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寻的嘴角不屑地勾了勾,一把抓住了谢芳宸的手。
手腕处传来刺骨的疼痛,谢芳宸不得不再次面对他狰狞的笑,只是这一次,他说出的话却叫她彻底绝望:“皇后殿下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真的剜出你的心,毕竟,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再说,这世间的剜心之术又不是非要那样做不可,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却什么也做不了……应该会比直接剜出你的心更叫你痛不欲生罢?”
楚寻刺耳的厉笑在耳畔响起,谢芳宸就这样亲眼看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谢老将军的方向,箭尾扫出绚烂的轨迹,脱弦而去。
“不——”
谢芳宸发出了嘶声力竭的惨啸,眼底充起血丝,她想不顾一切地向谢老将军爬去,却被楚寻一脚踩在了背上。口中喷出鲜血,谢芳宸趴在地上,绝望而无可奈何,只能远远地看着谢老将军的嘴角不断流出鲜血,眼底的光渐渐黯淡,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楚寻轻蔑一笑,随手将弓箭丢在了一边,冷冷地说道:“谢芳宸,被人生生剜去心的滋味如何?这不过是你欠我的,现在我只是原样还给你罢了。很无力罢,那也是你自找的,当初我约你一人前来,你不愿,非得让自己的阿耶以身犯险,现在倒是好了,他死了,不过这可不是我的错,是你,是你的自私,害死了他。”
谢芳宸眼底满是血色,楚寻再说什么她也听不清了,只是死死抓着楚寻的衣角,口中反复喃喃着:“你的武艺可是阿耶亲手教授的,怎样他也算是你的恩师,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杀了我,杀了我啊!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叫我看这些恶心的东西?!”
“恶心?是呢,可不是恶心吗,你们皇族的人,哪个不叫人恶心?!放心,我是不会杀了你的,因为你的后半生,还要留着愧疚呢,为了你前半生造下的孽,赎罪。”
说罢楚寻不屑地发出了一声冷哼,狠狠踹开了谢芳宸,转身便想离去。仇恨已经彻底蒙蔽了他的双眼,现在,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恢复理智。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岺朝鸡犬不宁。
身后传来谢芳宸歇斯底里的咒骂,但这一切对于楚寻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是的,是我逼死的夜惊寒,但那又怎样?!那是她自找的!是她自己贪心不足,非要找我借兵,我又能怎样?!我只是叫她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不要出现在惹尘的面前,这又有什么错?!是她自己选择去死的,与我何干?!仔细算来她的死还是要算在你楚寻的头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的身世,她才不是你的胞妹,她和夜惹尘,是亲兄妹!不然你以为她为何突然要借兵夺回蜀地的治理权?!她知道自己爱上了嫡亲的兄长,怕是早就有了死的念头,借兵,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你楚寻,不过就是夜惹尘的替身,是他的影子,你在夜惊寒的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楚寻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额……”
楚寻的眼底浮起了血丝,他阴狠地盯着谢芳宸,掐着她脖子的手却缓缓用力。谢芳宸的双脚踩不到地上,她的眼中却没有半点恐惧,反是和楚寻一般的疯狂,她不惧他的目光,眼底也只有怜悯。
“你……好……可悲……我……同情……你……哈哈……哈……”
“寻,你快住手,谢老将军已经去了,你就该放过皇后殿下!现在就算是你杀了殿下,娘子也不会回来了,倘若叫她看见了你现在的样子,她又怎能安心!”
