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也能住进这样一座冷清的,近乎死寂的宫殿……
这世上不再有任何一个人需要她,她也不再需要任何人。就让她守着自己的寂寞度过余生,那会如何?
献容只是这样一想,便觉得甚为向往。可是,当她一想到自己的使命,想到阿兄还在遥远的地方等着她,那颗躁动的心又忽然归于了平静。
当她的目光重新落到左太妃面上时,献容这才惊觉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并没有感动左太妃,恰恰相反的是,此刻他,她用一种十分讥诮的表情望着献容。
像是觉得自己说的话甚为可笑似的。
“小丫头片子,不过是几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东西,也值当你感动成这样?”
“太妃?”献容有些震惊。
她怎能如此践踏自己的心血?她怎么能这样?
这首赋,不正是左太妃因为入宫之后思念亲人,发自肺腑所作吗?
“太妃,您……”献容有些犹豫。
像是看出了献容的疑惑,左太妃讥讽一笑:“你不是我,又怎知这赋是因何而作呢?”
阳光下,尘埃在空气中飞舞着,跳动着,于漱漱落下的花瓣中,左太妃陷入了回忆。
那时,她不过十一二岁,在阿兄的教导下,早已习读了各种诗书,能从那些文字中悟出他它们的精髓,甚至,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解——
因着这些事,她小小年纪,便已声名远播了。
左太妃此生最后悔的,便是年少时为声名所累。
否则,她绝不会入宫来。
先帝后宫佳丽足有三千人之多,而自己容貌粗陋,甚至,因为脖子上的那颗痦子,连普通人也是比不上的。
自己入宫后,先是修仪,后到贵嫔,表面上看似晋升得十分平稳,又受尽了万般宠爱,可唯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她走上那条不归路的催命符罢了。
先帝爱美人,后宫女子争奇斗艳,那时,先帝常常为了留宿在谁的后宫中而头疼,甚至,还独创了羊车择美的方式来决定留宿在谁的寝殿。
至于她——
左太妃冷冷一笑。
自她入宫后,先帝便从未正眼瞧过她。他爱的,从来都是美人,而自己之所以入宫,不过是因为先帝在爱美之外想要给他自己镀上一层爱才的金子罢了。
表面上,她受尽恩宠,但私底下,她不过是因为自己腹中侥幸地装了几量墨,而成为了先帝的御用诗人罢了。
是的。
她左棻,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后妃,而是皇帝用来彰显自己爱才之心的一颗棋子罢了。
她冷冷地笑着,微微上勾着的嘴角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讽刺:“那首赋,是先帝要的。他要什么,我便给他什么。否则,一个不会作诗写赋的粗陋后妃,又如何能苟活至今?”
那首离思赋,在旁人的眼中,是她寄托思念之情的象征,而事实上,却是她为了活命而不得不写来以讨好先帝的东西罢了。
否则,又何来“惊寤嚎啕,心不自聊”?
不过,那又如何呢?
这世上的人,不都只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
左太妃的目光落在献容的腰间。
那处,正挂着一枚羊脂玉所制的印章,上面系着五彩丝绦,正在她的裙上晃荡着。
那枚印章圆润可爱,在阳光下几无瑕疵。
分明是有人极用心打造而成的。
左太妃轻轻地笑起来:“不过几句诗赋,你便放在心里过度揣摩,可有些人的心思你怎么却不懂呢?”
于献容不解的目光中,她的声音如一道清泉缓缓地流动,发出淙淙的响声:“阿容,你可知你这惠姬二字是从何而来?”
献容不知。
她在心中想了想,不确定的试探道:“不是陛下随意想的两个字吗?”
“天子秉性单纯,但并不代表他痴傻。阿容,”左太妃轻声唤她,“便是他曾经当真不懂事,可他已失去一个妻子,一个爱姬,甚至,连自己的大子也没有了。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若仍是懵懂无知的,想来他这一生也没什么指望了。”
献容沉默起来。
这事,她早与阿兄商量过。可她们关起门来商量了半晌也没有得出一个答案,所以,才有了献容入宫试探。
虽然,如今事态的发展早已超出了她与阿兄的控制。
左太妃看出献容的挣扎,竟也觉得有些惆怅:“阿衷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一生,实是过的不好……不过是几句孩童的顽劣之言,却被他身边别有用心的人故意传扬出去,叫天下人都来笑话他。”
那些传言,献容是知道的。
传言中最著名的那两句,当属“何不食肉糜?”和“官、私蛤蟆”。
献容曾就此事与阿兄展开讨论,她和阿兄一致认为,此话,定是因为司马衷御下不严,才会导致如此后果。
莫非,如今竟是另有隐情?
左太妃还在说着话。
“我之不幸,是因少年时声名所累。而阿衷的不幸,却是因为他实在不够聪慧。所以,才会被人肆意的蒙蔽欺辱。越是自己亲近的信任的人,越是容易上他们的当。自贾氏死后……”左太妃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
她望了望羡容的面色,见献容似乎并不在意,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又问她:“你知道贾氏吗?”
那个因丑陋、善妒而扬名于天下的司马衷元配嫡妻,若不是因为她,献容也不会有机会入宫,又怎会不知道她呢?
甚至,如今在大晋后宫中唯一未嫁的公主司马宣华,也正是贾氏与司马衷所生的女儿。
她便朝着左太妃点了点头。
“你既知道,我便不多说了。我要与你说的,是另一件事。”她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前些日子,阿衷来找我,他兴冲冲同我说他想好了自己的谥号……你知道他想到的是什么吗?”
献容不知道。
可她却是知道一个人会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想着要研究自己身后的谥号。
他是对自己,或者对这个世界有多失望,才会想要死去?
就如她自己一样……
表面上,司马衷那么活泼,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着热情和活力,但事实上他竟如此悲观吗?
不知怎的,献容忽然觉得心中一痛。
她目光复杂的望着左太妃,声音里,有着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
“他的谥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