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惊寒身着戎装随着引路宫女快步走在这条熟悉的辇路上,往昔之景如过眼云烟般快速闪过脑海,她不禁攥紧了拳。仇恨再次萌生,一发不可收拾。
推开紧闭的门,夜惊寒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儿。她的目光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游走,最终定格在了他的手上。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上,但掌心传来的冰冷却叫她心头一惊。她的眼底闪过一点犹豫,但很快便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狠辣。
不能再拖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就再难进宫了,夜惊寒在心里如是说道。
缓缓起身走到桌前,看了眼依旧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夜惊寒笑得苦涩。她在心里默默念了声“对不起”后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散开来看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粉末。
她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儿,好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最终还是将那粉末倒在了碗里,拿起来小心摇晃着,又送到嘴边吹了吹,转身一步步走回了床前。
楚寻依旧双目紧锁。夜惊寒将他扶起来,小心伺候着他将碗里的药一丝不漏地喝了。他垂在床上的小指颤了颤,最终恢复了原样。
殿门开了又关,楚寻却猛得睁开眼来,翻身下了床。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抬手一巴掌正向着自己胸口狠狠拍了下去!血在空中开出绚烂的花朵,但楚寻知道终究是太迟了,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夜衾潺着了一件单衣,在楚寻的门前徘徊已许久了。她不能否认自己对他的感情,却怯弱地不敢面对。轻轻叹了口气,搭在门上的手缓缓滑落,她黯然转身看向了空荡荡的庭院。
长廊的拐角处,一抹鹅黄的身影也站立许久了。她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长姐。记忆中长姐的发是乌黑的,而今阳光下她的发已然有了白雪的痕迹,想着想着夜歆岚就红了眼眶。
惜琴心疼她的身子去取来了一件披风,但她却轻轻推开了她,径直向夜衾潺走去。夜衾潺本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听见声音后才惊醒过来,见是夜歆岚便露出了一抹浅笑。
夜歆岚疲于与她周旋,这次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长姐在犹豫些什么?”
夜衾潺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强装镇定地反问道:“什么?”
“长姐你莫要瞒我,旁人不知道,我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你对他终究是不一样的。”
夜衾潺闻言明显有些不安,轻轻嘟哝了一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夜歆岚却不理她,走到身边和她并排站着,语气温和中带着异常的尖利:“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夜衾潺不理她,她也只顾自己说着,“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夜衾潺的目光落得很远,声音也很缥缈:“小七,不要问了好吗?这件事情我暂时不想说,但请相信长姐,等到时机成熟,一切自会明了的。”
“好。”夜歆岚乖巧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她。只因为她全然信任她。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承诺在多年之后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呈现出来,只因为谁也猜不透未来。
屋外恢复了宁静,两人默然离开,没有打扰屋里的人,却不知他早已失去了意识。躺在冰冷地上的他,终究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
夜色渐渐沉下来,繁华的帝京城在夜幕下也难得安静了。盛夏的夜注定是不平静的。窗外蝉声不绝于耳,素心殿的灯火也总要到深夜才会姗姗熄灭。无尽的黑暗中,危机悄然酝酿。
守卫的士兵经过一天劳苦早已精疲力竭,到了这个时候不免倦怠了,但他们绝不会想到,一场平地飓风即将袭来……
夜衾潺坐在轿辇里,腰杆挺得笔直,一行人即将出宫。再苦再累,她不等夜惹尘歇下是绝不会离开的。哪怕就要回去了,她也还想着政事。
岺朝这些年确实不太平,大浪小浪不间断,长此以往,再坚固的大厦也要叫它们冲陷落了。她纵横政场这么些年,像此刻这般强烈的危机感却是从未有过的。她很担心,所以今天黄昏天将黑了她还一定迫着太平带夜歆岚回去了军中。但如此并没有减轻她心上的痛苦,她真正担心的,其实是夜惹尘。
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小轿轻轻晃动,像极了她不安的心随风起伏。
夜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彻底击碎。夜悄降了轿,紧接着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长公主,宫里出事了。陛下在素心殿遇刺,还望长公主速速移驾主持大局!”