楚寻闻言瞥了眼楼倚,看到了他眼底的真挚,总算是清醒了些,向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回头盯着谢芳宸的眼睛,楚寻不屑地说道:“我楚寻,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狠狠将她甩开,楚寻转身摔门而去。楼倚看了眼撞得头破血流的谢芳宸,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抱去了旁边的医署……
夜惹尘来到蜀地已是天崇十年冬天的事情了。
楚寻不愿见他,他就在他的房门前站了一天一夜,最后楼倚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谢芳宸疯了的事情告诉了他,却没想到他听完后只是惨淡地笑了笑。显然,他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只听他低声说了句“活着就好”,也不愿离开,就这样,楼倚看着这个岺朝的皇帝陛下缓缓脱掉了身上的大氅,毫不犹豫地跪在了雪地里。
见状楼倚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想扶他起来,却被他轻轻推开了。雪愈下愈大,渐渐埋没了他的双膝,他的唇也冻成了紫色,但他的目光却依旧清明。
今天,他是一定要将谢芳宸带回去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身后的房门发出一声轻响,楼倚转身看见了楚寻。楚寻没有同他说话,只是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夜惹尘,许久才说道:“夜惹尘,我可以放了谢芳宸,但是你必须答应我有一个条件。”
“我答应你。”
低下头轻轻一笑,楚寻眼底露出了一点不屑:“但凡你当初对惊寒多一点的真心,事情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夜惹尘闻言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惨淡:“你应该知道,我和惊寒,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
“我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楚寻的眼神忽凌厉了起来,“我只要你从此消失在这世间,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夜惹尘,已经死了。”
天崇十年冬,岺朝皇帝夜惹尘在蜀地驾崩,时年三十二,史称文帝。同年皇后谢芳宸也于蜀地殡天,时年三十一,史称淑定文皇后。
此后,岺朝陷入了无主的大混乱时期,朝廷重臣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岺朝天下分崩离析。天崇十一年,楚寻率兵攻陷岺朝帝都,入主帝京称帝,改国号蜀,改年号建元,当年为建元元年,历史上称这次政变为“楚夜易政”。
楚寻即皇帝位后,花费一年时间收复了所有的叛乱势力,或许以高官厚禄,或直接于沙场斩杀,很快便稳定了国内的政局,最后在国内展开一系列改革,其中包括废除“商人必须入市籍”的条例,大大促进了蜀国经济的发展,同时完善并推广科举取士制度,通过“总体不动,局部调换”的政策加速朝廷官员的流动,大大改善了国家官僚集团庞大吃空财政的情况,同时保留了岺朝时的“军功爵制”,就连军中的女子朱雀军也一并保留了下来。
自此,新生的蜀国政权非但没有因为天崇末年的那场大动乱造成国力衰退,反而趁机大规模推行新政,很快便笼络了人心,建立起了庞大的政权体系,国力较之当初的“崇元盛世”更为浑厚,一跃成了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
至于后宫的那些妃子,楚寻也还了她们自由,将她们散出了宫,董贵妃因不愿离开帝京,楚寻也由着她入了昀恩寺削发为尼。岺朝的皇族夜氏,楚寻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将他们削去了皇族头衔,令他们搬出了原来的府邸。夜惹尘的一双儿女无处可去,便随董贵妃入了昀恩寺。太平公主夜霖繁不愿归顺,带兵反蜀,最后被楚寻擒拿,囚于天牢,至此,岺朝宣告覆灭。
靖王府禁苑。
“长公主,当真下定决心了吗?要知道,如今一去便再没有了回头路。”
“山河破碎,国不成国,家不像家,只是因为我当初的故意纵容,事情才会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无论生死,我总该有个交代。太平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困死天牢。我们夜家的儿女,生来骄傲,宁死不降,但太平还这样年轻,不该如此白白断送性命。如果一切都是天神在惩罚岺朝,那就由我一人来赎罪罢。”
蹲下身子,夜衾潺在夜望痕的额上落下了一个吻,轻轻摸着他的发,她的眼中盛满了不舍和亏欠:“望痕,对不起,阿娘不能陪你长大了,你要乖,要听姑姑的话,不要让阿娘担心,好嘛?”
八岁的夜望痕闻言什么也没有问,因为他读懂了阿娘眼底的痛苦。夜衾潺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夜望痕竟还会向她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不自觉就红了眼眶,慌忙地站起身,因为她不愿叫自己的孩子看出自己的不甘和怯懦。
轻轻擦去眼底的泪,夜衾潺扬起了头,将最后的泪意逼回心里,向着夜悄行了一礼。夜悄也没有阻止她,因为这些年的朝夕相伴,彼此的心意早已了然于心。她只是静静站着,眼底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夜衾潺直起了身子,轻声说了句“谢谢”,才终于了无牵挂地转身离开了。
悄,从此以后,望痕就拜托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叫我失望的,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
夜悄看着夜衾潺清瘦的背影渐渐远去,心底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就像是……本来跳动着的心突然不见了,空落落的,叫她有些手足无措。
天上又开始飘雪了,纷纷扬扬的很快便淹没了她的足迹,也彻底埋没了她曾存在的痕迹……
缘分开始于此,自当在此做个了结,二十九年的韶华,最终湮没于一地寒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