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抿了一口水，马统接着说道：“严川，我很佩服你在我办公室里质问我的勇气。可是，我不得不说，你很幼稚。辱骂同事，辱骂校长，给你一个通报批评不过分吧？扣除你的绩效和年终奖不过分吧？也算是给你一个教训。校长，毕竟是校长，不是你随随便便张口就能骂的。”
在马统的预想中，严川在得知被这么处分后，一定会后悔，继而求自己放他一马。年轻人做事就是不计后果，总是等到严重后果来临才知道后悔，总是多吃几次亏才能磨平棱角。
严川依旧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姿势没变，脸上的贱笑没变，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这严川跟自己预想得不一样。马统开始觉得，事情好像开始朝着自己预想之外发展。
他有着很强的掌控欲，对人对事都是如此。
他不能容忍学校老师离经叛道，不能容忍家长到上面去闹，不能容忍挑衅他校长威严的行为。
这些都超出了他的掌控，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如今，他不能容忍的事又多了一件，或者说，不能容忍的人又多了一个。
严川。
“马校长，马副校长，马统副校长！”
严川一个称呼一个称呼叫过来，分明是在羞辱他，可他不能还击。做事要大气，这是马统刚当上副校长时他上面的人对他的劝勉，他也一直以此为准则，并颇以为傲的一种气质。
可面对严川，他维持这个形象的难度显然大增。
“马统副校长，好大的官威呀，动不动就处分，动不动就扣钱，你当学校是你开的呀？”
“你在找我来之前，就没有查一下我的背景？”
背景？
马统开始觉得，严川有点不那么幼稚了。
有人说过，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怪不得严川有胆子来自己办公室找事，原来是这样。
不过，他之前可从未听说严川有什么背景，除了知道他是教育局推荐过来的，马统没有严川的任何有用信息……
有时候，没有信息就是最好的信息。莫非严川有什么依仗？
出于谨慎，马统的脸色由阴沉转自然，再到大笑：“原来严老师也是有依仗的，怪不得做事这么雷厉风行。”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好商量。严老师不是想为梁老师出头嘛，我去跟梁老师当面道个歉又何妨。”
虽然严川所谓的背景他不清楚，但梁诗的底细他可是一清二楚。户籍桂西，农业户口，在余杭市江宾小学任教两年，后主动辞职应聘到鹏雅小学，人生轨迹脉络清晰。这就是一个刚毕业工作两年，对教师工作怀有激情的年轻教师。
可严川嘛……除了知道名字严川，性别男，属性贱，由局里推荐到鹏雅，其他的他马统还真的无从查起。
不过嘛，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觉得要先稳住严川。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就结下不死不休的仇，那才是傻子。
为了这份小心谨慎，给梁诗这个年轻老师道歉一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在老师们心中竖立一个体恤下属的好名声。
严川眼皮一抬：“谁跟你是一家人，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你！严川，你别欺人太甚！”马统维持了很久的修养差点就被严川破了功。马统心里在呐喊，跟你说一家人是客气，哪个让你理解成一家人就是父子关系了，你小学语文是科学老师教的吗？
“哼，小小的一个小学校长，还是个副的，当我们家下人都不够格，还妄想跟我是一家人！”严川依旧故作深沉，言语却嚣张至极，就差在他胸口挂上一个‘我是纨绔，我有深厚背景’的牌子了。
马统不得不重新考量一下与他结下这个仇的代价了。
莫非是哪家的二代少爷来学校体验生活？小说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嘛。
可是，马统眯着眼重新打量了一下严川。
全身上下没有一个自己叫得上名的牌子……全是杂牌。
他会是哪家的少爷？
也不一定，万一这些官二代富二代就喜欢体验穷人的生活呢？谁知道那些人有什么特殊癖好。
马统心里转了很久，终于是爽朗的笑了出来：“严老师还真是幽默。不知道严老师希望我怎么做。”
思考了良久，马统还是觉得先退一步。退一步虽然有失颜面，却能避免了很多潜在的危险——他五十来岁了，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这还是有人提拔，不然他这辈子最多也就当个主任。若是为了意气之争，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损失就大了。
“中午吃饭时间，去学校广播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亲自跟梁老师道歉。”严川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马统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忍着，道个歉而已，多大点事儿……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我明天就去给梁老师道歉。”马统倒是能屈能伸，这么一会儿，已经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转为颇有些卑躬屈膝的意思。
“也好，现在孩子们可在午休，吵到孩子休息不好。明天吧，明天我等着您的道歉。”严川笑着起身，转身，随后又补了一句，“马校长文笔好吗？道歉稿要写好一点呦，就跟小孩子的作文一样，不少于六百字吧。您看怎么样？”
“都是小事儿小事儿！”
马统很有当小弟的样子，看到严川起身，他也赶紧起身：“严老师，我送送你？”
“送就不用了，让人看到了不好！马校你坐下吧。”
严川朝校长办公室门口走去，伸手朝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送了。
办公室门关上了，严川走了。
马统的眼神又冷了下来，今天受了严川这么大的侮辱，他能忍下来是因为忌惮严川的背景关系。但，这种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觉实在有些不好，马统需要立刻确认严川的身份。
不是用办公室的座机，而是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随即语气谄媚的接通了电话……
严川一出马统的办公室，长长松了口气，右手不住的拍着随着心跳剧烈起伏的胸膛。
太险了太险了。
严川哪里有什么背景靠山，不过是扯了张虎皮而已。
严川之所以敢这么干，也是有原因的。
