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啼鸣不仅在长街上回荡,还一直回荡到了胜业坊中的一处别苑里。
别苑中,庭院前,熊斧帮的总坛。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桌前,有神的眼睛盯着前方的大门。
雨水落在地上,落在桌子上,落在酒杯里,就是没有落到中年男子的身上,他看上去有些高大,却没有那些江湖汉子们那样的粗犷,但浑身气息要更为厚重。
中年男子的身后站着一个举着伞的看上去像是文士一样儒雅的年轻人,微微弯腰,压低声音说道:“来的果然是谢希孟,听这声剑吟,他要似乎比我们掌握的情报里说的还要强......”
圆桌旁边的一个背上背着长刀的大汉嗡声说道:“怕他作甚?院子外面还有我从草原上带来的十位死士,用他们修道者的划分都是神思境的强者,不说修为,单凭他们的身体就够那神朝人喝一壶的,更别说还有我们三个......”
中年男子笑着说道:“王兄莫急,那些死士决然不可能是谢希孟的对手,最后还是得我们出手,不过多亏了你带来的那些死士,这谢希孟再强也还不是那归虚境的大修行者,你我二人足矣......”
“此番必杀他,绝不能让他去北方,那时候可就不好杀了!”
“对,只可惜那位侯爷实力太强,不然我们何至于来这洛城。”
“无妨,王庭中自然有人对付他。”
十名穿着深色衣袍的人沉默的站在院墙下,手中拿着弯刀,眼中一片漠然,不参杂任何感情,任由雨丝飘打,如同一群雕像,就连一向以凶悍狠毒著称的熊斧头帮大汉们也不愿意与这十个人待在一起,因为汉子们从这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死亡腐朽气息。
天上划过一道闪电,几个呼吸后又响起一声闷雷,一只从院墙上爬过的老鼠被闷雷声惊到,下意识一停顿,而后从院墙上滑落,掉在院墙下的人身上。
许久没有反应,正当老鼠暗自庆幸自己命大落在了一个假人身上时,却见假人抬起苍白的手一把抓过想要溜走的老鼠,老鼠甚至没来的及发出惊呼,便被那人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随着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深色衣袍的男子嘴角流出一缕污血......
他们没有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声,也没有听到那声清亮的鸟鸣,像是毫无知觉。
他们的身体比泼天的雨水还要凉。
他们在等着来到这里的人。
......
......
数百名熊斧帮的江湖人士此时能站着的,完好的不足一半,他们已经被雨中的青年吓破了胆,甚至连斧头也没法扔出去了,因为他们的手颤抖的厉害。
但他们没有退路,在后退了几步后,突然集体向前冲,看上去很蠢,却真实的发生了。
像雨水般涌来,又再下一秒像沙包般飞出去。
因为谢希孟不喜欢前进的道路上有很多阻挡物,所以这些想要凭借身体挡住谢希孟去路的江湖汉子们就像是障碍一样被扫清了。
差距太大,一个是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距离归虚境不远,而他们只不过是一些炼体有成与初眠下品相仿的北方匈人。
江湖中人在世俗中蛮横不讲理的凶狠在修行者面前不值得一提。
场地间除了横躺着的尸体以及断手外,又出现了断腿,断胳膊,断头。
谢希孟走过了四分之三个街道,很潇洒也很血腥,按他的修为本可以直接抹过喉咙让这些汉子们死的舒服一点,但......那些北方边境村庄里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在匈人的刀下享受到舒服的待遇,所以谢希孟也不打算让这些如蛀虫一般攀附在洛城的匈人们舒服。
汉子们很勇敢无畏,但是再勇敢无畏,视死如归的人也是有情绪的,在青年手中一道道五色光闪过,随着一个个身体倒下,他们心中恐惧的情绪已经赶跑了他们的无畏。
当他们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金掌柜带着绝望的表情在雨中飞扬起一颗头颅后,汉子们的心理防线如同被洪讯冲垮的大坝,瞬间土崩瓦解。
来自草原的汉子们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族中老人讲过的狼群的故事,在狼群中永远有一支孤傲的狼王,它不需要动手,仅仅只需要朝你走过来,当你看到它绿油油泛着寒光的眼睛后,便会想要不顾一切的逃命。
在他们眼中,谢希孟就这样一个人,他不需要出剑,只需要这么慢慢走着,闪烁着美丽的光芒,便可让所有汉子不敢再前进一步。
原本站在街道中间的汉子们随着青年的前进已经退到了街尾,不知是哪一个先转了身,剩余的汉子们夺路而逃,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雨夜里,而金掌柜,黄式郎,李熊等头领此时早已躺在了水洼中。