夜悄闻言心头一颤,忙回身去揭轿帘,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夜衾潺一只手扶着轿沿,另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头上也不断冒着冷汗。
夜悄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忙伸手去扶她,却不想夜衾潺在此时抬起了头,倒吓了夜悄一跳。脸上已然没了血色,嘴角漾着一朵血花,她不无凄凉地看着夜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来便一下子向前栽倒在了地上。
她最近多梦,如今她又梦到夜惹尘浑身是血地趴在她的脚下,向她无助地伸出了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她想拉住他,但手却重得怕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抓了几抓,最后重重地垂了下去。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后从梦里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实是那样虚无,夜衾潺轻轻将手举到眼前,只是从中看到了自己的无力。
本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可如今梦醒了,梦里的一切却成了真。
她没有放下手,只是轻轻唤来了夜悄。
“去叫惹尘来,我有事同他商量。”
夜悄闻言身子一抖,只是拱手站着,唇因为贝齿咬得太过用力已然流了血。最终她痛苦地闭上眼,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了如下几个字:“长公主,陛下遭了刺,如今明太医正在极力救治,相信……”
夜衾潺闻言却恼了,猛得转过了头来却不看夜悄,既像是对夜悄又像对自己发出了绝望的喊叫:“你胡说,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变了样?你骗我!”
说着夜衾潺直勾勾地看向了夜悄,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看着她状若疯狂,夜悄只觉得心如刀绞:“长公主,你何必自欺欺人?”
夜衾潺却不理她,又举起了自己的手,反复翻看着,口中喃喃着方才的话,眼底的绝望愈来愈深,最后只见她的手缓缓滑落,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头埋在膝间哭得像个孩子。
夜悄再不能克制自己的悲怆,一把将她颤抖的身子揽入怀中,她便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哭诉着。夜悄什么话也不说,只扬着头想将泪逼回心里,但泪流得太快,最后还是滴落在了她的发间,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素心殿。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直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向心没有着戎装,而是换了一件便衣,手上握着自己的剑,双手在胸前交叉抱住站在门口已经很长时间了。夜惹尘受伤,他比任何人都痛苦,因为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责任。
一声通传响起,夜衾潺出现在了圆月门外。她从容地制止了众人向她行礼,目光扫过向心,向心向她点了点头致意,她亦回礼,目光落在了被重兵看守的夜惊寒身上。
向心走上前来跪在她面前,将手中的剑呈出来,对她说道:“此次事件皆因我护驾不力,还请长公主降罪。”
夜衾潺闻言将目光看向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便俯下身子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既是领罚也得等到陛下醒了亲自罚你,本宫不受这苦差。”
向心知道夜衾潺是有意护着他,还要说什么,夜悄从旁出来拉住了他,用眼神示意着他离开。向心不敢再说什么,行了一礼便退开了。夜悄亦施了礼,拉着向心出了圆月门去。
夜衾潺没再管他们,只是慢慢走向了跪在地上的夜惊寒。阿耶的话依旧清晰在耳,小七的脸庞也不断闪现,夜衾潺只觉得脚下的路愈走愈长。她始终没有说话,伸手拔出了身边一个侍卫的佩剑,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后指向了夜惊寒心脏的位置。
夜惊寒始终昂着头,她不屑放下自己的骄傲说软话,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所以眼底也没有一丝恐惧,正视着近在咫尺的剑锋,笑容里充满了讽刺。
夜衾潺皱起了眉,终于狠下心送出了手里的剑。在她死前,她没有同她说一句话。剑芒一闪,直直刺向了夜惊寒的心脏!
剑没入肉体传来一声轻响,夜衾潺却脸色一变再握不住手中剑,跌了剑步步后退,看着那殷红的血渐渐向自己脚下蔓延,她终于崩溃地发出一声嘶吼,抱着头蹲在地上便再没了声息——她的剑刺入了楚寻的心脏。
楚寻的嘴角挂着笑,转过身去抚了抚夜惊寒同样惨白的脸,轻轻嗔怪道:“你这个傻瓜,为什么做事前不同我商量?你要是受伤了……我会心疼的呀……”
他的身子缓缓向后倒去,夜惊寒下意识去拉但哪里拉得住,只跟着他一起倒在了他身上。她最后看到的是他眼底的宠溺,这让她想起了从前和夜惹尘一起的甜蜜日子。
悲痛如潮水袭来,拍打着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已经全然不会思考了。
夜悄冲进院子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般光景,虽震惊头脑却还清醒着,忙叫了人将他们护到殿里,又去太医署请来了太医,好一阵忙乱,但落到夜衾潺眼里时却只余下了一片灰色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