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虽不知道那股臭味究竟来自何处,但那种隐约的不对劲,尤其是在经历过这场生死浩劫之后,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测,便成为了十分确定的事。
有人要害她。
或者,不止是害她……
想到这里,孙氏抓着羊玄之的手便更加紧了一些:“家主,家主,您快快出去……啊!”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腹中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身体里面的某个地方像是裂开了一样,几乎叫她疼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软软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双手将床沿紧紧地抓着,力气之大,几乎要将指尖的皮都要挣破了。
羊玄之不由弯腰将孙氏的手拉起,重新牢牢地握在手中,但那不过是一瞬的事情罢了,下一刻,他已被忙碌起来的产婆和仆人们齐齐地轰出去:“夫人要生了,还请侯爷暂时回避的好……”
“妇人生产,侯爷实在不可再待在这屋子里……”
羊玄之本要拒绝,可他不过怜惜地看了孙氏一眼,却敏锐地发现了对方眼中隐约的恳求——那是在求他出去。
他有些犹豫。
产婆还在催促着:“侯爷,您再多耽搁一刻,夫人和小郎君也会多受一分苦,还请快快出去吧……”
羊玄之无奈,只好站起,又不放心地将重新坠入新一波疼痛的孙氏望了一眼,到底没有办法,只好掀了帘子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门口有隐约的水渍。
羊玄之并不在意,只心不在焉地从才被清理过的地板上踩过,便皱着眉站到了产房门口。
小院的大门口处,仍被数名侍卫团团地围着,面前,是数十个大夫不住颤栗着跪在地上,个个都是面无血色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羊玄之不由皱眉。
他身侧一个黑衣的少年郎站了出来,声音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些人想要逃走,我帮你拦下来了,侯爷,您觉得如何?”
她行动时,腰间一枚小小宫令不住地晃荡着。
羊玄之本还未注意她的模样,但见了那宫令,不由大惊:“你,你……”他瞪大了眼睛将宣华公主望着:“宣华公主?!”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十分肯定和震惊的。
他此前一心系在孙氏身上,还未注意到这个黑衣少年,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一个只十一二岁的妙龄少女——他日日须得上朝,加之又有献容再,自然对宫中器物十分熟悉,这宫令,他一望便知究竟是何人所有。
某些被他下意识忘记的事情突地浮现在了眼前:这少年,不,这少女在自己入产房之前似乎撞了自己一下,后来……
羊玄之清咳了一声:“不知殿下怎会在此处?”
他极快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态,又问一遍:“公主殿下,您怎的会在此处?”他脑子一转,便想到了这位公主平日里的随心所欲,不由觉得有些头疼:“殿下,你莫不是偷偷地溜出来的?您擅自出宫,阿容……皇后知道吗?”
还不待宣华公主回答,羊玄之便皱起眉头:“殿下出来时辰时是不短,还是些回宫去的好。”又嘱咐身边仆人:“快,去将小油壁车唤来,你等快些将公主殿下送回宫去……”
他并不是想要赶走宣华公主。
实是因为这位公主平日里的性子十分精灵古怪,他怕若是将宣华公主擅自留在自己府中再生出什么枝节来,会给献容惹祸,这才急急地想要将宣华公主送回去。
想到这里,羊玄之不由觉得更加头痛了。
他有些犹豫地将产房望了一眼,听着房内妻子的惨呼,又将面露不悦的宣华公主望了一眼,到底沉不住气,低声吩咐:“去问一问产婆,夫人还要多久……”
仆人忙领命去了。
羊玄之便紧紧地将半开着的屋子望着,待得了夫人须得入夜才能生产时,便下定了决心。
自己亲自走一趟皇宫,往返不过半个多时辰,定能在孙氏生产前赶回来才是——
一头,是即将生产的妻子和未来的嫡长子,另一头,是小心翼翼地活在宫中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的嫡长女……
羊玄之的手藏在袖中,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又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才同宣华公主道:“殿下,臣亲自护送您回宫,如何……”
这个决定,羊玄之下得十分艰难。
两边都是他十分重要的人,往日里,他运筹帷幄,一切都不在话下,可真到了这种紧急的时候,却又觉得不管是哪一个决定都都忽然变得十分艰难了……
但羊玄之的苦心宣华公主注定是领会不到了。
“本宫觉得不如何!”宣华公主撅着嘴:“兴晋侯的妻子生产在即,侯爷竟然想要撇下她护送我回宫吗?”
她瞪了面露尴尬的羊玄之一眼:“不知侯爷实觉得您的妻儿不重要,还是觉得宣华果真叫您如此不省心,竟要您下决心撇下您妻儿的安危也要将我送走?”
初时,她不过是本能地想与羊玄之抬杠,但羊玄之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她反而气的不行:“莫非在兴晋侯的眼中,宣华便是如洪水猛兽一般不成?宣华留在您的府中,是会吃了您的妻儿,还是会脏了您的地?”
枉她还以为羊氏阿容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初见时那么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内里的不堪却突地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种感觉叫宣华公主觉得十分失望。
原来,去了那层伪装的外壳之后,这翩然如谪仙的羊玄之,也不过一个普通到几乎不堪的人罢了。
听听,他宁愿撇下自己妻儿的安慰不管,也要将自己送走!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宣华公主恨恨地想着,越想越气,忍不住一脚踢在一旁的柱子上,却不想那柱子十分坚硬,几乎将她的脚趾甲盖都要踢翻了。
一阵锥心的疼痛立马从脚尖传来,宣华公主忍不住将自己的脚抱着痛呼一声。
“你让我走,我偏不走了!我的脚伤了,现在走不了了!兴晋侯,您说要怎么办吧!”
她抱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气哼哼的,加上不住地瞪着羊玄之,一副看他能拿自己怎么办的模样——实是像极了一个小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