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的私牢很阴暗,空气里充斥着腐败的气息。太平一路向内走着,直到了私牢的最里面方才看见沈明曼的身影。她散着发,一身素衣,背影有些落寞。即使身上带着沉重的枷锁,她的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心头有些触动,太平轻声说道:“我原谅你了”。
闻言沈明曼缓缓转过了身来,太平惊诧地发现了她竟是满手的血迹。她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讽刺:“我沈明曼不曾做错什么,不需要你的原谅。我知道在你眼里我的爱太卑微,但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世间所谓的爱恋,其实更多的不过是爱而不得罢了。一份不被家族认可的爱恋,只会是害死彼此的祸根,而这也绝不是我想要的。那一巴掌,我没有逞一时之快,只是要让你知道,我的爱,容不得别人践踏。”
她的话久久回响在太平的心间,一时间太平也为她的释然震撼了。且抛开自己的身份不谈,太平其实很钦佩沈明曼,至少她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爱到粉身碎骨。
寒光一闪,太平惊诧地抬起头来,却看见沈明曼将一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嘴角的笑是释然的,因为这二十年的爱恋,她并不后悔。
太平没有出声制止她,只是看着剑划破她的肌肤,看着她的血喷溅出来,看着她的身子重重倒在地上。脸上溅起温热,太平抬手一抚,竟是满手的鲜红。
“罢了,你甘或不甘,如今都散了。我答应你,这一生……我都不会再踏进谢府的大门了……”
沈明曼死了,用最决绝的方式,捍卫了自己的骄傲。在那之后,太平有好些日子说不出话来,夜歆岚也大病了一场,直到入了夏方才有了好转。太平本想着再多些日子陪陪夜歆岚,至少等到谢傲宸回府,但这终究是有失礼数,夜歆岚担心落人话柄,便催着太平启程了。
府前。
太平跨在马上,风吹起她的乌发,那飒爽的英姿叫夜歆岚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梦想。轻轻偏过头来,太平浅笑着问道:“当真没有话想对我说嘛?”
夜歆岚本是摇了摇头,但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说道:“路上小心”。
太平笑了,但是心中却满是悲凉。沈明曼的话一直缠在她的心头,此刻看着夜歆岚温柔的眸子,太平心中更是不安,几经犹豫,她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那个盘旋良久的问题:“岚儿,你……后悔嫁到谢府吗?”
夜歆岚没有想到太平会问这个,明明眼角是含着泪的,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悔。”
看着她满脸的倔强,太平却只能轻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太平,你知道一个词吗?苦中作乐。我现在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太平闻言心中一惊,“苦中作乐”四个字狠狠地掷在她的心间,倒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那边的夜歆岚又接着说道:“从前,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不将就,不凑合,不勉强。但是直到了现在我才明白,这世间哪有这样的爱恋,我们都希望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但实际上谁还不是将就着勉强寻了一个恰好在那时那地出现的人,将就度日,凑合生活?你,我,谁也逃不掉的。”
是啊,谁也逃不掉。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罢。
没有再说什么,太平向夜歆岚挥了挥手,猛得踢了马刺,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
夜歆岚久久站在原地,直到视线里再没了她的身影,心却像是被掏去了一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寻一人倾诉呢?只是她不能,因为她很清楚,一旦她将谢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旁人,那谢府,必定是死路一条。
正像是谢老将军时常告诉她的,就算谢傲宸再怎么不喜她,他终究是她的男人,谁也抢不走,谁也不能否定。要她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她做不到。
只是她并不知道,马上的女子,有着同她一般的顾虑。你欺我,我瞒你,到头来却也说不出谁对谁错,其初衷,不过都是为了那个沙场上的人,守住这份卑微的爱恋罢了。
回头看了眼谢府的朱红大门,夜歆岚笑出了惨淡。如果这就是她的命,那她,认命。
不管爱或不爱,日子总要过去。
蜀地,靖王府。
“大郎,我们查了娘子那些天所有接触过的人事,结果在她的房中发现了这个。”
闻言楚寻接过了楼倚手中的那封信,落笔的名字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手不自觉攥起,楚寻眼底浮起了狠辣。
“谢芳宸,原来是你。既然造成了今天的这一切苦痛,那你也休怪我狠毒了。我楚寻,誓要将这岺朝搅得地覆天翻不罢休!”
……
军营。
“将军,府里来信了,说是……明曼娘子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前几天,明曼娘子不知为何劫走了太平公主,被族里抓回来后就赐了白绫、鸩酒、短剑,最后是在牢里自刎的。”
“知道了。”
思传正要退下,谢傲宸却又叫住了他。他的眼底有些光芒反复闪烁着,许久后方才轻声问道:“太平公主……还好吗?”
“她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病了一阵子便好了,前不久方才回了晋地。”
“知道了。”
沈明曼死了,虽然谢傲宸不喜她,但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的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为何要绑架太平,太平又是怎么逃出去的,这些,他都不知道,也无从得知。思传方才说太平病了一场,夜歆岚的身子又一向不好,那这次……她如何了?信里似乎并没有提及她,只是心头不知何故竟担心起她来了。
“阿兄,你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忽一股软香扑到了肩上,耳边随之响起了一个青涩的声音,“该不会……是想嫂嫂了罢?”
闻言谢傲宸苦涩一笑,抬手就在来人的额上轻轻弹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呢,是家里来了信。”
肩上的女子揉着被弹痛了的额头,低声应了句“哦”,又向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才气嘟嘟地坐到了他的对面,也没有丝毫顾忌,拿起他的茶杯就喝尽了杯中的茶。
见状谢傲宸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满是宠溺。其实,眼前的女子生的倒真真是很好看的,和太平的气质有几分相似,但细瞧着也不乏大家闺秀的端庄。墨发随意地披散着,着一身戎装,赫然也是一个女将。
谢靖辰,谢傲宸的堂妹,阿耶是谢家老母抱养在膝下的儿子,自小便在军中历练,和谢傲宸的关系一直不错。
喝了茶,谢靖辰也不闹了,反是向着谢傲宸正色问道:“家里说了什么?”
“你可还记得家里有一个叫沈明曼的女子吗?”
见谢靖辰点了点头,谢傲宸这才说道:“她走了,刎颈自尽的。”
闻言谢靖辰吃惊地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为什么?!”
“具体家里没有明说,只说是劫走了太平公主。”
“哦,这样……只是……”
谢靖辰胡乱地说着什么,管自己陷入了沉思,谢傲宸也没打算继续解释,一时间帐中反没了声音。
许久后,才听谢傲宸轻轻地说道:“靖辰,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你可否随我回一趟家里,有些事情,我需要你帮忙。”
“嗯,什么事情?”
闻言谢傲宸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了账外,眼底浮现出了她的幻影。深深吸了口气后,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