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着身孕,又多番奔波,加之胎像不稳,一路行来全赖陈三郎照顾。
但陈三郎并非是神。他纵然一心向佛,但到底不过是肉眼凡胎,平素再四平八稳,这般漏液奔逃,却是生平头一回,又因着看不到曙光,心下便有些不安。
心中一旦搁了事,面色便也跟着比寻常多了三分苍白。
为着逃命,此番并未带上女眷,献容一人缩在角落里,为了缓和心中惧怕,献容便有些没话找话:“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洛阳……”
这几日来,这是献容第一次主动与陈三郎说话,某一瞬间,陈三郎几乎要当自己出现幻听,但当他抬起头来时,见得献容正直直将他望着,这才发觉并非自己胡思乱想。
“殿下很想回洛阳去吗?”
陈三郎有些虚弱,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陷入沉思的献容并未听出来,只当他果真在问自己,便点了点头,“是,那里有我牵挂之人,我又如何能不回去呢?”
“牵挂之人?”陈三郎细细回味着她这句话。
隔着一个小小的火堆,他偷偷地打量对面大腹便便的女郎,心下一叹。
羊氏阿容,我心中也搁了一个人,你又何时才能知晓呢?
但这种话,终他一生,都不会再宣之于口了。他知二人之间的鸿沟,更知身份的天差地别,纵不论此,单只看献容是有夫之妇,便已不敢再奢求什么,只叹息了一声,这才道:
“既是你所愿,三郎纵拼了性命送你回去又如何?”
他环顾四周,此前车队一行人浩浩荡荡,足有百人之巨,如今被追赶,中箭,踩踏误伤,他身边所余之人不过寥寥数人,如今又陷在这深山老林里,粮草也早已耗尽,纵然明日阳光,也十分难料。
他的坚持,换来的族人随从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死亡,埋骨他乡,他一心向善,又于心何忍?
他淡淡的:“殿下,若你我实在走不出这座莽莽大山,殿下当如何?”
献容抬起头来,隔着跳跃的火光,她望进陈三郎一双疲惫的眼里。
往日,这双眼清透,明亮,盛满的是他对一切都握在掌中的自信,还有因常年礼佛之人才难得出现的悲悯,但如今这双疲惫的眼,自信不再,清透明亮无存,纵然是悲悯,也被掩藏在那双大眼的最深处,整个人便显现出一种对未来的茫然来。
可茫然的,又岂止是他一个?她奔逃这许多日子,早就将现实看得清清楚楚,如今嘴硬,也不过是不肯低头罢了。
可是,当她看到陈三郎那双茫然的眼时,原本要冲口而出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与陈三郎一样的茫然:“走不出去……”
若果真走不出去,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
她低下头,想了许久,才将手轻轻搁在高鼓的肚皮上,仿若喃喃自语:“若果真走不出去,纵然拼了性命,我也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好生将它抚养长大……”
陈三郎抬起头来。
她的低喃,他全都听在耳中,某一个瞬间,他甚至在心中大逆不道地想着:
这样也好,她走不出去,他也走不出去,她与他便在一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手边有人,能为她盖一间遮风挡雨的草屋,他也会拼了全力,为她遮风挡雨,将她与她的孩儿护的周全。
“阿容。”他轻轻地唤献容,第一次这般正大光明地唤她的名字,在献容惊讶的目光中,陈三郎淡淡地笑起来,“若你我走不出去,便在此地隐居如何?”
刚一出口,对上献容似懂非懂的眼神时,又隐约有些后悔,忙急急地补救:“罢了,罢了,我还是送你回洛阳去,纵然拼尽全力,也要送你回去……”
他不敢叫她得知他的心思,只这般不痛不痒地试探她,见得献容懵然无知,又不敢多言,只急急地转了话头,但他话音刚落,还不待献容出声回应,他已双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三郎!”
“三郎!”
众人大惊,忙急急地奔过去,手一贴上陈三郎的额头,这才惊觉掌心下的滚烫,顿时色变。
陈三郎最亲近的侍卫急道:“郎君发烧了!”
献容心中顿时一跳,忙急急地奔来,手刚一碰上那滚烫的额头,便是一抖,“这可怎么是好?”
她下意识地,便去往陈三郎怀里掏。
陈三郎身上带着秘药,她是知晓的。这个人,似乎对她并无什么隐瞒,将自己的东西放在何处,如何使用都告诉了她,是以一见陈三郎昏厥,她便下意识去掏他怀里的秘药,却不想手一伸,却掏了个空。
陈三郎出门前原带了三丸救命的秘药,初遇献容时,他为献容解毒,便已用掉一丸,那夜逃命时,献容危在旦夕,他便将第二丸也与形容用了。
如此一来,那秘药便只剩最后一晚。
逃命路上,陈三郎为防万一,还拿出来与献容细细交代过,若再遇险,此物便是他们最后一寸希望。
可如今,献容伸手,他怀中却空无一物。
也不知那丸药是在何时丢的,更不知丢在何地,献容急的团团转,“这可怎么办才好……”
但这一次,却无人回应了。
她在脑中仔细地回忆着在读书台时学过的那些东西——读书台藏书甚多,阿兄只恨她成日将泰半时间都花在话本子上,便请了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来与她授课。
那高人是当世大儒,于药经一道却颇有造诣,师徒缘尽时,他曾赠与献容一本书。
蓝色的封皮尚且未有题字,里头却描绘着各类草药的形状,每一物究竟有何效用也写得十分清楚,然则那时她玩心大,并不肯看,偶一翻动,也不过是无聊至极。
实则献容初时还有兴趣,但细细研究过后方知那里头画的,都不是寻常草药,十分难寻,纵她学了,也不过是难堪大用,便不肯去学……
但她记得,那里头有一味三叶草,茎大叶阔,闻之有酸,是退烧良药,因长在深山老林,常人采不到,一叶万金不说,又甚危险,药堂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了其他代替。
可是,她们如今所处的,不正是深山老林吗?!
“三叶蒲!”献容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