?这般比起来,倒是轻薄了你身旁那位小丫头。”
“况且......你真的认为自己能够逃出去吗?”
说到这,鹿血艰难的俯下身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用舌头舔舐着一根骨手上捧着的雨水。
宁舒沉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胸腹中火辣辣的疼,只能这般靠在石壁上,任由雨水冲刷。
骨堆上趴着的人舔着雨水。
石壁上靠着的人淋着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