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地抬了袖子,用手臂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但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的一抹金黄色时,面色便又惨白了几分。
忙悄悄地将手臂放了下来,又尽力地向下拉扯着自己的袖子,试图将那一抹黄悄悄地盖住。
这时,阿月是十分后悔自己今日的冲动的。
献容与孙氏仍在僵持着。一个太过骄傲,而另一个却因为自己早已被卸下了手中的权柄,心中甚是不平,便勉强地撑着一口气。
原本,孙氏是想要退下来的,但是,献容与她说话时声音并没有放低,满堂的人都听着,这阿容,竟似丝毫也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的。
她一个人,带着满身的孤勇站在献容的面前——自己早已无权,又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又怎能轻易地退去?
这是一个主母关于自己地位的最后一丝维护。
献容却觉十分不耐,她刚要动作时,便听得一个十分好奇地声音在小院门口处响起了:“阿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声音,甚是熟悉。就在不久之前,献容还与这声音的主人共同挤在一驾小小的马车上,尴尬地对视着。
竟是司马衷来了?!
献容顺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并不止是司马衷,甚至,连羊玄之和一直如影子一样跟着司马衷身边的那个叫做嵇绍的少年郎一同来了。
献容这小院的动静闹得十分大,早已惊了原本在宴饮的三人。羊玄之随手招来一个仆人一问,便知献容这小院出了事。他素来爱女心切,自听到这消息时,顿觉坐立不安,这才向司马衷告了罪准备前来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司马衷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更何况,事关献容,他便更警惕了几分,忙也跟着羊玄之一道来了。
他既来了,嵇绍岂有不跟的道理。
是以,便有了三人一同前来的景象。
司马衷一入内,便急急地朝着献容走了过来,待见孙氏仍是满面怒容地站在献容身前,便瞧了她一眼,“你是什么人?怎地如此大胆?”
孙氏这才回过神来,忙急急地弯腰行礼,司马衷巍然不动地站着,由着孙氏向着他行了一个十分完整的大礼。
孙氏心中甚是懊恼。早知如此,还不若自己早些退下去算了,如今这样当着府中所有人的面前对着司马衷行礼,将她最后的三分面子也丢尽了。
羊玄之便朝她轻声吩咐了一句:“你先下去。”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似孙氏第一次见到羊玄之时的模样,甚是和蔼和平静。一时,孙氏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忙抖抖索索地由着人搀扶着到了一旁安静地着。
司马衷这才不再搭理她了,他指一指仍跪在堂下的阿月,“她做了甚么事,竟叫阿容生这么大的气?”又对献容道:“阿容,既有人叫你不开心,你便不要再搭理她了。”
他声音气鼓鼓的,分明还是一派孩子气的模样。
羊玄之听在耳朵里,一时竟觉得五味杂陈了。
他知道这个皇帝平素是有些放浪的,他也知道皇帝素来一派孩子气,因他天姿驽钝,平日里也是十分天真的。
但司马衷是君,羊玄之是臣,身份的天差地别早已经注定了羊玄之不能对皇帝表露出任何的评头论足来。他所能做的,便是对皇帝由身到心的十二分恭敬。
但这时,甚至是以后,他却要成为献容的丈夫,自己的女婿了——再看司马衷时,羊玄之便觉得有几分不满了。
不过,这时当着司马衷的面,羊玄之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平生第一次,对着司马衷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来。
心思转动间,司马衷已大喇喇地坐了下来,他目光一转,便重新看向了恭敬立着的献容。自然,也看清了献容身后那件十分华丽的皇后冕服。
空气中隐隐约约地飘荡着一股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司马衷吸了吸鼻子,“阿容,你在煮什么东西吃吗?都烧糊了……”
献容望着满脸不解的司马衷,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她想了想,刚要张口说话,身后一个人已失声叫了起来:“陛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只修长的,莹白如玉的手指着献容的冕服,他将手在衣服上一抹,便已带了一些散发着幽光的蓝色粉末来。
他不过粗粗一瞧,便看出了端倪。忙用帕子将手拭净了,这才道:“这是磷粉?”
少年的声音有着某种特殊的情绪,这时,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似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情绪里,就连他说出来的话音里也如一汪神秘的水,透着某种不平静。
嵇绍陷入了回忆里。
那时,父亲刚刚被斩杀,他虽被父亲托付给了山叔父,但心里对父亲仍是亲近的。他好容易地抓住了一次机会,偷偷地从看守严密的山涛府中逃了出去——直逃到了嵇康的坟前。
那是一座新起的坟。
因碍着当局者的权势,便是如山涛这样的嵇康的至交好友,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为嵇康建一座籍籍无名的,甚至连碑也不敢立的小丘罢了。
那坟上的泥土是新盖的,嵇绍用自己柔嫩的双手足足地扒了三天三夜,才见到了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他小心地将父亲的头颅擦干净了,又放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才拖着那具没有了脑袋的躯体一路前行,直至某个深夜,他才终于走进了埋葬嵇氏一族先辈的深山里。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
在幽幽的,蓝绿色诡异跳动着的火焰中,嵇绍一个人背负着那具尸体一路前行。那夜下着雨,但雨夜中,那团团燃烧着的鬼火,却永远地刻在了嵇绍的心里。
后来被山涛找回后,他便生了一场大病。自病好后,他便对那些鬼火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嵇绍花了足足十年的时间,又查阅了大量的古籍,这才将那些鬼火的来历弄清楚了——那些鬼火,正是来自这些散发着幽幽光芒的磷粉。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已弄清了这院子里的来龙去脉,还不待司马衷与献容说话,他已疾步朝着阿月走去,伸手,狠狠地掐住了阿月的下巴,几乎要将她的脸掐得变形了。
“此物,你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