谢希孟与宁舒终于走完了这条街,除了那些迎接着漫天雨丝的断肢与尸体外,只有他们二人还站立着。
宁舒皱了皱眉头,因为连雨水都无法将浓重的血腥味冲淡一分。
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过剑,就连谢希孟也只是用着剑意在杀人,这条街比他想象的还要好走,是因为谢希孟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但他没出手不代表永远不需要他出手,就如同上学读书一般,必须要上符合自身水平的学堂,一级一级的才能出师,所以这街上的江湖人士对于他们此行而言,是最低级的,真正需要专注的大凶险就在前方。
因为谢希孟很强,所以他要杀的那位小王爷也会很强。
同理可得,小王爷带的人也会很强,而宁舒就是要帮谢希孟挡住这些人。
雨声,风声,闪电,雷鸣。
两人又撑起了伞,就像是此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步,两步,三步,街上再也没有人跳出来阻挡二人前行的步伐。
看上去有些幽静的一片建筑前,气氛很安静,门轻掩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节奏地响着,从院子里探出的枝头上还挂着青嫩的叶子,雨水从上面滑过,滴落在院墙下站着的人身上。
谢希孟看着那些如同雕像一般死寂的人,眼中有些冷,他摇了摇头对着宁舒说道:“他们似乎并不想邀请我进去坐坐。”
听到谢希孟的话后,宁舒没有回答,只是将腰间的剑取了下来,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握着剑鞘,然后缓缓将剑拔出,随着一段寒光慢慢的变长,雨水似乎也明亮了起来。
“虽然我好像问过了,但我现在还是想问一下,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
谢希孟点了点头,走向那道半掩着的门,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有生命危险,你可以先行离开。”
过了许久他也没听到身后少年的回应,因为宁舒已经用沉默代表了一切。
谢希孟一手撑着伞,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向前轻推,没有吱呀吱呀的声音,想来熊斧帮对于门的保养还是很上心的。
半掩着的门不再半掩,门后的风景自然一览无遗。
诺大的院落中有一张大圆桌,桌子上放着酒杯,酒具。
中年人表情很是随意,自顾自的饮酒,而身后打伞的年轻人则低垂着头,脸上带着笑意,另一个坐着的背着长刀的大汉则蹙着眉头盯着推门而入的青年。
相顾无言,谢希孟好像一个闯入别人家宴席的不速之客,但主人并没有直接下逐客令,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安静,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沉默,院中的四人除了沉默依然沉默。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安静和沉默必然不会永远就这样保持下去,谢希孟看着那两个坐着的人和一个站着的人,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三个杯子,微微一笑打趣道:“我猜这多出来的一个杯子应该不是给我准备的。”
“如果谢先生想喝的话,自然有资格坐过来喝上一杯。”中年男子答道,语气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抱歉,我还是比较喜欢喝茶。”谢希孟摇了摇头,眼睛看向那名背负着长刀的汉子问道:“这位是?”
“羯人,宇文蒿。”背刀大汉冷着声答道。
谢希孟若有所思,然后问道:“羯族也打算与神朝为敌了?”
背刀大汉宇文蒿冷着眼并不回答。
“既然如此的话,你也就不要再回北方了。”谢希孟随意的说着,语气很平和,说的话却带着一种宣布死讯的感觉。
中年男子是匈人呼兰王庭的小王爷呼衍屠,而背刀汉子则是羯族银月部落的首领宇文蒿,今夜两位北方的大人物联袂出现在神朝的皇都洛城,就是为了等谢希孟上门。
神朝在等他们,他们也在等神朝。
因为北方军队中有无数的高手坐镇,战事并未完全开启,想杀任何一个人都很困难,所以他们选择了来洛城这样看上去一个极为凶险的决定,因为这里是皇都,所以神朝为了保护百姓不会选择闹出很大的动静,而道部知道他们来洛城后,定然会派出最强的人来找他们。
所以他们在等这个人。
于是谢希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