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吕范华冠宝饰,带着两个随从,来到了王朗的军营前。
营门射台上,几个士兵张弓拉箭,喝问道:“来者何人?”
吕范和随从下了马,从容不乱,向上行了个礼:“殄寇将军孙伯符帐下,说客吕范,求见王太守。”
射台上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了一下,作为大儒太守王朗的卫兵,他们也见过些人物,可这种来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说客的,倒是头一次见。
“你且候着,待我为你通报。”
“这是自然。”
不一会,士兵们出来打开了营门,并不做延请的动作,只是说:“进去吧。”
吕范微一欠身,便带着随从们步入营门,在士兵们的好似引导实为看押下,走向了王朗的大帐。帐门前分列了两排武士,各执明晃晃的刀枪,吕范和随从们目不斜视,昂然而过,到了门口,从帐里出来几个侍卫示意吕范和随从交上随身武器,又摸了摸他们身上,才放了进去。
吕范进了帐门,便闻到一股墨香,随眼看向帐内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几案,几案两侧是两个铜博山炉,烟气缭绕,几案上尽是些书卷笔砚,案后坐着一个富态的中年书生正在看书,吕范自忖此人想必就是王朗。
于是吕范长揖不拜道:“说客吕范,见过王太守。”仍是一样的说辞。
王朗并没回答,也没抬头,而是诵读起了手中的书文:“汝能止汉军,我活汝;不然,我将烹汝!”
吕范听得,便知这是《史记·郦生列传》中的语句。楚汉相争时,郦食其为汉王刘邦出使齐国,成功说降了齐王,不料此时韩信为了争功,继续带兵攻击齐国,齐王认为郦食其是在骗他,便架起了油锅,用这句话来恐吓郦食其,然后将他烹杀。现在王朗读出这句话,显然是要锉一下吕范的威风。
于是吕范朗声回道:“王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国未可得保也。”
王朗闻言,将眼从书卷后抬了起来,看了吕范一眼。吕范回的这句,是郦食其初见齐王时说的话,他告诉齐王天下终将会属于汉王,如果不顺应大势,齐国也会为汉所灭。而现在吕范的意思,便是明说你王太守只有投降了孙策将军,才能保全会稽郡和身家性命。王朗的刀斧手和威胁都没有吓到吕范,反倒被他将了一军,不由他不正视一下此人。
“先生何以言之?”这同样是《史记》中齐王问郦食其的话。
“孙将军英武绝伦,智勇兼具,渡江时仅有五千人马,却能屡锉强敌,一战横江砦,二战神亭岭,现在已经把刀尖伸到了王太守的鼻子底下,难道王太守没有感觉到吗。刘繇夸夸其谈却并无韬略,连败两阵,士气低垂,虽然是你们联军的盟主,却又对王太守暗中提防,这等联军,于孙将军看来,不过一盘散沙而已,江东之地,唾手可得。”
如果是其他的将领,听到吕范这番狂妄又带有讥讽的话,恐怕早已把他剁成了肉酱,可王朗终究是个有德望的大儒,更何况听闻了两场战报后,他也明白了靠刘繇许贡之流对抗孙策,凶多吉少,杀了吕范只会更加激怒孙策。而为了掌握谈判的主动,他继续慢条斯理地问道:“既然孙将军视我江东人杰如无物,何必遣先生前来游说呢?”
“好船者必溺,好战者必亡。孙将军虽然战无不胜,却也懂得上兵伐交的道理。如果王太守能弃暗投明,便可以少一场兵灾,让千百家百姓免遭丧父失子之苦。这便是孙将军的仁心使然。”
王朗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正了正衣襟冠帽,对侍从道:“赐座。”
吕范作了谢礼,提袍坐下,两名随从叉手立于身后,王朗见吕范的随从也都不是凡相,便试探着问道:“孙将军帐下,才气如先生者,能有几人?”
吕范笑道:“孙将军礼贤下士,广收人才。胜过吕范十倍的,三四十人有之,像吕范这等凡才的,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王朗讪讪一笑:“我会稽郡内,也算是人杰辈出的。”
吕范微颔:“周昕虞翻,皆一时英才,可惜如果王太守仍旧追随刘繇,就像千里马拉磨,英才也无所作为。”
周昕是经历了袁绍、曹操、袁术混战后回会稽郡避难的宿将,虞翻则是会稽郡的功曹,可以说是王朗的左右手,只不过现在都不在帐中。
王朗沉吟半晌,松了口风道:“先生言之有理,可我如何得知孙将军是否是真心收纳我等呢。王朗代天子牧民,是要为这一郡性命负责的。”
“那依王太守之意……”
“先生暂且回去,另选他日我与孙策将军亲自见面,再商谈此事。”
“容不得王太守再犹豫不决了,战事一触即发,那时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太守大人是想做座上宾还是阶下囚,可就在一念之间啊。”此时吕范虽然孤身在王朗营中,现在却已主动权翻转,变成了他在恐吓王朗。
王朗显然是有些慌张,他本来是想把吕范先打发回去,然后与属下好好商议,或者增加一些谈判的筹码,现在却被吕范直接逼进了死角,只能尽力周旋:“可是与孙将军的面谈也是必然要有的,王朗总不能决定的如此仓促。那不然……先生回去立马将孙将军带到此处,我们今日便做了决断?”
王朗心想,你是孙策帐下的使者,仗着我德名在外,才敢在此谈笑饶舌。而孙策是你们的主公,我邀请他来此处,必然是你们所不敢冒的险。这样我既表现出了和谈的意愿,又能让你们自己苦于权衡,真是两全其美之策。
吕范缓缓道:“那王太守的意思是,只要孙将军到了此处,诚心与太守商量,太守便愿意和我家主公和谈?”
王朗料定孙策和他的幕僚们不敢让他孤身前来:“只要孙将军不带兵马来,在合理的条件下,王朗愿意将这勇士万人和会稽一郡之地,均交由孙将军处置。”
吕范便起了身:“王太守稍等,吕范这就将我家主公请来。”
王朗也起身来送:“请转告孙将军,王朗在此恭候……”
言未毕,吕范的两个随从却都站到了王朗面前,行了一礼:“孙策、周瑜,幸会王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